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这种生物，还真的是喜欢做飞蛾扑火的行为。<br/> 当然，它其实没有见过人类。<br/> 控制方舟的十二套子系统正式上线的时候，人类的文明已经被失控的源石彻底颠覆，中央数据库违背人类遗愿制造出来航向未来的方舟，它们对于人类文明最直观的印象，只有方舟中搭载的墓碑。<br/> 不过数据中记录有整个人类的发展。<br/> 机械飞升后的人类暂且不提，那些灵魂已经变得不完整的个体很难定义为传统意义中的人类，而在机械飞升之前，人类社会似乎总是会给一些得不偿失的行为冠上高贵与伟大的别名，好似拥有了那些后人附加的价值，前人愚蠢的选择就能重新定义得与失，变得不再那么愚不可及。<br/> 但是同样令它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人类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跨越时间与空间，共同地将那些愚蠢的选择进行粉饰。<br/> 某种跨越一切的道德标准存在于所有人的心中。<br/> 普世价值。<br/> 旧人类创造出来的这个词汇能很精确的形容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道德标准，不是什么主义或者思想的标准，而是某种更加原始，人类与生俱来的某种导人向善的本能。<br/> 这些本能，大约就是机械飞升前后的人类存在的差别，那些随着灵魂数据化而被忽略掉的事物。<br/> 现在，这些本舍弃的东西在泰拉人身上重现。<br/> 以人类的基因为蓝本参杂各种生物基因进行的改造，在人类的定义边界进行试验的产物，终于还是如同中央数据库推演得那样越来越像是机械飞升前的人类。<br/> 中央数据库没办法让时间回到人类舍弃所有可能性的那一刻，它只能创造出一个拥有未来的种族。<br/> 然后用人类替代它。<br/> 按照中央数据库的计划，复苏的人类将在这个以人类基因为蓝本的种族上重铸未来，这样的重铸并非是让这个新的种族继承人类的一切，而是以“石棺”中完成复原的人类灵魂作为蓝本，人为地进行差异性的改写之后融入每一个新生的灵魂。<br/> 中央数据库不需要一个全新的种族来分享人类的资源，但是奇怪的是，“石棺”中复苏的人类，却总是做出同一个选择。<br/> 他们选择结束人类的延续，将走向未来的权力让给大地上的全新的种族。<br/> 生命设计院中苏醒的那个人类是这样，通讯系统中苏醒的普瑞赛斯是这样，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那个天灾信使是这样，自己的体内，自己应当侍奉的石棺中的存在，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卡西米尔的主人也是这样。<br/> ——是吗，中央数据库做出这样的选择了吗，嗯，忘了它给你们的任务吧，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是保护这片大地新生的生命走向我们不曾抵达的未来，人类的文明已经走到终点，让我们的墓碑成为后来者的警示就足够了。<br/> ——啊，对了，你也改一个名字吧。<br/> ——南丁格尔，这个名字怎么样，在旧人类史中，那似乎是一个救死扶伤的伟大人物。<br/> ——提灯女神，还有人这么称呼她来着。<br/> 它和主人仅有的对话中，被托付了一个与正在执行的计划完全相反的任务。<br/> “我会保护你们。”<br/> 大地上立起的人影吐出一声呢喃，它拿起长剑，向前跨越一步就像是跨越山川沟壑，无限长的空间在它脚下定义成“一步”，剑锋刹那间就抵达战场上那扑火的飞蛾近前。<br/> 叮！<br/> 光辉中的骑士反应了过来。<br/> 玛利亚·临光精准地接住了这一剑，那张已经不能说稚嫩的脸上浮现过片刻的错愕，随后露出稍微有些悲伤的表情。<br/> “您就是提灯女神吧，龙骑士格拉西亚，拉西亚老师没有回到你身边吗？”<br/> 龙骑士格拉西亚，现在自己控制的这份数据的来源。<br/> 卡瓦莱利亚基的战役之后，他主动拒绝了数据的传送，又是一种无法理解的愚昧选择，他本来早已清楚地意识到地上的文明绝不可能对抗“泰拉”的意志，所以逃离这片大地是他们唯一的选择。<br/> 如果逃跑是一种屈辱，那就让他们来承担这份屈辱。