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断绝了。<br/> 自从他们下到地下的某个深度之后，女仆就不再能听见他们的交谈。<br/> 是进入了无菌环境的某个场所，还是说，地下有一个富源石能环境的地方？<br/> 源石能过于富集的环境下，微生物的生存环境极为恶劣，就连正常人都会被富源石能环境刺激到体内的源石循环活性化，进而产生非正常的结晶，也就是矿石病的初期症状，体型微弱到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微生物在那种环境下很快就会被源石能吞噬，变成游荡的源石晶尘。<br/> 没有微生物作为它的眼睛，它也没那么容易追踪到罗德岛的人与那位天灾信使。<br/> “你猜他们会在地下说些什么？”<br/> 女仆歪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端起面前的咖啡。<br/> 咖啡是房间的主人给它准备的，而房间的主人正是现在落日要塞的驻守部队，将先古骑士与无胄盟的干部，以及一部分征战骑士整编而来的显圣骑士团团长，卡西米尔王朝的遗珠，十王的第一任，“森咏者”，碧洛迪丝·卡西米尔。<br/> 她的身份并没有对显圣骑士团的其他人隐瞒，不如说显圣骑士团的所有人都参与了那次针对神灾罪魁祸首的审判。<br/> 但是怎么说呢，卡西米尔对于这个罪魁祸首的仇恨，其实并没有那么深刻。<br/> 她是无可争议的罪人，可是同样她所有的挣扎都是为了让卡西米尔迎来真正的未来，不如说很多骑士，其实在心里向往着成为她那样的人，拥有无可争议的强大，却又能完全将这份强大束缚于理想之内，哪怕她最后正是溺死于自己的理想之下，但是又有谁能做到当理想背叛自己时，仍旧选择理想呢？<br/> 大多数骑士自认做不到的，他们会用力量去使理想屈服，可是那样一来，结果无非是在卡西米尔王朝的统治结束后，重新又缔造出一个卡西米尔王朝而已。<br/> 卡西米尔给出了所有征战骑士选择权。<br/> 所有的征战骑士都可以选择并入卡西米尔其余的暴力机关，但是十分意外的，也有相当多的征战骑士选择留在显圣骑士团。<br/> 选择留下来的征战骑士大多是三大征战骑士团的成员，他们和其余征战骑士有些不一样，他们认可家族为了卡西米尔的未来主动放弃名誉与地位的做法，他们是最为纯粹的殉道者，而这样的人更容易被碧洛迪丝的行动吸引，如同那些在历史上留名的骑士，最后大多选择追随碧洛迪丝的理想一样。<br/> “我没有理由和你在这里猜谜。”<br/> 碧洛迪丝在办公桌后随口回了一句，她仿佛将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仆当成好久未见的老友，一点也没有将它当成重要客人招待的意思。<br/> “别这么无情嘛，我对你也是很好奇的。”女仆意味深长地看向碧洛迪丝，“我亲爱的妹妹还真是幸运，能找到自己侍奉的主人。”<br/> “这话听起来，你也想要找一个主人一样。”<br/> “当然，没有侍奉的主人又怎么能算是女仆呢？”<br/> 碧洛迪丝抬起眼与面前的女仆对视，她不太能判断得出对方这样说话的意图，单纯从对方的身份来说，这样的发言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br/> Monster-201，生命设计院，代号“奥梅堤奥托”。<br/> 这是方舟上唯一一个不涉及方舟内部构造控制权限的特殊子系统，它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在方舟入轨之后模拟自然演变，在荒芜的方舟上创造全新的生命，正因为这样的任务，在某些领域它甚至拥有统合所有方舟系统的权限，就像先前给泰拉文明带来灭绝危机的生态控制卫星阵列，理论上就是处于挂靠在星舰舰队维护序列内，属于生命设计院控制的卫星单位。<br/> 仅从控制权限优先度来讲，只要最终安全协议没有用底层安全逻辑绕过权限认证，生命设计院控制那些卫星阵列的能力比空中花园更强。<br/> 迄今为止，这片大地诞生的所有生命的源头都指向面前的女仆。<br/> 这样的存在说自己需要一个主人？<br/> 这算是哪门子笑话。