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被雨水洗刷,却又被新的死亡浸染。<br/> 曼彻斯特郡在长夏走廊三郡中拥有最发达的工业,它的城郡经过几次扩建,人口已然是三郡之最,再加上发达的工业带来的各种企业订单与大型商队往返,即使旅游业并没有小丘郡那么发达,可是城郡的人流量却比小丘郡更多,以至于曼彻斯特登记人口只有七十余万,但常住人口却接近百万。<br/> 拥有这样庞大的人口基数,曼彻斯特郡的治安力量却要比其余城市弱上不少。<br/> 一切还是要追溯到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场变故,先王被死于来自臣下的审判,王党核心之一的曼彻斯特伯爵选择保持沉默,所以即使在那场变故之后,公爵们并没有用一些拙劣的借口来对曼彻斯特伯爵发难,然而出于某种默契的共识,曼彻斯特郡在这二十三年间前后五次削减城防预算,让城防军数量保持在平均水平之下。<br/> 至于本应驻守在曼彻斯特郡的维多利亚驻军则在那一场变故之后接到命令被调离,所以现在曼彻斯特郡相当一部分治安力量,竟是需要依赖一些民间的警备公司。<br/> 然而警备公司终究只是拿钱办事,听从治安部门的指挥进行协作。<br/> 一旦真的发生灾难性的事件,曼彻斯特郡的治安部门无法发声,这些警备公司哪怕愿意留下来共度灾难,也没有明确的指挥能够将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去对抗灾难。<br/> 就像现在这样。<br/> 绯红歌伶隔着羊角面具看着血泊中浑身抽搐的黑钢干员,哥伦比亚最大的警备公司自然在曼彻斯特郡也有业务,不得不说大公司的专业性的确比那些挂着警备公司名头的佣兵要好得多,他们是最快赶来伯爵府的治安力量,很显然在察觉到治安通讯陷入瘫痪时,他们就意识到这可能是一起斩首作战。<br/> 可惜,这也是一个陷阱。<br/> 打扮得像是舞台女优的绯红歌伶从可怜的干员胸膛上抽出涂毒的飞刀,神经毒素已经在瓦解这个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某些恶臭的气味逐渐开始变得浓郁。<br/> 她隐在面具之下的脸庞微微皱眉,然后将飞到抵在黑钢干员的喉咙。<br/> 肌肤的断层,撕裂的喉管,磨碎的软骨……<br/> 一个头颅骨碌碌地从躯体上滑落。<br/> 咔擦!<br/> 游过天空的电光照亮伯爵府的前庭。<br/> 横尸遍野,血流满地,无头的尸骸静悄悄地抱着自己的头颅,空寂的地面找不到行凶者的身影,唯有尸体齐刷刷地将手指指向那沉默的伯爵府。<br/> 死亡在欢笑前进。<br/> 它穿过风雨,行过花园,趟过血泊,推开破碎的门庭,走过染血的长廊,收割掉所行之处的每一条生命,最后在伯爵府最深处的安全屋停下。<br/> 死亡揭开自己的面纱,剧团的报幕人安静地站在门前。<br/> 它对着面前用科技堆砌的壁垒轻轻一笑。<br/> D32钢压铸的安全屋,科学能够找到的最强防御,一如维多利亚在这片大地上找到的名为“科学”的答案,它令毫无天赋的人也能拥有虚假的力量,似乎有这样的壁墙他们就可以避免任何危险,若是用科学铸就武器,他们就可以消灭一切敌人。<br/> 真是可爱。<br/> 报幕人抬起交错中在小腹上的双手,木头的十指牵连着看不见的线条。<br/> 一具尸体缓缓来到他的身边。<br/> 尸体的胸膛已经被贯穿,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破洞,鲜血早已不再从那具身体涌出,只剩下那威严的脸庞上还残留着愤怒与坚决的剪影。<br/> 伯爵府的护卫首领,一位从塔楼骑士退役的老兵,曼彻斯特伯爵的老友。<br/> 他活着的时候的确给这场行动带来一些麻烦,不过无关紧要,他的死亡必将是这出戏剧最为丰满的一笔。<br/> 尸体走到紧闭的壁墙前,伸手戳进自己糜烂的肚子,从裸露的胃袋中翻找出一方同样用特殊材料制作的钥匙,然后用染血的钥匙打开,在控制台上缓缓输入安全屋的密码。<br/> 厚重的安全门缓缓打开。<br/> “科学”从来不会是某个人的力量,也只有无能又无知的人才会相信这种无法信任的力量会是文明应有的姿态。<br/> 门扉完全洞开,由内向外的光芒照出来时,尸体也向内迈开脚步。