天灾遍布的大地，很难有文明能够独自长存。<br/> 哪怕掌握了超出想象之外的先进技术，然而那些技术本身也需要依靠这个世界的规则来运行，而当那些创造这个世界规则的超常存在对这片大地的生灵展现恶意时，只有那些同样处于“神灵”庇护之下的国度才能从毁灭中长存，直到神灵或是沉眠，或是疯癫，庇护下的文明也会迎来命运的终结。<br/> 然后废墟之下会诞生新的青苗。<br/> 泰拉的大部分国家都经历着这样的过程，但是大地上却还有两个国家从历史的彼端一直走到现在。<br/> “神灵”所在的拉特兰，<br/> 以及，<br/> 弑杀神祗的炎。<br/> 不是那些基于某些超常科技诞生而来的以神自居的强大生物，而是“泰拉”这艘方舟稳定运行的十二个子系统之一，可以说是世界根源之一的存在在大炎的土地上被肢解，那一次事件对于知晓这个世界真相的人来说，无疑是永远无法忘记的巨大冲击。<br/> 神灵的尸体之上，大炎得以从这片世界注定的悲剧中短暂逃离。<br/> 文明的疆域不断被侵蚀，无数国家在毁灭与新生中辗转，但是东方的大国却在稳步前进，他们将弑杀的神灵首级刻录于自己的旗帜，并且给那死去的神灵取了一个在往后又刻意从历史中抹灭的名字——<br/> “岁”<br/> 看见那张扬的巨兽首级图案时，碧洛迪丝就知道谁来了。<br/> 来的自然不是已经死去的神灵，只是从神灵的尸体中诞生的人格之一，继承神灵的记忆与一部分的权能，游走在大地之上继续代替死去的神灵寻找让炎国得以存续的方法，一如巨兽本身为了让炎国长存而选择牺牲自己那样。<br/> 只不过她自己倒是不一定有这样的自觉。<br/> 近在咫尺的阿戈尔人在碧洛迪丝微微走神的时候从碧洛迪丝身边跳开，碧洛迪丝重新看向阿戈尔人的时候，“斯卡蒂”已经伸手抓住金属舱的舱门，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那坠地都没有发生多少形变的舱门竟是被直接撕下来，变成阿戈尔人手中掷向碧洛迪丝的武器。<br/> 碧洛迪丝压着腰间的长剑，看着那破空而来的金属板在这个过程中突然拥有生命。<br/> 金属板中生出四肢利爪，那块板子竟是变成走地的野兽，挥舞着龙巢都市远超泰拉水准的材料学造物变形而来的利爪，仿佛要把碧洛迪丝彻底撕碎那样扑了过来。<br/> 骑士少女压了压长剑。<br/> 没有人看见剑锋的轨迹，仿佛“斩击”这个具体的动作变成某种无形的概念，那概念融入骑士少女周边的风中，所以扑进风中的金属野兽刹那间浑身遍布剑痕，在触及到骑士少女之前就变成无数细碎的金属破片。<br/> 那金属破片仍旧不甘心，形变成短促的利箭。<br/> 只是在向骑士少女射出之前，就再一次被斩碎成更加细微的颗粒，直到这些微粒细碎到无法继续在宏观观测下继续发生形变，碧洛迪丝才将视线越过阿戈尔人，看向陨石坑的边缘。<br/> “我以为你会选择旁观，我们之间不应该是对立的关系。”<br/> 碧洛迪丝朝向的方向，陨石坑的边缘，年挠着脑袋慢慢走了出来：“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要不您先回？”<br/> 年仍旧是一直以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每一步都带着十足的警惕。<br/> 情况正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本来应该躲在历史阴影之后的那些东西竟然毫无顾忌地跳了出来，比起要塞内的征战骑士，这些不应该出现在大地之上的存在先动了起来。<br/> 拉特兰的威慑屁用没有。<br/> 从刚才偷听的话来推测，落日要塞内的那些人已经知道拉特兰被伊比利亚的事情拖住手脚，不只是拉特兰，卡西米尔周边有能力干涉卡西米尔内部局势的强国，现在都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抽出手，所以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存在，就像现在这样。<br/> “行，我可以回去。”<br/> 年闭上一只眼，盯着给出一个正面回答的碧洛迪丝，用手里的铁砧敲着肩膀说道：“哦，所以代价呢？”<br/> “她们需要和我一起回去。”碧洛迪丝直接指向陨石坑中的其他几人。<br/> 年撇了撇嘴：“你不是把那个数据盘都毁掉了吗？”