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临光找到了自己身体内那未知的干扰，就在它取消术式的那一刹那。<br/> 自从意识到构成自己存在的部分中可能有没被解析的干扰源时，它就一直持续在对自己进行扫描，必须排除掉那个令自己没办法发挥出全部实力的干扰源，自己才有可能战胜龙骑士格拉西亚。<br/> 可是这样的扫描一直没有结果。<br/> 它始终找不到那个连“提灯女神”系统都没能完成解析的部分，所有扫描结果都反馈一切正常，这一次也是一样，在它取消术式的时候，扫描程序仍旧在运行，所以当它主动解除空间转移的同时，内部扫描却依旧没有结果时，它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br/> 自己就是那个干扰源。<br/> 内部扫描可以监控构成自己的所有算式，然而这个时候它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构成“自己”，此刻掌管“玛利亚·临光”这个个体所有数据的自己，自己的构成算式是怎样的？<br/> 这就是那一闪而过的灵光。<br/> 来自“提灯女神”的反馈令它产生微妙的触动，而这份触动在龙骑士格拉西亚的剑锋前陡然变成一个炸开的现实。<br/> 在那连超算系统都没办法完全梳理清楚所有情况的极限速度之下，它再也没办法过构筑一种虚假的理性来欺骗自己。<br/> 是它主动停下空间转移。<br/> 它就是玛利亚·临光这个个体的情感，无法被超算系统解析并改变的数据。<br/>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被整个方舟环境中最大的计算系统提供的近乎无限的计算力彻底压制下来的感性仿佛找到一个突破点，被拘禁起来的情感瞬间爆发，各种难以形容的情感一下子将所有的思考回路霸占，以至于她竟然在死亡面前流下眼泪。<br/> 这一瞬间，除了取消空间转移，她什么也做不了。<br/> 死亡已经变成一种具象。<br/> 就像是冲入大气层的流星会在高速的摩擦中灰飞烟灭一样，龙骑士格拉西亚的剑锋承载的也并非只有那似乎连地壳也能击穿的动能，恐怖的热量更在那致命的剑锋之前，热浪已经扫过结构层的承重，能够支撑起一片片街区的绝对支撑点瞬间汽化不见，主动操控的能量洪流下失去支撑的街区地面更是如同倒卷的铁片般向上翻转，而落脚点却在飞快地从脚下消失。<br/> 不是没有干扰这种攻击的方法，然而时间成为对方最为致命的武器。<br/> 这就是她计算中的龙骑士格拉西亚能够斩杀自己的方法之一。<br/> 她突然有些不甘心。<br/> 所有人的死亡，都将在自己这里，失去意义……<br/> “醒了？”<br/> 思考逐渐沉入死寂时，玛利亚突然听见一个声音。<br/> 她瞬间意识到死亡来得太晚，十分之一的光速，彼此之间连一公里都不到的距离，死亡本应在自己转过第一个念头之前到来。<br/> 怎么回事？<br/> 她猛地睁开眼，重新看向面前的风景。<br/> 一截逐渐滴落铁汁，隐约能看得出来是一柄长剑的东西就那么停在自己眼前，而长剑链接的另一段，浑身早已软化成某种糊状物的骑士装甲在腾起的白汽间扭曲，闪烁的监视器光芒仿佛某种信号灯一样频闪不已，而声音，那个哑掉的声音正是从这残缺的骑士装甲中透出来。<br/> “拉西亚老师？”<br/> 下意识地叫出声之后，玛利亚却突然回过头。<br/> 她想起自己准备迎接死亡前看到的景象，其实她留在原地没有任何意义，她挡不住龙骑士格拉西亚的那一剑，能量的洪流会在吞噬她之后将身后的玛恩纳叔叔一行人一起吞噬。<br/> 现在自己活下来了，玛恩纳叔叔呢？<br/> 视线的远方，有一行人停在那里，不少人脸上还残留有宛如亲历神迹般的震撼，只有玛恩纳叔叔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这边，那似乎与平时一般无二的轻蔑视线中，这一次玛利亚读出来一些担忧与放松，还有一丝不知道对谁的恼怒。<br/> 某种巨大的情感撞进玛利亚的内心，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明原因的，眼睛变得再次湿润。<br/> “拿起剑，等你活下来，想怎么哭随你。”<br/> 身后的声音让玛利亚回过神来，她重新看向面前残缺的骑士，后者那残破的身姿没有因为数据修复而复原，反倒像是信号不良般不断开始闪烁，最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开裂声，整个信息实体立刻消失不见。