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物理层面，终于进入整个工厂的控制核心之后，林逸遇到的难题才真正开始。<br/> 最开始的设想中，工厂应该处于一个缺乏核心心智的状态，所有程序防护都处于一种自律运行的状态，固然这些程序防护的等级相当高，可是由于缺乏能够进行及时反应的心智，所以总有被抓到对抗逻辑然后攻破的机会，最大的难点在于能否在短时间内攻破。<br/> 现在却完全不一样。<br/> 林逸绕过物理层面的防护接入总控系统之后就开始尝试接管核心程序，可是随之而来的反抗中，他明确地感受到一种对抗性——程序防护没有被动地进行保护，而是在尝试捕捉他并且消灭。<br/> 他现在不是在对抗一个死物，而是在对抗一个充满变数的活物。<br/> 这意味着就算他抓到防护程序的变化逻辑，找到那个可以将之攻破的漏洞，他也必须去考虑这是不是对方设下的陷阱，因此必须要先进行试探，而试探本身就会给对方做出反应的时间以及察觉到漏洞所在的机会，所以一旦陷入这样的思考，整个破解过程将被无限制的拉长。<br/>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br/> 卡西米尔的局势现在不知道进行到哪个地步，可就算外面的行动一切顺利，浮岛被夺回，霍尔海雅被囚禁在地下伺服器，提灯女神超算系统推算出所有生态控制卫星所在的位置，碧洛迪丝小姐已然蓄势待发，他们仍旧需要林逸拿到“天道”的最高权限，然后配合碧洛迪丝小姐在泰拉的外层空间复现另一个人类文明的军事奇观：<br/> 行星环综合防御系统。<br/> 只有这种依靠行星环布设的星球级防御系统才有可能同时捕捉到所有的生态卫星阵列，然后将它们同时击毁，否则就算只有一颗生态控制卫星留存下来，它就有可能改变方舟所在的行星系统的引力参数，或许由于出力不足没办法完全更改，可是只需要有稍微的偏移，就足以让泰拉大地上九成以上的生物陷入灭绝的危机。<br/> 最后一次得到的外界消息显示，为了确保安全，生态卫星阵列正在进入变轨阶段，因此给了他们继续活动的时间，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太长，卫星变轨对于星球时代的人类文明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可是对后来走出地球，将整个恒星系纳入囊中的人类文明来说已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br/> 留给他们的行动时间充其量只剩下几个小时的窗口，而他们侵入到中央高塔浪费的时间就已经过去几个小时。<br/> 林逸甚至不知道整个行动是否已经因为“天道”内的变故而失败。<br/> “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要设计这个局来埋葬大炎？”<br/> 林逸一边尝试着对总控系统的程序防护进行攻击测试，一边通过总控系统的放音装置和现在控制这个系统的心智交谈，虽说林逸自己也不认为会有多大的意义，可是说不定能够让对方分心呢？<br/> 毕竟对方的行为逻辑与先前林逸从禁军司礼那里了解到的事情，稍微有些合不上的地方。<br/> 姬晏小姐提及的那位“一语成谶”的天道化身，并非是什么愤世嫉俗的复仇者。<br/> 相反，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以各种身份在国子监担任各学博士，有教无类，广授大道万千，如今大炎各学兴盛，以一国之力行闭门造车之举，却不弱于泰拉诸国甚至犹有过之，可以说这位天道化身功不可没。<br/> 就连当初的那桩导致这位天道化身身死魂消的祸事，也并非是由她本身引起，反而是她本人为了消弭天灾奇祸，才不得不以身入道，以至于魂飞魄散。<br/> 那样的人，会布局至今，只为了求一个大炎破灭的结果吗？<br/> “我应该没有回答你的必要。”<br/> 棋盘边的女子拾起云子一枚，它看着盘面上不断变化的棋子，停住半晌后猛地落下一子。<br/> 啪！<br/> 宛如命定之音，盘面的变化一下子完全定住，那一刻的盘面，正是女子定下的白子优势。