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算是一个现代国家？<br/> 这个问题的探讨曾经在维多利亚皇家科学院风靡一时，由于是非正式的研讨，所以各种五花八门，天方夜谭般的回答不计其时，但是最后得到多数人认同的非正式回答认为现代国家的根本来源于生活在同一片大地上的人们对于脚下大地的集体认同。<br/> 从历史的长度来看，这样的认同多数时候来源于时间的累积。<br/> 技术尚未有如此发达的年代，生活在同一片大地的人不得不互相帮助，这样的互相帮助就产生彼此的联系，进而产生对彼此的认同，于是人们才会迁居在一起，从而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与人口的聚集，形成村落，乡镇，城市……但同样来自于历史的结论，大多数人口聚居地也就止步于此。<br/> 天灾的频发使得聚居地很难进一步扩大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缺少足够深刻的理由让人们彼此得到更紧密的联系。<br/> 现代社会学家从历史中找到很好的对比例子，米诺斯与谢拉格。<br/> 同样是拥有信仰的土地，单纯从技术水平的角度而言，米诺斯还要比谢拉格更加优秀，然而从两片土地的统治形式来看，米诺斯至今仍旧是类似于叙拉古那样，以移动城邦为主体的松散联盟，而谢拉格则在曼殊院的统治下更加符合国家的定义。<br/> 皇家科学院认为这两片相似的土地有决定性的不同，导致谢拉格有资格凝聚出王冠，而米诺斯则被困于时间之中。<br/> 这个决定性的不同就是“信仰”的主观能动性。<br/> 曼殊院以信仰为民直接统治谢拉格的人民，而谢拉格的人民也因为信仰而认同曼殊院的统治，随着信仰的扩散与加强，人们在信仰的名义下得以认同彼此，认同生养自己的大地，于是他们将谢拉格成为家乡，将雪山当成归宿，由此雪山之国得以屹立。<br/> 相比之下，米诺斯的信仰来源，英灵殿却从未真正实行过集权的统治，对于信仰的传播与强化也没怎么上心，以至于米诺斯的人们通常只认可自己出生的城邦，他们甚至会在英灵殿的监督下与同一片土地的其余城邦发生直接冲突，民众对于城邦以外的人热情好客，然而也只是当成“客人”，所以就算米诺斯在历史上相当长时期内拥有超越各国的技术优势，还有丰蹄族得天独厚的身体优势，米诺斯也从未凝聚出王冠。<br/> 王冠，维多利亚如此称呼一个国家的诞生。<br/> 谢拉格之所以成为一个国家是因为共同的信仰，然而却也并非是所有国家都想时谢拉格那样在机缘巧合下拥有如此的幸运。<br/> 维多利亚的王冠，就没有来源于信仰。<br/> 相比于其余历史悠长的国家，维多利亚算是一个特别年轻的国度，然而也正因为年轻，所以她十分清楚有另外一种方式可以加速凝聚出现代国家所需的“王冠”。<br/> 方法是，战争。<br/> 狮龙战争中诞生了维多利亚最初的王冠，而将这王冠千锤百炼的则是维多利亚在发展途中遭遇的各种战争，而这顶王冠最辉煌的时期，则是在击败大陆最强国“高卢”之后，维多利亚获得泰拉大陆最丰沃的中央谷地地区，民众的骄傲将王冠铸成坚不可摧的象征。<br/> 没有人敢否定维多利亚的强大，也没有人会怀疑维多利亚的未来。<br/>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br/> 约瑟夫·格里夫静静地坐在载具中看着正处于一场战争中的卡西米尔，不得不说，四个月的战争，已经让他快不认识这个城市了。<br/> 卡西米尔选择将骑士竞技作为支柱产业进行发展的决定使得卡西米尔渡过统治形式改变的最艰难时期，但是以这种娱乐产业为核心产业的选择也必然带来诸多社会治理的问题，纵然有许多有志之士在尝试让卡西米尔的经济结构由虚向实，可是在维多利亚的封锁与狙击下哪儿有那么简单。<br/> 结果就是骑士竞技连续几十年成为卡西米尔的核心，过于依附这一产业也使得卡西米尔走向一种无法避免的分裂。<br/> 骑士竞技协会与传统骑士家族，国民院统治的移动城邦与荒野上的流民与小村落，毫无地位与名誉的征战骑士和成为财富象征的竞技骑士……<br/> 与这些显著的撕裂相比，感染者与非感染者之间的龃龉都可以说是小问题了。