<br/> 她低下头，看见地面上一个完全碎掉的数据水晶。<br/> 那鲜红的碎片旁，一个已经无法看清楚原来的面目，全身重度烧伤，五官几乎融化成一团，勉强能认出来应该是一个人的人，站在那里。<br/> 能量的震动代替他的咽喉如此说道：“拿起剑，玛利亚，我记得教过你一旦开始战斗，就要警惕到最后一刻，现在我死了吗，你的敌人消失了吗，那么你又在做什么？”<br/> 那个焦炭一样的人伸出手，这一次玛利亚察觉到源石技艺的触发。<br/> 空气中汽化的金属，丰富的金属簇元素在术式的引导下开始聚集，最终在那个人手中变成一柄看上去质地就不怎么样的长剑。<br/> 玛利亚一下子理解了龙骑士格拉西亚的意思，但是……<br/> “是您赢了，拉西亚老师，如果不是您收手，我没办法从那一击中活下来。”<br/> 这是事实。<br/> 她能够推算出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是龙骑士格拉西亚借助信息实体的特性，直接将自己的速度重新定义为零，而那些外溢的能量则被格拉西亚改变流向冲击向其余的地方。<br/> 以卡西米尔国家经济场馆为中心的邻近九个街区，现在已经完全从这片大地上消失。<br/> 卡瓦莱利亚基大约二十分之一的结构都在那一击下变成字面意义上的齑粉。<br/> 本来变成齑粉的应该还有自己。<br/> “赢了？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认可你所谓的赢？只不过是打败一个搅局者算什么赢，拿起剑，玛利亚，我的对手是你，现在才是战斗开始的时候。”<br/> “但是老师你……”<br/> 那具身体已经行至终点。<br/> 龙骑士的骑士装甲是信息实体构筑的虚像，可是玛利亚现在才发现龙骑士格拉西亚现在的身体是血肉之躯，那已经不可能通过改写数据的方式来恢复，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那具身体已经根本没办法结束战斗。<br/> “那就来杀了我，结束这场战斗。”<br/> “为什么？”<br/> “战场上结束敌人的性命还需要理由吗，玛利亚，你不应该如此天真。”<br/> “不，我是在问为什么我们会是敌人，老师，如果我们是必须分出生死的敌人，那么为什么你先前要手下留情？”<br/> “因为我们放弃了地方，如果你不打算和我们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么就像我证明你们比我更强。”<br/> 玛利亚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四周的空气却震动出同一声质询：“你要让艾米丽·格拉西亚的死变得毫无意义吗？”<br/> 情感一下子堵塞在胸口，但很快玛利亚就接上这句她在之前绝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质问。<br/> “我觉得有别的方法赋予今天卡瓦莱利亚基的牺牲以意义。”<br/> “……呵，你倒是有那么一点，公主殿下的样子了。”空气中的声音放松下来，不过抬起的剑锋却没有落下半分，“那么玛利亚，你又要如何给我的死亡赋予意义？”<br/> 剑锋之前，唯有沉默。<br/> 这份沉迷中，纯白的骑士装甲渐渐消隐光中，玛利亚从空中缓缓落下，十三重冠冕在她头上破碎，十三枚象征源石技艺系统的晶体也纷纷破碎。<br/> 晶体破碎前最后的源石技艺中，无形的半空中开始出现落脚的平台。<br/> 重力束缚下的金属板从两人脚下延伸，渐渐变成一个擂台，而在擂台上，玛利亚将散乱的长发重新束成一条马尾，然后拿起剑与盾，就像是第一次走上骑士竞技的擂台那样。<br/> “这就是你为自己选择的墓地？”<br/> 面对龙骑士格拉西亚的挑衅，玛利亚只是摆好架势，任由自己的声音与视线一起越过盾牌。<br/> “不，我坚信这会是卡西米尔的未来，所以我要用卡西米尔的未来，告别卡西米尔的过去。”<br/> 空气不再震动，龙骑士格拉西亚也不再说话。<br/> 那具身体本来就说不了话，不如说从玛利亚的角度来看，那具身体已经算是死了，能像是先前那样说话反而算是一个奇迹，而那样的身体能进行怎样的战斗，他还能出几剑？<br/> 主动断开与“提灯女神”的链接后，她不再能计算出这些问题的答案。<br/> 现在，衡量这些的只有自己的剑锋。