<br/> 一道剑锋不出所料地刺向门前,然而也如同预料中的那样,停在尸骸的面前。<br/> 持剑的菲林男子不可思以地看着走进去的菲林尸体,他的身后响起另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br/> “父亲!”<br/> 菲林男人的身后,埃拉菲亚的少年被一位贵妇人死死抱住,拼死向着安全屋的门口伸出手,仿佛这样做就能挽回什么。<br/> 比如自己死去的父亲?<br/> 报幕人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然后对持剑的菲林男人稍稍欠身:“晚上好,曼彻斯特伯爵,我来接管曼彻斯特郡,请您配合一下,交出这座移动城邦的核心密钥。”<br/> 停顿的细剑离开一道光彩,却在刺向木偶制作的报幕人时被另一柄已死的剑锋截断。<br/> 空气中连续数声爆响,常人追之不及的速度在生者与死者之间展现,曼彻斯特伯爵也是塔楼骑士出身,接受过的训练与死去的老友无异,双方都知晓对方的所有套路,死者终究不如生者,而生者也没有决心伤害死者,结果根本破不了彼此的招。<br/> 真是无趣的剧目,平常到毫无新意。<br/> 报幕人木偶的胸腔内一声嗤笑,死者的剑锋迟钝了一瞬,于是便有锐利的光从那剑围中突破,刺向导演这一夜悲剧的凶手。<br/> 噗嗤!<br/> 剑锋从生者背后穿过,生者手里的剑锋也同时穿透报幕人的身躯。<br/> 紧接着生者就察觉到报幕人诡异衣装下的真实——这不过是一具木偶而已。<br/> “伯爵大人,您是觉得杀死我就可以解放您的好友吗?可惜,您杀不死我,况且就算杀死我,只要这一处戏剧没有结束,演员又怎么能提前下场呢?”<br/> 死者伸出手抓住曼彻斯特伯爵的后衣领,随手一扬,便将自己的手臂与伯爵的身躯一切甩了回去。<br/> 安全屋内最后的抵抗也被瓦解,报幕人在安全屋中扫了一圈,有些意外却又不出所料地看见躲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些老弱妇孺,老套的正义终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如果正直高洁的曼彻斯特伯爵在这个安全屋中藏着一切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这个故事还会更有趣一点。<br/> “你是剧团的喉舌?”<br/> 在报幕人无趣地打算遂行任务时,从伯爵嘴里说出来的一个词却让它稍微有了些兴致。<br/> “喔,你知道剧团,甚至还知道我?”<br/> 时间总是会抹消很多东西,猩红剧团对于泰拉大陆来说应该是一个早已消失的名词,它记得关于曼彻斯特伯爵的资料上写着对方应该是在高卢覆灭后站出来的那一代人,而猩红剧团早就随着高卢的覆灭而消失。<br/> “林贡斯的毁灭没有让你们的罪恶因此埋没,你们和你们那自称神灵的主子一直是维多利亚的敌人,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藏得这么深,国家情报局多次对诺曼底公爵的领地摸过底,但是都没有找到你们的踪迹,现在你们再次出现在这片大地,究竟想要做什么?对维多利亚的复仇?”<br/> 任何国家都有自己的底蕴,高卢之所以会成为大地上最强大的国家,除去那位皇帝的军功伟业以外,一些超出常识的力量也同样必不可少,正如红龙骑士团之于维多利亚那样,在四皇之战的战史中也记录着一些关于高卢的,仿佛恐怖故事一样的传说。<br/> 据说有一支受降的维多利亚部队在进入高卢的城市之后就再无音讯。<br/> 负责调查这件事的调查部队抵达那个城市之后,一开始没有发现城市的异常,但是很快这一支超凡者组成的特殊部队就观察到整个城市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舞台玩具,所有的人都在重复同样的七天,不管是这座城市的贵族和平民,还是前来接收这座城市的维多利亚部队,都被赋予了全新的身份与剧本,一遍又遍的重复同样的故事。<br/> 故事的结局会导向城市的覆灭,包括调查部队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死在第七天。