<br/> 更不用说大量财富集中向骑士竞技之后必然导致的分配不匀，腐朽贪婪，由此而生的官商勾结，派系对立，恶性竞争等诸多难题，成为现代国家的时间太短的卡西米尔根本没有能力将所有问题完美结局，按照维多利亚皇家科学院社会学分院的预计，卡西米尔成立六十年内就会迎来一次剧烈的内战，卡西米尔这一国度很可能会葬送在这场内战之中。<br/> 现在，一场外来的灾难与战争像是一双巨手强行将这些裂痕捏合起来，可以预见的内战将会无限期延后。<br/> 当然，那些会导致内战的契机并没有消失，只是卡西米尔并非都是酒囊饭袋，他们中已经有很多人在尝试解决社会发展带来的诸多问题，现在这场外来的灾难给了一个他们彻底颠覆并重建卡西米尔秩序的机会，让他们得以将破碎的“王冠”重塑。<br/> 约瑟夫看着车外一起坐在路边吐着烟圈的感染者与非感染者。<br/> 他知道现在这座城市支援前线的预备役由征战骑士担任教官，竞技骑士作为教员接受训练，然后会从城市出发，途径数个由荒野流民建立的中间补给站前往最前线的战场，然后城市内实行的特殊时期治安法临时逮捕了大量原国民院工作人员，接着直接从民间相关公司寻找有相似工作经验的人员进行替代……<br/> 整个城市正在从卡西米尔的一座移动都市城邦，迅速地转变为某种新秩序的实验地。<br/> 这场灾难过去之后，卡西米尔将焕然一新。<br/> “你们坐视腐朽的贵族刺杀阿斯兰王，公爵们互相对立，塔拉人在野心家的唆使下掀起独立复国思潮，甚至让维多利亚人最瞧不起的萨卡兹人去占领永不线路的伦蒂尼姆，难道就是想让维多利亚也经历这样的改变？”<br/> 轻佻的笑声从旁边的座位上传来，约瑟夫斜过眼神看向身边女仆装的黎博利，微微皱起眉头。<br/> “我听说在哥伦比亚，女仆已经变成一种特殊的产业，不过在维多利亚，家庭女仆是衡量一个贵族家境的最好体现，你最好收起你那性子，所谓合作应当首先尊重彼此，还是说在哥伦比亚的话语中，‘合作’有另外一番解释？”<br/> 霍尔海雅听见中年绅士这么说，立刻换上另外一幅面容，像是维多利亚最为悠久的家系训练出来的女仆一样，充满知性与礼仪的美，甚至那声音中的轻佻都变成了教养。<br/> “那您看现在怎么样呢，老爷。”<br/> 约瑟夫收回视线，将膝盖上的报纸折叠起来：“霍尔海雅，你活了多久？”<br/> “哎呀，询问女士的年龄在维多利亚应该不算绅士之举吧？”<br/> “不，不想回答也不用回答，只是一时好奇而已，像你这样直接与神明相关的神民血脉比一个国家更加长寿也不稀奇。”<br/> “咦，我好像突然得到很了不得的评价了？”<br/> “不用隐瞒，我们清楚你们的习性，红龙骑士团也不是没有驱逐过类似的威胁。”<br/> 黎博利女仆的眉毛弹了弹，但脸上的笑容却还没有扭曲。<br/> “这是威胁？”<br/> “在你认为它是的时候，它可以是，不过现在我会遵守承诺，带你去见那个天灾信使，不过话说在前头，要是你自己惹出来什么麻烦，视情况而定，我或许会选择将你的首级交给天灾信使来平息对方的怒火。”<br/> “呜哇，可怕，维多利亚的状况现在这么糟了？”<br/> 约瑟夫没有说话，而此时载具也开进监正会所在的后院，在车辆停下里时，约瑟夫已经看到等在那里的堕天使。<br/> 莫斯提马，天灾信使奥尔芬斯传奇中不可缺少的另一人。<br/> 不说那位崛起的年轻传奇，关于莫斯提马这个人就足以令约瑟夫提起注意，过去在拉特兰退出与维多利亚的竞争之前，维多利亚一直以拉特兰为假想敌进行着各种准备，情报相关的攻防不计其数，虽说战争在绽放之前因为拉特兰的主动退让而得以避免，但那时候得到的情报也是维多利亚选择让拉特兰退出的关键。<br/> “莫斯提马”这个名字在拉特兰有特别的意义，象征着某一项知识的传承，能够继承这个名字，说明莫斯提马已经是拉特兰的核心力量，哪怕现在是这种诡谲的堕天之身，谁又能确定这是不是拉特兰的某种尝试呢？<br/> 说起来，那个天灾信使和拉特兰的联系也十分令人在意。<br/> 思考间，车辆已经停下来，身边的黎博利女仆毫无破绽地先下车，将双手环在小腹部走到车辆的另一侧，给约瑟夫打开车门。<br/> 这个无法捉摸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倒是没有搞事情。<br/> 约瑟夫走下车对迎上来的莫斯提马抚胸行礼：“感谢您在百忙之中的抽空接见，莫斯提马女士，我已经听说卡西米尔现在的情况，但愿我的拜访没有让你感到困扰。”