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与火焰同时消隐。<br/> 一切自然异像的背后不过是两道能量的洪流彼此冲突,四周单薄的房屋在狂风下倒塌,连同两人身上的火焰与雷光也一同熄灭。<br/> 凡人的身躯在使用那么庞大的能量时终归有着极限,不想死的话,总会有一个“喘息”的时机。<br/> 这一个“喘息”的空隙中,里德没有去梳理体内的能量循环,尽快恢复到可以再次调动源石能的状态,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在这一瞬间比超凡者的术士更快,更何况对方在超凡一途上显然比自己走得更远,而自己和对方相比唯一的优势只有这千锤百炼的身体。<br/> 失去对于源石能的调动,他会比任何术士都要更强。<br/> 消弭的异象中,年轻的骑士冲锋而出。<br/> 不需要源石能的加持,库兰塔的冲锋原本就是一种接近于种族本能的天赋,那柄长剑在能量一片紊乱的环境中破开一条死亡的道路。<br/> 剑锋,毫无疑问比敌人更快。<br/> 叮!<br/> 但是那一星火花在两人之间炸开时,里德就知道自己能够学习到的东西,终究只是一些被总结出来的经验。<br/> 这就意味着,总有例外。<br/> 萨弗拉抬起的手腕上,鳞次栉比的源石如同鳞甲般挡住里德强弩之末的剑锋,那只似乎完全晶化的手臂被震出来恐怖的裂纹,然而那人却在这份痛苦中将手臂一扬,完全不像是术士的力气直接将年轻的骑士掀飞出去。<br/> 里德在空中一个受身落下,落地时剑锋已经重回鞘中。<br/> 他知道已经错开最好的必杀时机,于是也没有抢着进攻,他调整呼吸面向萨弗拉重新站起,却没有等到敌人疾风骤雨的进攻。<br/> 对方,似乎正在被痛苦折磨。<br/> 不是因为自己的攻击,自己的长剑没能真正伤到对方,不过长剑上残留的能量似乎成为某种导引,在接触到那手臂上的源石结晶时,就像是掉入油壶中的一粒火星,似乎是将那本就极度不稳定的源石结晶彻底激活。<br/> 年轻人这才真正将对方的容貌收入眼中。<br/> 那是一个感染者。<br/> 当然,感染者其实也算不上罕见,感染者与非感染者的比例或许算不上有多么夸张,可是感染者的概念却早已传遍这片大地,而这片天灾遍布的大地总是会将这些悲惨的命运随机地送出,每个国家的每个地方,都存在感染者,区别只是各国对待感染者的态度有所不同而已。<br/> 可是全身上下几乎都存在肉眼可见的源石结晶,却还挣扎着活下来的感染者,里德还是第一次见到。<br/> 体内的情况不清楚,但是这个萨弗拉人的体表肌肤有八成都已经出现源石结晶,考虑到源石由内向外的生长特性,体内的情况应该也不容乐观,不如说这样的感染者早就应该已经死掉,炸成一片齑粉。<br/> “你真的还活着?”<br/> 里德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与敌人交谈,他一时有些错愕,不过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源石结晶被激活的敌人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人形炸弹,他不知道对着一个炸弹冲锋到底算是勇敢还是无谋。<br/> “活着?活着,是啊,我当然活着,你没想到吧,你们都没想到吧,我还活着!首领答应过我塔拉会允许感染者活,那我就要一直活到那一天!”<br/> 那感染者似乎也被年轻骑士的话语惊醒,他竟然不再去与身体的苦痛搏斗,而是冲着骑士伸出手。<br/> 狠狠一握!<br/> 里德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能量的异常流向。<br/> 感染者对于源石技艺的使用仿佛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感染者动作起来的那一瞬,根本没有什么术式成型的过程,四周回涌而来的火焰争先恐后地在大地上飞驰,渐渐从无形变得有形,带着一些巨龙特征的火焰蜥蜴变成一个群落,纷纷带着致命的高温冲向年轻的骑士。<br/> 那并非是单纯的源石技艺,正如黎曼大师说的那样,根本就没有接受过正规术士训练的感染者只不过是在巧合下将血亲之影融入自己因为感染而觉醒的源石技艺之中,莱塔尼亚或许对这种特殊的手法有详尽的认知,可是在卡西米尔却没有人会这么精妙的技巧。<br/> 卡西米尔的征战骑士击退过莱塔尼亚无数次或大或小的侵攻,他们应对术士的方法从来都很简单。、<br/> 在源石技艺释放出来之前,杀死施术者。<br/> 这一经验同样经由教育刻入里德·英格拉对于术士的认知之中,因此在察觉到那能量异常时,他立刻就做出决定——<br/> 死中求活。