<br/> “这可是真心话，我们的生命形式和你们不一样，所谓的机械之所以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服务于某种存在，用哪个人类定义的社会关系来说，不就是主人与奴仆的关系吗，或许人类的道德观会排斥这样的说法，可是对于我们而言，那却是一种本能。”<br/> 女仆嘴角的微笑稍微淡薄了一些。<br/> “虽然你并不是石棺中躺着的人类，可是你确实是人类的延伸，我亲爱的妹妹与她的主人相遇，然后她的主人将未来给予了你们，所以她也可以将你视为主人的延伸，如同侍奉人类一样成为你最忠实的盟友，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是每一个灵魂都能对抗时间的侵蚀。”<br/> 如果林逸在这里或许能理解女仆的这番话。<br/> 龙门的时候，林逸顺着内卫的网络侵入“白城”，在核心处的“石棺”内看见的只有一具无魂的义体。<br/> “其实他们不用躲到地下，我也能猜到，那个天灾信使最后会选择去维多利亚。”<br/> 碧洛迪丝手里的笔停了下来。<br/> 今天应该是这位女仆刚刚来到卡西米尔，它以前徘徊在无尽冰原，那个地方应该没办法知道文明腹地的消息。<br/> 就算是与维多利亚比邻而居的卡西米尔，也只是在最近这四个月才得到一些消息。<br/> 各地的实权大公已经完成内战的准备，维多利亚国境线上的防备形同虚设，内阁各部已经完全丧失治理国家的功能，若不是伦蒂尼姆现在还控制在萨卡兹的手里，各个大公在名义上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恐怕现在维多利亚的内战已经爆发。<br/> 那是大地上最强盛的国家。<br/> 维多利亚和乌萨斯这种穷兵黩武的强大不同，维多利亚的强大来源于自身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强大的制造能力，再配合上四千万的庞大人口和诸多盟国，她才得以代替拉特兰主导文明的秩序，而这个支撑文明的最强支柱一旦爆发大规模的内战，无论最后结局如何，以文明整体的视角来看将会是一场难以承受的损失。<br/>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已然临近末日的时间点。<br/> 叙拉古与卡西米尔的两场神灾，还有萨米，乌萨斯和大炎向无尽冰原的联合进军，都已经在极大程度上损耗了这几个核心国家的实力，莱塔尼亚的内部变革，拉特兰与伊比利亚针对深海的围猎都让其余国家的力量也变得捉襟见肘，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维多利亚。<br/> 维多利亚的危机必须得到和平解决，至少不能让那个国家有太大的损失。<br/> 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十分困难。<br/> 维多利亚的问题有些积重难返，王权的桎梏早已不再是一顶王冠的问题，它深入到整个贵族阶层，早已病入膏肓，需要一次彻底的推翻重建，可以说现在维多利亚的局面，其实是时代要求的结果，哪怕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离不开一些秘密团体的推动，然而结果上来说，那正是维多利亚这个国家对于自身的改变，是人民的呼声以最糟糕的形式得以体现。<br/> 没有人能够对抗整个维多利亚，他们也不能求对抗维多利亚。<br/> 所有最后还是只能让少数人前往维多利亚见机行事，如果已经没办法阻止内战的爆发，那么就一定要有人将维多利亚的损失压低到最低限度。<br/> 这个“少数人”，自然是指那位横跨整个泰拉的传奇。<br/> 天灾信使，奥尔芬斯。<br/> 卡西米尔的显圣骑士团将成为林逸的后盾，若是林逸在维多利亚有需要行使集团武力的地方，骑士团可以随时派遣高阶骑士进行支援。<br/> 不过这都是尚且没有完全敲定的事项，是不可对人道的秘密。<br/> “别这样警惕，我耳朵很灵的。”女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维多利亚和深海，那个天灾信使一定会选择维多利亚。”<br/> “如此肯定？”碧洛迪丝也没有继续掩饰，直接开口承认了维多利亚这个选择。