<br/> 林逸的试探性攻击被击溃，完全没能摸清楚防御程序的任何变化模式就被彻底解析分解，甚至防护程序还在逆向追踪林逸的位置，而现在的林逸完全寄宿在中央控制系统之中，只要潜入进来的程序被删除，等同于迎来真正的死亡。<br/> 不过想要追踪到林逸的位置也没有那么容易。<br/> 期盼上的黑白子仿佛从那个围棋变成黑白棋，那一枚云子落下之后，盘面上的整个黑白突然换了颜色，白子的优势一下子变成黑子的优势。<br/> 定位失败。<br/> 女子松开按住的棋子，重新拿起另一颗云子，盘面上又开始无数种变化，只是所有变化中只有先前落下的那一子永恒不变。<br/> 优势在它，它知道该怎么消灭这一段侵入进来的程序了。<br/> “别这样的冷漠嘛，我是真的很好奇，不说你们，就说整个原子重组工厂，Monster-207本身不就是为了让大炎的泰拉人存活下去，而选择背叛整个方舟计划，甚至不惜与最终安全协议为敌，从结果上来说，那一次发生在‘神灵’之间的战斗宣告了整个方舟计划的彻底破灭，而你们就是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保证泰拉人的延续，而在那之后分裂出来的你们，就我所知的范围内，大多数的你们其实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促进大炎的统治，你们对这片土地的爱深沉到令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br/> 啪！<br/> 啪！<br/> 啪！<br/> 林逸得到的回答只有落下的三子，纵横十九道的万千变化，一下子因为这星位四子变得明晰起来，就像是被四枚钉子钉穿在棋盘上的巨龙，它还能蜿蜒扭曲，可是变化的痕迹中已经能看出来“挣扎”两个字。<br/> 对方拥有整个工厂的计算资源，林逸却只能依靠自己的数据化灵魂提供的算力。<br/> 单纯从计算能力进行对比的话，自己毫无胜算，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在程序攻防方面，自己比起对方拥有更多的经验，并且也十分熟悉从旧人类文明发展而来的编程技术，加上数据化的灵魂比起人工智能在对数据的敏感性上不遑多少，一时间的对抗并非不可能。<br/> 然而短期内无法取得突破，计划资源的差异就会成为决定性的因素。<br/> 如同现在这样，对方十分干脆地投入大量的计算资源来强行追踪自己的位置，就像是直接使用人海战术填满大街小巷那样，想要躲藏变得非常困难，那些定在棋盘上的云子宣告着一些关键节点落入对方的掌控，以至于林逸回旋的空间被进一步的压缩。<br/> 女子拿起第五枚云子，陷入思考之中。<br/> “我听说你们生前几乎都曾为大炎鞠躬尽瘁，所以当‘天道’出现失控的征兆，钦天监提议使用强硬手段的时候，凤灵一族执掌的礼部极力反对，真龙独断下千万年勠力同心的庙堂第一次出现可以说是对立的争吵，而那场争吵的结果，最终以天道化身‘颉’身死魂消，司岁台从礼部独立，礼部尚书饮恨老宅收场，距今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虽说国子监的博士只负责教书育人，不参与庙堂之算，可是我想您应该是认识当时那位礼部尚书的吧？”<br/> 第五枚云子在女子手中顿了顿，它的视线似乎第一次从棋盘上动了动。<br/> “黎博利的脑袋都偏执得很，这和文化环境无关，这个种族的生理特性注定了这一点，文化的培养只不过是让他们偏执的方向有所不同，而凤灵一族偏执于礼，四灵之中他们对于大炎立国之本怀有最深的愧疚，因此对于天道化身他们保有最复杂的感情，我想如果有这么一位天道化身以博士的身份混迹于国子监，生活在京师之地，凤灵一族绝对做不到不闻不问，不知道您与他们中多少代人相交甚笃？”<br/> 第五枚云子最终落下棋盘。<br/> 啪！<br/> 变化的棋盘进一步的清晰起来，固然变化还在棋盘上闪烁不定，可是闪烁中的大多数变化，都是女子所执的白子优势。<br/> 所有变化都确定白子的胜利那一刻，就意味着林逸的位置将会被完全锁定。<br/> 哪怕是机械飞升后的灵魂，也扛不住这片钢铁大地全部的计算资源洗礼。<br/> “你听说过姬晏这个名字吗？啊，你应该是知道的，她在禁军中出任司礼一职，然后在龙门的行动中身亡，那时候她借用礼器与‘天道’相连，你肯定知道那一次链接，自然也知道她死在了龙门。”