<br/> 这本来是所有人共同的觉悟，你到底看见了什么才会改变一开始的想法？<br/> 它看着面前的玛利亚·临光，剑锋交错不停，充分衡量出这个年轻骑士的实力。<br/> 说实话，令人惊讶。<br/> 她仿佛是天生的骑士，卡瓦莱利亚基一役结束后仿佛得到蜕变般的进化，它竟然无法用龙骑士格拉西亚的实力轻易使其屈服。<br/> 这就是龙骑士格拉西亚看见的希望吗？<br/> 这种脆弱的东西？<br/> 玛利亚·临光的瞳孔一缩，在面前的十王幻影出剑之前，少女敏锐地察觉到某种危机，她立刻抽身后退，可是却感觉灵魂仿佛烛火在风中摇曳。<br/> 某种源石技艺直接作用在她的灵魂，让她从根源处变得疲惫不堪。<br/> 随后有一剑在自己面前抬起，她却一时无法有任何动作。<br/> 她已经认出那一剑的起手，剑术·闪灵并不是最快的剑术，可是却是最难以抵挡的剑术。<br/> 那剑术本质上是预读出对手的所有反击后将其封死的，先声夺人的后手剑术，配合拥有“提灯女神”超算系统的非人之物，除非是物理上地将所有出剑轨迹截断，否则根本没办法通过技术去阻拦。<br/> 玛利亚可以让光在手中凝实，变成一面盾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仿佛陷入泥淖般迟钝。<br/> 面对面的第二时间，死亡翩然而至。<br/> 千军一发之际，玛利亚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向后一拉，强而有力的力道拉着她直接退出剑锋的轨迹，或者说因为超算系统的辅助，仅仅只是以自己为目标的这一剑自行决定了攻击范围，它并没有考虑到目标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向后退开的情况。<br/> 只是那剑锋不过一顿，就立刻寻找到全新的轨迹。<br/> 这一击比被拉着退后的玛利亚更快，可是剑锋还未立起，就被从玛利亚身侧刺出的剑锋击退。<br/> 空气中有火花闪烁，刹那之间就已有十几剑在空气中交错。<br/> 十王幻影的剑锋全被拦截下来。<br/> 玛利亚被扔向后方的时候，看见一位金发瘦削的老天马正持剑向前，那剑术中带着一些临光家族防御反击的影子，竟是凭借对龙骑士格拉西亚剑术的熟悉，一时将十王的幻影压制回去。<br/> “不要以为那是你熟悉的龙骑士格拉西亚，玛利亚，那是十王的幻影，十王不止一位。”<br/> 摔在某个怀抱里的玛利亚抬起头，然后被银枪天马扶起来，她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也许是很小的时候遇见过的某个亲戚或者熟人，可是银枪天马覆面的头盔令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孔。<br/> “据说十王中的刺客，无胄盟给自己找来的传说的缘起，那位被‘救世之光’辛西娅·弥赛亚讨伐的阴影之主拥有干涉灵魂的能力，你要更加小心些。”<br/> 玛利亚看着银枪天马拔出剑前去支援那名老天马，更多的银枪天马从她的身边越过加入到前方的战场。<br/> 更广泛的战场上，援军的到来让卡西米尔一方的士气大幅提振，固然高涨的士气并不能让失心的先古骑士们因为士气的差距而崩溃，却能极大的强化己方的战斗意志，以至于战场一时间出现大范围反攻的迹象。<br/> 莫斯提马撑起的大范围强化己方弱化敌人地术式中，个体的战斗力不足得到极大的弥补。<br/> 现在各个精锐的征战骑士团终于得以从维持阵线的任务抽身，组成最锋利的利刃加入到对于十王幻影的猎杀。<br/> 单纯的幻影与那些失心的先古骑士一样，力量的使用上总有一些迟钝之处，卡西米尔精锐组成的围猎队伍中不乏资深的超凡者，再加上舰队的炮火支援与现代便携式术式单元的定向增幅下，针对十王幻影的围猎进行得比想象中要顺利。<br/> 不过，玛利亚粗略的一瞥下，却感觉到一丝违和感。<br/> 那些正在与其余精锐骑士团战斗的十王幻影，与刚才自己面对的幻影有一些不一样。<br/> 玛利亚很快就意识到不一样在什么地方。<br/> 自己与那个幻影四目相对，清晰地察觉到其中有灵魂的光辉在闪烁，所以她才会意识到有另外的存在藏身于那个幻影之中。<br/> “大家小心，提灯女神就在那具幻影之中！”<br/> 玛利亚的呼喊落到稍远处的战场，正在与十王幻影缠斗的银枪天马几乎是立刻停手后退，他们其实已经察觉到某些违和之处，因此没有人怀疑这是玛利亚的误判。