<br/> 骑士不可能与术士比拼操纵能量的精度与速度,但如果将血肉之躯变成能量的化身,让自己就变成能量的一环呢?<br/> 雷光重新缠绕上骑士的身躯,不,那并不是缠绕,而是有雷光从皲裂的肌肤下渗出。<br/> 仿佛那个身体本身就变成了雷霆。<br/> 哪怕在最惊讶的时候,里德·英格拉也没有停下“呼吸”。<br/> 血肉的累赘已经从内而外开始透明化,组成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从血肉的基本组成单位向某种生物质的能量储存装置改变,比那些火焰蜥蜴的动作还要快的,青色的库兰塔在里德身后显现,英格拉家族混杂进来的麒麟血脉同样在那血脉的象征上浮现,青色的鳞甲爬满骏马的身躯,昂扬的鹿角间闪动着雷鸣与电光。<br/> 嘶!!!!!!<br/> 昂扬的嘶鸣下,年轻骑士的身躯已然不见,只剩下一道雷光比血亲之影更先射出,随后感染者的眼中才看见那美丽的生物迈开脚步。<br/> 一抬脚,便来到已然死亡的自己身后。<br/> “纵火家”愕然地回过头,身后的街区像是被用勺子挖过的冰淇淋,一条直线上的一切阻碍都已经消失不见。<br/> 包括感染者自身。<br/> 错愕的大脑在失去身体的支撑后落下,天地翻滚的视野重新安定下来时,他从痛苦中得以解脱,火焰焚烧后的泥土味道扑入鼻中,令他不由得想起被家乡驱逐之前,在田地间挥汗如雨的日子。<br/> 然后还有……<br/> 就连那样的幸福也不允许拥有的感染者,这个世界对于感染者的恶意太深,感染者需要一个全新的国家,首领承诺给他们一个这样的国家。<br/> 所以,不就是死亡而已吗?<br/> 那是解脱。<br/> 逐渐溃散的视野中,围上来的火焰蜥蜴就在感染者的视野中消失,但是却又在火焰中重聚。<br/> 那一刻,“纵火家”感觉自己的意志穿行在火焰之中,失去身体桎梏,他第一次发现灵魂竟然能如此自由,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一个意志正在将自己的灵魂与人格剥离,他将坠入到一个不知名的所在,而那个地方并不需要他微不足道的人格。<br/> 他已经几乎能看见那一片金色的世界,宛如黎明。<br/> 然而在这片黑暗中,他还有要做的事情。<br/> 他要为首领承诺的那一个允许感染者生活的塔拉,铺平道路。<br/> .<br/> .<br/> 临时广场的人都看见了那一瞬间高涨的雷霆。<br/> 四周的火焰仿佛被那一道雷光斩断,蔓延的火焰中失去了那种令人畏惧的力量,但在所有人都放下戒备的时候,这种想法似乎才是一个故意营造的错觉,四周燃烧的火焰突然在某种未知的力量下破空而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汇聚而成一头有四层楼高的巨大蜥蜴,径直闯入骑士们守护的广场。<br/> 它的每一步都在广场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大地屈服于烈焰,开始松软,然后又变成液体逃离。<br/> 逐渐致命的温度下,人群开始爆发绝望的哭喊,哪怕那一头可怖的怪物并没有以普通人为目标,而是径直走向卡西米尔骑士守护的中心,那个因为骤然的高温而略微蹙起眉头的女人。<br/> 感染者最后的愿望是给予这些骑士们以痛苦,那已然破碎的思考中,能够想到的做法只要毁灭骑士们守护的对象,于是火焰便践行这样的愿望,源石能在没有施术者的情况下开始自行编织术士,从依附在这个世界底层的系统有合适的术式浮上,创造了这火焰的造物,将毁灭带向感染者的敌人。<br/> 但是那个女人只是好奇地抬起眼。<br/> 卡西米尔贵族衣物的蕾丝边在高温下焦卷,她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温度与干燥的环境,脸上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与不安,只是在致命的威胁下,那样的表情也显得太过不合时宜,那份担忧轻微得仿佛是在担心过于干涩的环境会损伤自己的皮肤。<br/> 她如同所有人一样,想要摆脱这种令她不适的环境。<br/> 这个时候,拥有力量之人与没有力量之人的区别就出现了,后者只是会逃离这个环境,而前者的做法要更加简单有效,他们会去改变这个环境。<br/> 所以她又抬起了手。<br/> 人们看见那火焰的蜥蜴陡然间失去了四肢。<br/> 某种无形的力量扫过,如风般切开火焰造物的腿脚,然而这并不能夺走火焰的性命,那造物只是略作停顿,便继续向前。<br/> 于是她歪了歪头,一边尝试着去回忆火焰聚集时的能量流动,一边尝试着去用同样的方法调动能量。<br/> 她握紧五指,没有发生任何事情。<br/> “斯卡蒂小姐快逃!”