<br/> “不不，还不至于，虽然现在的卡西米尔还不能令人完全放心，可是大致上已经重归掌握，没有子爵阁下想得这么窘迫。”莫斯提马皮笑肉不笑地让开一个身位，“我已经在会客室备好茶了，维多利亚的上好红茶，希望能符合子爵阁下的口味。”<br/> 约瑟夫礼貌地笑笑，然后跟上莫斯提马的脚步。<br/> 他已经听出来对方的警惕，提前说明卡西米尔的情况得到全面掌握就是为了避免维多利亚以援助为借口实行多余的介入，不过能有这样的警惕说明对方大致上已经确认他的身份，毕竟表面上约瑟夫·格里夫子爵只是伦蒂尼姆无数贵族中平平无奇的一位，不是任何大公的代言人，与各方势力也毫无瓜葛。<br/> 这是好事。<br/> 他的骑士身份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彻底隐藏起来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得到能与当事人交涉的机会，否则大概率他会像是雷神工业的团队一样，直接被无关痛痒的人打发应付。<br/> 跟着拉特兰的堕天使来到会客室后，没有约瑟夫早已习惯的维多利亚式虚与委蛇，在他坐下之后，同样坐在对面的堕天使就直接开口问道：“我很想知道，现在这种时刻，维多利亚的红龙骑士团来这里究竟有何要事，如果是求援的话，现在的卡西米尔如您所见，大概没有余力支援你们。”<br/> 刚刚端起红茶的约瑟夫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抿了一口，等待茶味在嘴里散开，才吐出口气，将茶杯放回托盘。<br/> “维多利亚不需要支援，事情的走向大致上在我们的预料之中。”<br/> “包括伦蒂尼姆的沦陷？”<br/> “伦蒂尼姆从未沦陷，不过她需要做出一些改变，从这个角度而言，我倒是希望那些萨卡兹人能够更努力一些，毕竟这片大地正在发生某种超出我们预料的巨变，我们担心一些外界的因素会对我们的行动造成不可知的影响，所以我才会在这里。”<br/> 莫斯提马微微皱起眉头：“你们认为卡西米尔的事情会影响到维多利亚？”<br/> “事物之间普遍存在联系，莫斯提马女士，卡西米尔发生的事情已经超越天灾的定义，你们正在以天灾的源头，十二位的神灵之一为敌人进行战斗，而作为构成世界的一角，无论是结果如何，针对神灵的行动必然会导致整个世界的变化，那么维多利亚无论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br/> 莫斯提马注意到对方用了“世界”，而非是“大地”来形容他们生存的空间。<br/> 维多利亚不像是拉特兰与莱塔尼亚，这个国家的历史相比于某些国家而言十分短暂，他们本不应该知道那么多隐秘。<br/> “不能置身事外吗，那么请选择你的立场，朋友，还是敌人？”<br/> “我想这取决于卡西米尔的事情最后是否会影响到维多利亚的改变，而在这里我想我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br/> “维多利亚的改变？你们想做什么？”<br/> 意料之中的问题，所以约瑟夫早已准备好答案。<br/> 守卫维多利亚的红龙骑士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头顶的虚无，淡然地说道：“自从维多利亚吞并高卢成为大陆最强大的国度以来，我们察觉到一个悲哀的现实。骄傲使我们狭隘，狭隘使我们自私，自私使我们胆怯，胆怯使我们无法前行，事到如今，维多利亚的王冠已经成为维多利亚继续发展的阻碍，不久的将来，她只能成为下一个因自大而灭亡的高卢。”<br/> “我们曾经坐视王权的消逝，然后我们发现维多利亚的命运早已不由一位统治者所决定，整个国家在高卢之后诞生的自负与随之而来的各种错误早已令维多利亚满身疮痍，我们需要改变的不是某位统治者，而是统治维多利亚的秩序。”<br/> “维多利亚的王冠，从狮龙战争中诞生，历经无数大小战火，最终在四皇会战中成就辉煌的维多利亚的骄傲与根本，那就是我们必须将其粉碎的事物，然后新的维多利亚将从维多利亚的尸骸中诞生，她终将成为文明的方舟，驶向无人抵达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