<br/> “你很清楚直接从生物的大脑中提取影像并不是很难的技术，我不想要直接杀死她们的大脑，所以在这段时间她们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我可以保证她们的安全直到最后。”<br/> “说是什么蠢话呢，那个‘最后’指的是将所有人的灵魂进行数据化吧，灵魂的劣化你们解决了吗？”<br/> “有想法与思路，但是缺少验证。”<br/> 碧洛迪丝没有任何隐瞒的事情，过去神灵之间分崩离析的以后，卡西米尔的提灯女神与炎国的巨兽站在同样的阵线，出于对那段合作时期的敬意，她不介意透露一些对方没办法干涉与改变的消息。<br/> “所以你们想要用一个没有进行验证的技术来将所有人推上一条不归路？如果你们没能攻克灵魂劣化的问题，那么整个泰拉的所有灵魂最后都会变成机械运行的数据，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我们重塑好方舟的生态环境之后过去多少年，进行过多少尝试才诞生第一个智慧生命，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方舟已经没有可能再度启航。”<br/> 维持方舟的各个子系统早已出现各自致命的错误，“神灵们”已然伤痕累累，濒临崩溃，没办法修复这片大地的错误，更没办法为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兜底。<br/> 过去方舟刚刚入轨，群星敲碎大地之时它们可以直接控制引力，创造大气层，增添空气密度，让群星燃尽于坠落之时，然而现在仅仅拉特兰对地面进行天基打击，“神灵们”就已经对被焚毁的大气束手无策，只能依靠拉特兰自己开发相关的术式来修补大气层。<br/> 拉特兰修补了近千年。<br/> 这千年的时光中，卡西米尔的大地暴露在稀薄的空气里，大地被穿透轻薄大气的宇宙辐射杀死生机，从王朝覆灭的那一天算起，卡西米尔人在这片泰拉最贫瘠的土地生活了千年，痛苦了千年，挣扎了千年，这片大地不怎么发生天灾，或许就是因为从千年前的那一天开始，这片大地就一直处于天灾之中。<br/> “神灵们”只能注视凡人的挣扎，它们什么也做不了。<br/> “那么，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的话，这片大地还有生机吗？”<br/> 碧洛迪丝迎着年的质问抬起眼神。<br/> “普瑞赛斯给它施加的桎梏已经开始松动，它渐渐地在苏醒，地下的世界早已经沦陷，那些失去音信的神灵们已然成为它的食粮，文明照亮的地方从过去的整个世界变成现在的尺寸之地，我们有任何一次成功阻止过文明的沦陷？”<br/> “两百年前它第一次尝试走出地面，落日要塞构筑的防线就几乎被攻破，就算落日要塞付出巨大的牺牲勉强履行着自己的使命，封死地表与地底最大的进出口，但是莱塔尼亚那边却宣告失守。它已经获得另一个进出口，只不过它身上的枷锁尚未完全脱落，控制方舟表层模块的‘希琉瑞斯’也未曾陨落，所以它选择暂时蛰伏，然而仅仅丢出来的一个源石玩具就几乎让莱塔尼亚的北境化为废墟。”<br/> “这最后的喘息时间内，如果不坚定地采取行动，还要去期待某些甜蜜的幻想，相信总有一天会有英雄降临，那么错过这自救的最后窗口，等到它真正从地底走出来，你打算怎么与它对抗？”<br/> 碧洛迪丝平静地看向年，那平静的眼神中能清晰地读出来这样一句话：<br/> 如果你有“总有一天”这种毫无意义的期待以外的任何可行方法，那么我可以放弃现在的计划。<br/> 很遗憾，年没有那样的方法。<br/> 沉默之后，年叹了口气：“真就没得谈？”<br/> “没得谈，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错误的，但是我知道你们的选择，相信某种美好可能性的这种做法是错误的，所以这一次我想试一试另外的选择。”<br/> 年对弑君者使了一个眼神：“哪怕这片大地的生灵并不希望这样的选择？”<br/> “人们其实并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智慧。”碧洛迪丝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中单独的个体或许都有如何让自己活得更好的能力，但是一旦从个体放大的族群，乃至于整个文明，各种想法彼此对冲之后，这个集体只会做出最糟糕的决定，所以民众不需要自己去思考族群的未来与命运，他们只需要服从自己的领袖，服从于我给他们选择的命运。”