<br/> 第八天,所有的一切又会恢复如初,调查部队的人会重新回到进入城市的那一天,但会有一人从调查部队的成员,变成城市里那些栩栩如生的傀儡中的一员。<br/> 时间当然不可能逆转,只是城市在某种无法想象的伟力中重演过去的七天。<br/> 调查部队只能察觉到城市的异常,却没有办法从这种诡异的现象中挣脱,直到他们的失踪也被维多利亚察知,整个事件的严重程度被上调到某个等级之后,事件从维多利亚军方移交到红龙骑士团,而红龙骑士团介入后,最后有三名调查部队的超凡者活下来,留下了关于这次事件的记录。<br/> 猩红剧团。<br/> 这个名字就记录在那一次事件之中,似乎是调查部队在那个舞台化的城市中唯一找到的线索。<br/> “复仇?啊,复仇剧倒也不错,只可惜缺少合适的演员,诺曼底公爵对维多利亚没有仇恨,只有野心,各个公爵的领地也差不多都是相同的情况,塔拉人倒是充满仇恨,可惜那股仇恨并不纯粹,与其说那是对维多利亚的仇恨,不如说是对贫苦生活的仇恨,你不觉得这种仇恨实在是太普通了吗?”<br/> 报幕人摊开手,宛如舞台上特有的夸张表现,他的手臂断成六节,似乎要将自己表现出来的无奈也扩大六倍。<br/> “那你们究竟想做什么?”<br/> 曼彻斯特伯爵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挡在身后,捂着胸前贯通的伤口,像是一只垂死却凶戾的猛兽。<br/> “硬要说的话,太无聊了吧?”报幕人收起自己的手,摸了摸下巴,“你不觉得这片大地太无聊了吗?悲剧与喜剧都千篇一律,没有一点新意,维多利亚的统治太过无趣,我们想要看到一些新的东西,所以才站在诺曼底公爵这一边,你看,现在这片大地不是有趣多了吗?”<br/> 报幕人抬起手笼住耳朵,做出一个倾听的姿势。<br/> “你能听见这座城市的悲鸣吗?你能看见那些痛苦的,癫狂的,悲惨的,坚毅的,各种各样的呐喊吗?平时只会对上司点头哈腰的职员用血肉之躯撑起快要压到孩子的壁墙,天天数落着丈夫工资的妻子十指尽断地废墟中挖掘着丈夫的遗体,平日里和睦慈善的友邻为了争抢逃离通道将刀具捅向彼此,电视中正义凛然的议员们坐上自己的载具从人群拥挤的街道上碾开一条道路……”<br/> “啊,人类啊人类,只有在这种时候你们的情感从会如此汹涌,如此真实,如此甜美,这就是艺术,伯爵大人,让人发自心底感到激动的东西才是艺术,只有真实的演出才能换来真实的情感,你们那虚伪的和平只能让人隐藏起自己的本性。”<br/> 很难想象为什么木偶人的脸上能看得出来这种如痴如醉的表情。<br/> 这个疯子的话语中没有半点欺瞒,它甚至没有站在一个道德的高地来讥讽灾难下人性的丑恶,反而是站在一个崇拜的角度在憧憬那些在灾难中人性的闪光,它仿佛发自内心地憧憬着那些普通人在灾难面前徒劳却又伟大的反抗,所以它才要将灾难带往这片大地,好叫这些伟大的瞬间能够永不消失。<br/> “疯子!”曼彻斯特伯爵啐了一口。<br/> “谢谢,伯爵大人,这对艺术而言是最高的赞赏,若是一个艺术家能够被常人所理解,那么他一定是失败的,我十分感谢您认可我的成功。”报幕人对曼彻斯特伯爵行了一礼,“所以,为了让这样伟大的作品能够扩散到这片大地,您应该将城市的核心密钥交给我,我会更加感激您对艺术的支持。”<br/> “我——”<br/> 曼彻斯特伯爵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br/> 某种恶寒爬上伯爵的后背,他猛地回过头,发现被他护在身后的妇孺,那些伯爵府工作的女仆,侍者,自己的家眷,老友的妻子……所有被他护在身后的人手脚都出现一些僵硬的纹路,血肉之躯变成精巧的木偶,手脚的关节甚至能看见精致的球体在凹槽内滚动。<br/> 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木偶。<br/> 曼彻斯特伯爵感到思考一瞬间停滞下来,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意识真的停滞在这个瞬间。<br/> 嘎吱嘎吱。<br/> 他转过头看向报幕人,那木偶的眼睛中倒映着另一个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