<br/> 守在身边的骑士发出警告,可是他们追不上火焰蜥蜴的速度,那庞大的怪物已经冲到他们身边,它甚至没有做出吞食的动作,只是用火焰上的肚子向他们压下来,就已经将所有人纳入足以熔断任何金属的肚子内部。<br/> 火焰沿着骑士的身躯开始燃烧。<br/>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人体的水分就被完全蒸发,干燥的躯体像是秸秆一样烧起来,眨眼间就变成一队灰烬,和熔化的铠甲一起流向地面。<br/> 火焰中,只有那个赤裸的身躯还在好奇。<br/> 苍银的长发包裹着失去衣物后的阿戈尔人,她似乎还在思考为什么自己没能做到这火焰造物的主人做到的那些事,为什么她就不能制作出一个同样的造物呢?<br/> 她没想到答案,可是身体却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炙烤。<br/> 深海下很少有这种程度的火势,只有那些钢铁的都市沉没前的一瞬,内部或许会有这样的火势,但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风景,像是这样被火焰完全吞没的事情,对她来说很新鲜,却也很无趣。<br/> 她唯一感兴趣的,或许只有这火焰造物的生命形式。<br/> 海洋中没有这样的造物。<br/> 于是她张开嘴,一口吃掉了火焰。<br/> .<br/> .<br/> 宛如毁灭化身的火焰就那么突兀地消失了。<br/> 打算救援的骑士看见在他们的同伴被蒸发之后,火焰中的那位“斯卡蒂”小姐只是张张嘴,然后将她完全包裹在内的火焰蜥蜴就突兀地消失无踪。<br/> 不,那并不是单纯地张了张嘴。<br/> 在场的骑士最差也距离超凡者只有临门一脚,他们或许无法窥伺刚才那一幕的本质,可是某种超越五感的直觉却让他们仿佛看到另外一个画面——<br/> “斯卡蒂”小姐的身体张开无数张嘴,不同生物的各种怪异口腔从那具躯壳中窜出,一口,或者所有的嘴巴都只开合了一次,那火焰的造物,纯粹的源石技艺构成的生命,就那么被这一口口地撕碎。<br/> 某些过于敏感的骑士,甚至还幻听到一种咀嚼声。<br/> 他们有些呆愣地看向被他们保护起来的那个女人,现在的“斯卡蒂”小姐与他们认识的那位沉默寡言的阿戈尔人有太大的区别,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变化。<br/> 一种冲动想要他们举起长剑,另一种冲动却在制止他们这样做。<br/> 前者叫道德感,后者叫求生欲。<br/> “啊,你回来了。”<br/> 直到那个阿戈尔女性主动开口,骑士们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个身影已经穿过他们的防线,来到赤裸的女人身旁,将一件大衣从后披上女人的双肩,遮掩住那被突然变得好长的白发已经遮掩起来的胴体。<br/> “你——”<br/> 林逸看向斯卡蒂,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斯卡蒂”抬起的手指按住双唇。<br/> “别让我醒过来,我还想继续做梦,我已经窥伺到进化的契机,现在还不是响应大群呼唤的时候。”<br/> 那跟手指被“斯卡蒂”抽离出去,一直从林逸的嘴唇落到祂自己的嘴唇上之后,仿佛是梦中惊醒般,斯卡蒂的身体抖了一下,虎鲸小姐猛地回过神来。<br/> 她先是看向自己的双肩,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衣物之后,她才猛地意识到衣服下的自己是什么状态。<br/> 哪怕猎人的战斗,至少三队的战斗从不会优雅到去顾及自己的穿着,在战场上拼杀到衣装被海嗣毁去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在这一瞬,虎鲸小姐的脸颊上还是飞起两片红晕。<br/> “这是怎么回事?”<br/> “我们被袭击了。”<br/> 林逸的回答更加简单,斯卡蒂的状况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不知道是和那个女仆有过接触,还是说维多利亚有什么东西刺激着斯卡蒂,正在做梦的那个存在频繁地在梦中苏醒,好似距离完全苏醒也只有一步之遥。<br/> 祂也许随时都能迈过那一步。<br/> 只是祂终究还没有迈出去。<br/> 林逸松开斯卡蒂,看向广场的其余人:“现在所有人以救人为主要目的展开行动,不用担心敌人的事,我在这里。”<br/> 话音刚落,林逸的耳朵捕捉到地面传来的脚步声。<br/> 大量人员迈着相同的步子穿过小镇,密集的脚步如同急促的鼓点,催促着他们的主人尽快投入战斗——<br/> 一场绝不可能胜利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