<br/> 这番话让弑君者稍稍张大嘴，她其实没有想到这种否定民众的话会从碧洛迪丝嘴里说出来。<br/> 天灾之地那时候，她明明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萨弗拉人牺牲自己。<br/> “这是你认真的想法？”年脸上的轻佻也慢慢收了起来，“你真的觉得你可以替人们决定命运？”<br/> 大炎建立在神灵的尸体之上。<br/> 神灵将自己的身躯交给那片土地的凡人，由那片土地的人执掌神灵的权柄，由那片土地的人来掌管神灵的力量，由那片土地的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它回应着那片土地的人们对于生存的渴求，却从未尝试去塑造他们的命运。<br/> 正如无数次年从自己的坟墓中爬出来，又放任那片土地的人再次杀死自己。<br/> 这是大炎的选择，年尊重这样的选择。<br/> “你说错了，不是我可以替人们决定命运，而是我必须替他们决定命运。”<br/> 碧洛迪丝已经察觉到年的怒意，将陨石坑完全罩住的光幕荡漾着年的怒火，能量的光辉在光幕中流动，光幕上每一道瑰丽的纹案，都蕴藏着将山川风月抹消的力量。<br/> “卡西米尔的骑士时代开始于我被叛乱的骑士杀死在终末之地，失去领导骑士们的王，卡西米尔才进入骑士家族统治的混乱年代，无数强者在这个时代诞生，又在这个时代逝去，然而没有一个人真正统一卡西米尔，直到国民院崛起，这片土地一直在重复相同的痛苦，可是在国民院崛起之后的现在，年，你觉得现在的卡西米尔是一个能令所有人幸福的国家吗？”<br/>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br/> 看看那些没有立足之地的感染者，看看那些必须拿命去赌的感染者骑士，看看那些醉生梦死的赌狗，看看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又有谁能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卡西米尔就是一个美好的国度？<br/> “这就是卡西米尔自己选择的结果。”<br/> 碧洛迪丝压住自己的长剑，她向年的方向踏出一步，围绕陨石坑的光幕就微微一闪。<br/> 大地顷刻间发生改变。<br/> 松软的泥土变成坚硬的钢铁，泰拉大陆上未曾出现的合金材料铺开成钢铁的丛林，那钢铁的大地中更有合金的傀儡站起来，宛如炎国神话中的撒豆成兵，一台台以旧人类的技术锻造而来的战斗人偶出现在光幕下的这个巨大“熔炉”之中，将手中的武器指向中间无法直接进行原子重塑的骑士少女。<br/> “说来你也许不相信，其实当初在终末之地，我能够杀死所有的叛乱骑士，让我所设想的未来强行降临在这片大地。”<br/> 碧洛迪丝的身边走出第二个碧洛迪丝，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br/> 这并非是利用光影形成的错觉，现场的每一个碧洛迪丝都有碧洛迪丝的全部实力，这里有多少个碧洛迪丝就有多少位骑士王。<br/> 正如碧洛迪丝说得那样，当初她其实能够杀光叛乱的骑士。<br/> 当初她想要建设一个骑士服务于民众的国家，然而追随她的骑士却希望如同过去的卡西米尔王朝那样成为统治者。<br/> 思想的冲突在最后演变成声势浩大的叛乱，整个卡瓦莱利亚基都陷入叛军掀起的战火。<br/> 她可以杀光所有叛军，但是她最后选择带领一部分领民逃走。<br/> 因为她无法理解这样的叛乱，无法理解那些骑士的选择，在所有的骑士站在她的对立面时，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时自己错了，那些骑士才是卡西米尔的诉求，而自己应该尊重卡西米尔做出的选择。<br/> 那时候的她选择了死亡，将卡西米尔还给卡西米尔的骑士们。<br/> 随后诞生的，就是这样的卡西米尔。<br/> 这个卡西米尔证明了她的错误。<br/> 作为集体的人们没有决定集体命运的智慧，必须要有人来替他们做出决定，必须要有人站出来选择一条道路，必须要有人背负这一切——<br/> 哪怕需要与人们为敌！<br/> 碧洛迪丝抬起头，所有的碧洛迪丝都抬起头。<br/> 骑士王们抬起剑锋，指向残缺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