<br/> 放平呼吸，顶盾上前，但是盾牌不要遮挡住超过三分之一的视野，另一种手不要贴着身体，要给武器留下更多的活动空间，视线的焦点要落在敌人的剑锋，但是视野的余光则要关注对方的全身……<br/> 基本的技巧在玛利亚脑海中一一泛起，她突然之间意识到，这场胜负或许异常的简单。<br/> 只会有一次攻防。<br/> 玛利亚摆好架势的那一刻，擂台对面的龙骑士格拉西亚也支起焦黑的身躯，将长剑置于胸前的中线，十分简单而标准的起手。<br/> 然后他开始奔跑，正面地冲着自己的盾牌撞过来。<br/> 笔直的一条线，看上去没有任何花招。<br/> 对于剑路的预读中玛利亚精准地找到对方的攻击路线，但是由于龙骑士格拉西亚一直维持着那个基本的起手，以至于预读的路线无法重叠到那仅剩的一种可能。<br/> 当然，随着距离的靠近，对方可以做出的选择在飞速减少，可是无法归一。<br/> 要做选择？<br/> 玛利亚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丝想法，但很快就自己将其否定，她的经验不可能比龙骑士格拉西亚更加丰富，现在自己判断出来的剑路甚至可能不是对方全部的选择，她没有资格去猜测对方的剑路。<br/> 但是自己有盾牌。<br/> 那具身体不可能再发起足以破盾的力量，只要用盾牌向前一顶，挡在两人之间的盾牌就能破坏对方的大部分选择。<br/> 自己要做的不是防守，而是在对方真正进攻的那一刹那进行反攻。<br/> 距离缩小到那个敏感的范围时，玛利亚主动踏前一步。<br/> 覆盖手臂的盾牌向前顶出去，封死从身体左侧展开的所有进攻，同时她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右侧，力求在攻击从右侧展开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br/> 叮！<br/> 盾牌被长剑撞响时，玛利亚瞳孔一缩。<br/> 是左侧！<br/> 剑锋落下的力量与触感与预想中一样，这不可能是欺骗，于是她立刻将重心向左侧一偏，迎着剑锋落下的位置向前一挑。<br/> 盾击有效的反馈从手腕窜向大脑，右手的长剑随着向前的踏步挥舞，斩向龙骑士格拉西亚应该在的位置！<br/> 盾牌扬起后，玛利亚看见盾牌后的风景。<br/> 本应该在那里的龙骑士格拉西亚并没有在那里，自己的攻击会落空，然后——<br/> 自己的面前，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步，龙骑士格拉西亚已经高举长剑准备劈下。<br/> 为什么？<br/> 问题升起来的那一刻，玛利亚就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到答案。<br/> 超凡者们围攻龙骑士格拉西亚时，后者展现出同一时间针对不同方向的同时攻击进行反击的能力，刚才劈中自己盾牌的位置和方向，还有现在从上而下的劈砍，将其回溯的话都可以回溯到先前龙骑士格拉西亚保持的中段姿势。<br/> 从同一个源点延伸出来的不同可能性……量子叠加态？<br/> 这怎么可能，那不应该是源石技艺的领域吗？<br/> 这个人的剑——<br/> 玛利亚抬起头的那一瞬，剑锋已然落下。<br/> 咔擦！<br/> 简陋至极的剑锋撞碎在玛利亚的肩甲，年轻的女骑士感受到那个身躯先是摔在自己的胸口，随后顺着自己的身躯缓缓滑落。<br/> 玛利亚愣愣地低下头，那里只剩下一具早已焦黑的尸体。<br/> .<br/> .<br/> .<br/> 龙骑士格拉西亚死了。<br/> 提灯女神站在石棺旁静静地看着源石的苍穹，上面映照出来的画面已经显示了卡瓦莱利亚基最后的命运。<br/> 失去龙骑士格拉西亚，龙骑兵团并不能对抗整个卡瓦莱利亚基已然集合起来的反抗力量。<br/> 不如说，那些人似乎也没准备抵抗到底，现在已经有灵魂意识从那个城市上传回来。<br/> “我赢了。”<br/> 石棺中传来恼人的，得意洋洋的笑声。<br/> “您似乎忘记了您才是他们最后的敌人，这场胜负不是您赢了，只是卡西米尔侥幸赢了一次而已。”<br/> “所以？”<br/> “所以我不会让他们赢第二次。”<br/> 提灯女神闭上眼，从自身的管理员资料中找到那一个新建的账号，然后直接封禁掉对方接入“提灯女神”的权限。<br/> “我有一个问题。”<br/> “您请。”<br/> “既然你有办法直接封掉玛利亚·临光的相关权限，为什么刚才不那么做呢？”<br/> “哦，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