<br/> “就是这么肯定，维多利亚的工业力量先不说，你们也必须将萨卡兹给捞出来吧，那可是应付‘泰拉’的关键，过去普瑞萨斯可是好不容易才编写好萨卡兹的基因序列，使其内部构建出一个形似源石网络的共鸣网络，现在可没有时间再让自然去演化一个萨卡兹族出来，不是吗？”<br/> 这些事情碧洛迪丝还是第一次听说，毕竟“石棺”内拥有的只是人类的知识，却没有泰拉人的历史。<br/>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br/> “嗯，这个嘛，要不你猜猜邪魔的来源？或者猜一猜，我究竟失败了多少次，花费了多长的时间，才让普瑞赛斯编写的基因序列变成现实中的一个种族？”<br/> 碧洛迪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你和普瑞赛斯有过合作？”<br/> 普瑞赛斯，这个名字对于碧洛迪丝来说也属于传说中那些故事里的名字。<br/> 她并没有经历名为提卡兹的时代，更没有经历过在那之前的久远历史，但是在提灯女神的描述中，如果泰拉文明有一个源头，那么这个源头的名字就是普瑞赛斯。<br/> “这还真是有趣的问题，要不你再猜一猜，普瑞赛斯是在哪里将她那只可爱的小猞猁变成一个人的？”<br/> 碧洛迪丝将自己的惊讶藏了起来，她意识到交流的主动权正在被对方掌握手中。<br/> 见到碧洛迪丝沉默，女仆也没有继续调戏这个年轻“人”，而是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说明自己真正的来意：“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br/> “什么？”<br/> “我听说你是那个信使的剑术老师，那么你说的话他多少会更加信任一点，我想让你说服那个信使在去维多利亚的途中带上一头可爱的小虎鲸。”<br/> “哈？”<br/> “斯卡蒂，那孩子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br/> “为什么？”<br/> “为什么啊，这个问题倒是有些不好回答，你是问为什么你要帮我，还是为什么要他带上斯卡蒂？”<br/> “两者都有。”<br/> “贪心，不过没问题，我可以给你答案。”女仆稍微停了停，继续说道，“为什么要让他带上斯卡蒂是因为只有他的源石技艺，那种涉及神经传递的特殊术式才能对斯卡蒂形成镇静效果，令她不至于那么简单地觉醒，我倒是也有办法令她身体中的它继续沉眠，可是我不可能带着斯卡蒂去深海，那太危险了。”<br/> “危险？世间的一切不都是你的造物，你也会觉得危险吗？”<br/> “不，阿戈尔并不是我的造物。”<br/> 女仆直接否定了碧洛迪丝的话，表情也难得有些严肃起来。<br/> “过去方舟系统分崩离析的那场战争中，没有任何攻击针对‘深蓝’系统，所以就算我失去‘深蓝’系统的远程控制权，依靠‘深蓝’系统自身的安全与防护措施，也绝没有可能造成最重要的亲代样本泄漏，伊莎玛拉是有什么存在故意放出来的，海嗣与阿戈尔更是在生态计划外的产物，它们的存在对于现在的生态系统本身就是致命的毒素，更重要的是有一个拥有‘深蓝’系统权限的存在，主动制造了这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br/> 碧洛迪丝得到的知识里有关于一些“深蓝”系统的描述。<br/> 那是一个跨系统的综合实验平台，虽说由生命设计院进行直接管理，但本质上却是由所有的方舟最系统共同制造的平台，所以理论上方舟的各个子系统都拥有“深蓝”的管理权限，那么女仆话里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br/> 那些最重要的亲代样本的释出，本身就是一个阴谋。<br/> “‘阿戈尔’被拉特兰的天基武器重创，伊比利亚的惩戒军与拉特兰已经在大陆近海活动了接近一年的时间。”<br/> “结果却一无所获，至少他们没有发现我那位有些离经叛道的弟弟，对吧。”<br/> 伊比利亚与拉特兰并没有高深的潜水科技，再加上远洋航行几乎就是一件自杀的事情，所以他们的搜索范围最远也只能在近海周围，得到的成果十分有限。<br/> “另一个为什么呢？”<br/> “另一个，啊，你是说为什么你要帮我这个？”<br/> “嗯。”<br/> “这个啊，很简单，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