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泰拉人认知中的“世界”往往只是指脚下的土地那般，观测者的思维边界将决定“世界”这个词的意义。<br/> 旧人类对于“世界”的定义，甚至不止包括现实。<br/> 数据空间在旧人类的定义中也是属于“世界”的一环，一个联通整个恒星系的巨大网络空间将现实写入数据空间，大多数时候人们没必要浪费时间乘坐星舰在行星间往返，只需要在数据空间移动，然后在完全拟真的数据空间中做出的任何事，都会通过现实与数据空间的联系反馈到现实。<br/> 现实与虚拟，这两个部分几乎构建了人类文明定义的“世界”全部。<br/> 但那也只是“几乎”。<br/> 人类文明定义下的“世界”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延伸，基于反物质存在的研究，空间自身的定义得到扩展，因为物质的存在将决定空间的存在，空间的存在将决定时间的存在，所以当反粒子的存在被发现时，反物质存在的可能性就无法被否定。<br/> 早在星球时代就有人提出过一个完全由反物质组成的空间存在的可能性，只不过当时对于“世界”的有限认知使得这样的猜想更加偏向于科学的浪漫，只不过在机械飞升后的第四个千年，木星上建立起来最大的反物质生成工厂，文明开始成规模地量产反物质之后，关于反物质方面的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br/> 未受干扰的自然状态下，空间永恒连续。<br/> 过去星球时代，正是基于这个宇宙的基本原理，人们认为如果存在反物质的空间，这个空间必然与现在的宇宙相连，可是已知的宇宙空间内却从未发现反物质构成的天体，所以虽然无法对反物质空间直接证伪，却也基本上不认为存在这样的空间。<br/> 只是那时候人们对于“空间连续”的理解仍旧显得过于浅薄。<br/> 木星内的反物质制造局制造出来的反物质到达一定规模之后，存放反物质的空间自身直接发生改变——存放反物质的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坐标发生改变。<br/> 制造局的空间定锚系统捕捉到这一变化，随后根据这一现象进行的后续研究，人类文明发现了异相空间。<br/> 异相空间与现实空间的连续并非是线性的连续，而是呈现出镜像的连续，两个空间通过基本粒子的存在链接在一起，因为无论谁正物质还是反物质，都可以通过无限切割还原到最基本的基础粒子，在基础粒子的状态下，正物质与反物质的空间重叠在一起，而这个链接点在人类社会称之为“空间零点”。<br/> “空间零点”的正向延伸就是正物质的空间，而负向延伸则是反物质存在的空间，两个空间的结合再加上脱离物质存在的数据空间，就是人类社会认知中的“世界”。<br/> Monster-207.原子重组工厂就是建设在异相空间中的工业奇观。<br/> 无星无月的钢铁大地上，永夜的天幕下有一个废弃在路旁的工业机器人突然闪烁了几下指示灯。<br/> 那是一台十分基础的维护型多足式机器人，拥有八条吸附式移动节肢，以及四条多功能维护机械臂，属于这片钢铁大地上最基础的机械单位，主要负责在制定区域内进行日常巡检，对各个运行设备进行基础检查以及日常维护，又或者遇到处理不了的问题则通过联网系统上报，申请专业团队进行维护。<br/> 正因为是最基础的机械单位，所以就算离线也不会引起中央高塔的额外注意，甚至不会进行专门的回收与维护。<br/> 以钢铁大陆的面积来说，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基础单位因为进入服役年限而离线，又或者是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导致无法继续工作，通常情况下中央高塔会指派新的维护机械人接管响应区域，如果碰见前任的尸体就顺便收个尸。<br/> “所以，我们现在处于中央高塔的视线之外。”<br/> 视野的右上方有信号显示局域网链接通畅，电信号传到这具身体的处理核心被识别出来时，林逸的脑海也模拟出来那位禁军司礼的声音。<br/> “你现在是？”