<br/> 第六枚云子落下，女子还是没有与林逸交流的打算。<br/> “但是你应该知道，死亡有时候并不是终结，你应该已经察觉到那些侵入‘天道’的意识，说到底，你之所以会那样布局，不就是为了消除这些隐藏的威胁吗，不过从你的布置来看，你似乎无法确定合道人的真面目。”<br/> 第七枚云子停在空中，然后摆在棋盘上的六枚云子中，有一枚染上了黑色。<br/> “看样子，你猜到了那些侵入‘天道’的意识，都是些什么人。”<br/> 啪！<br/> 第七枚云子重重地砸在天元之上，原本只是星位落子，盘中仍旧还有的复杂变化一下子被完全截断，几乎没有任何一种变化能完全绕过天元一子，七子落下之后，星位六子与天元一子完全占据盘面三分之二的变化，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地方以供林逸回旋，而就连这三分之一的盘面，所有变化中多数也是白子的胜局。<br/> “那又如何？”女子第一次开口，“你觉得现在外面正在战斗的大炎人中，有多少是凤灵一族的人，你认为我会因此动摇？就算那个小丫头没有死在龙门，成为那些错误程序的一环，你觉得我就会因此而手下留情？简直可笑！”<br/> 长袖轻扬，女子几乎看也没看，双指之间的云子已然定在棋盘之上。<br/> 林逸回旋的空间进一步被削弱，庞大的计算资源在对方的控制下已经撕开林逸披上的重重伪装，近乎可以确定林逸的程序所在。<br/> “将军（check）。”<br/> 说着不属于纵横十九道上的术语，白衣的女子让林逸看清了那双眼。<br/> 果然还得是“挣扎”这个词，这是那双眼睛第一时间让林逸想到的词汇。<br/> “还没有‘将死’（checkmate），不是吗？”林逸的声音继续在总控室脑内响起，“大炎没有机械飞升的技术，他们不懂得怎么将灵魂转变为数据模式，所以凤灵一族一直都在用灵魂强行去做着类似于程序的事情，这也只有黎博利能做到了，这个种族的思维模式比起其余种族更适合偏机械的思考，所以他们才能完成这样的奇迹吧，不过就算是这样，用那种未经处理的灵魂直接对接程序，用不了多久他们的灵魂就会被完全腐蚀，失去人性，只剩下那么一两个执念留存。”<br/> 啪！<br/> 第九枚云子落在最后一个星位，九宫格一般的九子已经完全占据盘面，如果不是其中一子变成黑色，林逸在这一刻就会被对方给抓出来。<br/> 现在也差不多，只要对方拿下那枚黑子重新换上白子，一切就会尘埃注定。<br/> “你刚才问我这里有多少凤灵一族的人，对吧，答案是一个也没有，因为凤灵一族灭了好几次，这一系的血脉本就没剩下多少，其中有资格进来这边战斗的人更是一人也无，不，只有一人。”<br/> 黑子被拿下，女子扬起最后一枚白子。<br/> “只有死去时间尚短，灵魂还算完整的姬晏小姐可以将完整的灵魂塞进机械，然后在这个世界动起来。”<br/> 啪！<br/> 第九枚白子落下，林逸的位置被彻底找出。<br/> 那一刻，早已等候多时的各种攻击程序蜂拥而上，Monster系列继承的人类文明中包含机械飞升后的灵魂拥有的各种特性，因此它准备好的攻性程序完美地针对了机械飞升后的程序弱点，并且在先前一直隐藏起来没有让林逸察觉，确保林逸会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攻性程序。<br/> 它并不怀疑林逸能够破解掉这些程序，但是那需要时间来熟悉这些程序。<br/> 它不会给林逸这样的时间，彼此互相嵌套的攻性程序只要在其中一个程序中浪费时间，另外的程序就会攻破林逸的防护，将这个渗入控制系统的病毒彻底解决。<br/> 但是——、<br/> “所以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br/> 所有的攻性程序在第一时间被撕碎，仿佛林逸早就对这些程序烂熟于心一般。<br/> “你猜你的那一道敕令，消灭的对象是谁？”<br/> 诶？<br/> 一瞬间的空隙中，在第一波攻性程序被撕碎的那个空挡中，工厂的心智程序没能及时补上后续的攻击限制林逸的行动，于是在潮涌般的攻性程序之间，林逸获得了一个反击的机会。<br/> 他向前，撕开了工厂的程序防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