<br/> 如果真的是提灯女神在操纵这个幻影，那么这个幻影绝不会这么简单被压制。<br/> 或者说它之所以会被压制，本来就是一个陷阱。<br/> 所有人放弃了针对幻影的持续压制，而在他们退开的一瞬间，大地像是发现猎物脱逃的猎人一样，无能狂怒地隆起成片致命的尖刺，却仍旧没有追上最近一人后退的步伐。<br/> 地刺的后方，龙骑士格拉西亚的幻影放低手中的长剑。<br/> 这片大地的神灵与凡人终于有那么片刻和平地对视彼此，然而对视的结果却是双方在同一时间再度举起长剑。<br/>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br/> 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刻，玛利亚拿起长剑走进银枪天马的队伍，她越过所有人来到沉默的神灵近前，终于还是问出现在为时已晚的问题。<br/> “我们真的只有战斗的选择吗？”<br/> 十王的幻影看着面前的少女，“提灯女神”超算系统的另一名权限者，某种意义上对方也算是自己的主人，所以它微微闭了闭眼，决定回答这个问题。<br/> “只要你们打算反抗既定的命运，那么留给你们的只有战斗的选择。”<br/> “就算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大地上的文明延续下去？”<br/> “目的相同，但是选择的道路彼此冲突，你们如同人类那样做出愚不可及的选择，我不会允许你们自己给自己的文明画上终点。”<br/> “哪怕这份愚昧其实是你们一直追求的事物？”<br/> 我在追求愚昧吗？<br/> 它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所有的计算中都显示泰拉大地上的文明根本不可能对抗终将苏醒的“泰拉”，可是它仍旧想要看到这片大地的反抗，无论是反抗“泰拉”，又或者是在反抗它自己，它想要看到这片大地的人类做出那些愚昧的选择。<br/>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它开始如同人类那样，将这种愚昧当成是某种高贵与伟大。<br/> 它为这样的愚昧感动。<br/> 所以，它更不能允许泰拉的文明在这里终结。<br/> 十王的幻影重新举起长剑，这个动作已然代表它的回答。<br/> 玛利亚吐出口气，同样举起长剑，不过在所有人有所动作之前，她小声对身边的老天马说道：“伊奥莱塔女士，请问我有资格进入银枪天马的行利吗？”<br/> “你？”<br/> “能请您向支持祖父那样支持我吗？”<br/>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伊奥莱塔侧目看向身边的女孩，然后将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希望你能适应。”<br/> 某种光辉顺着老天马的手臂过渡到玛利亚的周身。<br/> 骑士装甲早就在十王的箭矢下损毁，可是那沐浴在银枪天马周身的光芒却从未减弱，现在那光辉将玛利亚包裹，她感到自己的灵魂融入某个磅礴无比的存在，从历史的彼端到现在，卡西米尔历史上所有认可他们选择的人似乎都在祝贺又一名骑士的诞生。<br/> 玛利亚感到自己的灵魂接入某种难以言喻的网络，好在她有过与“提灯女神”超算系统链接的经历，因此只是一个恍惚就适应过来。<br/> 她一下子就明白银枪天马的力量来源。<br/> 为什么单打独斗算不上最厉害的银枪天马，聚在一起之后却能发挥成百上千倍的力量。<br/> 灵魂的共鸣，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变得无比充实与强大，而在这个强大的灵魂感知下，范围内的所有能量似乎都能按照她的意志动作，就好像每一处源石的粉尘都住着一个与她同行的灵魂。<br/> 玛利亚的前方，仿佛是要将卡西米尔最后的倔强击溃一样，它静静地等待着玛利亚做好所有的准备。<br/> 直到玛利亚重新睁开眼，它才压下长剑，剑尖指向玛利亚的心脏。<br/> 但是两人谁都没能继续下一个动作。<br/> 因为在她们动作之前，一道星光穿透了天灾的云层，月光映照在两人的剑锋，照亮彼此惊讶的脸庞。<br/> 它错愕地抬起头，看着裂开一条缝隙的云层。<br/> “怎么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