<br/> 林逸调出来相关的设备清单，在视野内投射出这一具载体的当前状态，当他看见那八条机械节肢时，不由得在脑海中叹了口气。<br/> 难怪他会觉得异常笨重，正常的人类灵魂怎么可能适应这样的身躯。<br/> 他知道的那些会把自己塞进奇奇怪怪的机械——例如古董扫地机器人之类——的同胞，大抵在随后的一个百年内就会进行死亡申请，因为载体与灵魂的不匹配会导致灵魂的迅速劣化，这在人类社会中被明确归类到危机生命的自残行为之中。<br/> 这个地步的灵魂进行死亡申请，大抵会被通过。<br/> 林逸可不想体验第二次灵魂慢慢消逝的感觉，他立刻开始重新编写接口程序，用以让灵魂可以通过程序来控制这具躯体，虽说会稍微麻烦一点，不，也麻烦不到哪里去，这只是一台基础的维护机械人，不像是那个将自己灵魂吞噬殆尽的“红骑士”一样需要庞大的算力。<br/> “我是你在龙门遇到的那个禁军司礼，你可以叫我，算了，现在也没必要使用什么代号，你就叫我姬晏吧，取河清海晏之意。”<br/> 林逸转过头看向身边，那里同样站起来一个相同型号的机械人，林逸看着它向前走了两步，但姿势十分奇怪，没走出两三步就摔了个跟头。、<br/> “你看上去很不熟悉这具躯体。”<br/> “没办法，我是他们之间最年轻的人，还没有习惯操纵这样的躯体，这和天师府教授的驭械之术不太一样，不过不妨事，给我一点时间就能适应，我会带你前往中央高塔。”<br/> 林逸看着那机器人潺潺微微地站起来，他想了想，直接穿过去一条机械臂，灵活地拆开对方身上的机械挡板，找到维护借口后伸出缆线带将自己和它链接在一起。<br/> “你做什么？”<br/> “帮你写一套控制程序，话说你们真是大胆，灵魂根本就没有进行机械飞升改造吧，竟然敢就这样让自己的灵魂沉进这些机械的身躯，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基础机器人根本就没有承载灵魂的相关设计，你们这样做就是找死，要不了多久就会直接疯掉的，星球时代的人对这种状况是怎么描述的来着，赛博疯子？”<br/> 编写这样的程序对林逸来说并不算难，他很快就更新了那一台机械的驱动，然后收回缆线带。<br/> 沉默的机器人重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动作还是有些僵硬，想来曾经的禁军司礼还是有些不习惯，可是至少八条腿儿不会打结来个平地摔了。<br/> “我有些相信你能真正掌握天道了。”<br/> “你们不相信还让我去做？”<br/> “因为你是最后的希望，既然那个引发这一切的卡西米尔元凶和先祖大人都这么说，那么我也没有怀疑你的理由。”<br/> “先祖大人？那个姬和是当初跟着年兽的四位先生之一？”<br/> “不，他是那位大人的十四代孙，年兽陨落之后，大炎承平约两千年，随后钦天监发现天道有变，当时尚且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最后由姬和大人承真龙之命执行一项机密任务，于是天道渐定，天下重归于安。”<br/> 林逸跟着走在前方的机械人在各种建筑中漫步，偶尔从建筑的罅隙中能看到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个通天之塔。<br/> 那里应该就是整个钢铁大陆的中央控制系统所在地，他们从数据空间坠入这片大地的时候就已经在这片大地的中央区，很显然大炎对这片大地有属于自己的理解，就像他现在栖身的这具载体那样，大炎早以做好准备，只是这准备未必是为他而做。<br/> 只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地方让林逸意识到这一趟的行程恐怕不会轻松。<br/> 身边的禁军司礼是以灵魂的姿态直接进入机械的躯壳，中间并没有使用转接程序，这意味着在此之前的所有可能进入这里的灵魂都不会使用转接程序，而如同林逸先前被“红骑士”吞没一样，那些毫无准备的灵魂将会被机械的身躯彻底消弭人性。<br/> “你说的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br/> “距今三万七千余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而你担心得十分有道理。”<br/> 不算太远的一声爆炸让两人同时停下脚步。<br/> 工厂出现爆炸事故并不算罕见，更别说这片钢铁的大地到处都是涉及高能运用的设备，哪怕是一丁点的差错都有可能形成剧烈的爆炸，这也是为什么钢铁的大地会有如此多的维护机器人，只不过这一次的爆炸不一样。<br/> 两人都看见遥远的烟尘中有一连串的飞行物从浓烟中窜出。<br/> 那些黑色三角的飞行物如同蜂群般涌向某个古怪的机械飞行物，后者像是用一些零件随意拼接出来的人偶模型，可是却有火焰与雷电在那掌心跃动，轻易一道能量攻击就将无数三角飞行器击毁，然而后者仿佛无穷无尽，很快那些飞行器就将那个粗糙的人偶包围，吞没，拆解，然后重归平静。<br/> “那些飞行器好像是基础型号的哨卫机械，它们会识别敌人加以攻击，不过这里一般来说不会有敌人。”<br/>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敌人。<br/> 异相空间是反物质存在的空间，而旧人类对反物质空间的探索暂且没有发现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迹，那是一个似乎绝对空寂的宇宙，而这片钢铁的大地就漂浮在这样一片空无的空间之中，不会有任何生命渡过无星的天穹而来，因为一系列偶然坠入异相空间的现实之物也只会在与反物质接触后变成一次绚烂的爆炸。<br/> 只有像是他们这样以数据的形式传送进来，在一台反物质制造的机器人中运行，才能真正地存在于这个空间之中。<br/> 那个粗糙的人偶不可能是迷路进来的旅客，更不可能是原住民。<br/> “大炎有一种叫作‘修行’的自我锻炼方法，这个方法的顶点则有一种‘合道’的说法，以人身合天道，既然‘天道’就是我们面前的这幅模样，那么你应该能猜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br/> “也就是说，那个人偶也是你们的人？”<br/>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无数人在这个地方耗尽人欲，却又没能成为‘天道’的一部分，于是就变成一些游荡的威胁，三万七千年，无数人将自己的一切耗费在这个地方，大炎才能从九州扩展成十三州并一城，然而这并不输给玉门之外的惨烈却永远不会有人铭记。”<br/> 果然，很多人就已经疯掉了。<br/> 大炎以这样的方式尝试给这片钢铁的大地注入新的控制程序，借此来获得这片大地的控制权，他们大约也真的成功了一部分，所以才能在现实中开疆拓土，可是这样的成功绝非毫无代价。<br/> “他们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吗？”<br/> “我们不会让它们成为你的阻碍，我们会送你前往高塔，可是剩下的事情却只能由你自己完成，这三万七千年我们尝试过无数次，可是却没有一次真正触及到‘天道’的核心，而你的时间恐怕并不多，纵然现在外面的情况得以缓解，天灾的征兆已经消失，可是谁也不知道这片平静能持续多久，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这份平静之后就是彻底的毁灭。”<br/> 一旦生态卫星阵列移动到更高的轨道，失去中继监视装置的它们将会毫无顾忌地拉到最大功率。<br/> 林逸不再言语，紧跟着前方的机器人开始移动。<br/> 大炎显然已经十分熟悉这片区域的道路，两个机器人在各种工厂之间的巷道穿行，哪怕两台机器人已经从整个工厂系统中离线，可是这种类型的机器人过于基础，数量十分庞大以至于随处可见，就算无处不见的监控捕捉到他们的画面，再没有扫描他们的内部编码的情况下，需要遍历所有这一类型的机器人的行动路线，才能确定这两个机器人有问题。<br/> 那回事一个相当耗时的工程，如果没有提前怀疑的话，根本就不会进行这么麻烦的遍历。<br/> 所以这一路上无惊无险，他们就来到中央高塔的近处。<br/> 他们也在这里停了下来。<br/> 原因倒是很简单，这一类型的机器人根本没有权限进入中央控制高塔，并且在高塔外围有一支完整的哨卫军团构成无死角的巡逻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