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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方舟游记 > 第九百六十八章:何谓勇气
         勇气,到底是什么?<br/>  安洁莉娜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清楚勇气的定义,那原来应该是一件相当明确的事情。。<br/>  在叙拉古,莱塔尼亚,卡西米尔,勇气的定义是如此清晰,那是一种可以让他们战胜死亡恐惧的情感,即使面对无能为力的暴力也不会屈服的动力。<br/>  直面神灵之时,他们仍旧能够举剑向前。<br/>  安洁莉娜至今无法用一种精准的词汇来描述自己在那片面对文明之敌的战场上所感受到的情感。<br/>  那是一种行走于名山大川,却倏忽发现山崩河逆,万千碎石顺着直冲霄汉的水流遥指星河,那是“破釜沉舟,此去不归”的豪情;<br/>  那是一种漫步于遮天大雾,无处可去之间却见得大日初升,荣光消融浓雾,不可见物的迷雾中有一条金光璀璨的道路落于脚下,那是“义之所在,在所不辞”的坚定;<br/>  那是一种追迹于荒山野林,周遭只有无尽的黑暗,隐隐的野兽嘶吼络绎不绝,仿佛落后一部就会被死神拥抱,然而却依然能看见星月高悬,柔和的光像是从天空垂下的手,轻柔地引领,那是一种“千难万阻,我独往之”的执着;<br/>  ……<br/>  复数的感触融合在一起,仿佛在魔女的大釜中经过充分的搅拌,最终诞生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情感就是勇气。<br/>  她对勇气的理解是如此深刻,所以她此刻才根本感受不到勇气。<br/>  可是如果不是勇气挥动着她的剑锋,现在让她无视对方感染者的身份,毫不迟疑地挥舞着手中武器的动机,究竟是什么?<br/>  残破的空骑士在山头一定,随后独脚的空骑士膝盖一弯,迅速从原地弹开。<br/>  下一秒只能用“粗壮”来形容的剑锋从天而降,超过五米长,几乎可以比美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树一样粗犷的剑锋落于先前空骑士离开的位置。<br/>  暴动的能量直接将山头熔化,本就不算坚实的山头在剑锋落下的冲击与能量的烧蚀下顷刻间成为过去。<br/>  山体滑坡的轰然向东中,阿鲁比恩拔地而起,粗犷的能量剑锋在全力催动的源石单元加成下似乎又成长了几分,直接砍向空中的银骑士。<br/>  剑锋挥舞的速度比银骑士退开的速度更快。<br/>  雨幕被蒸腾而起的蒸汽中,银骑士的身影被拦腰斩断,然而下一秒那银骑士的影子与升腾的水汽就重新被大雨浇落。<br/>  三道黑影印入在脑中成像的同时,阿鲁比恩挥剑的手臂就被三道攻击贯穿。<br/>  残破的记忆金属在贯穿手臂后迅速软化,在惯性的作用下将那手臂缠绕后却又在能量的注入下重新变得坚硬,将阿鲁比恩唯一完好的手臂牢牢锁住。<br/>  某种超越科学的力量越过世间的常识直接作用在阿剌克涅的丝线之上。<br/>  沛莫能御的能量在记忆金属上聚拢,刹那间就完全超越记忆金属的安全通过上限,而这些记忆金属至少能够容纳自身在十二倍音速下的动能蓄积。<br/>  这个能量的安全上限,足以埋葬整个阿鲁比恩。<br/>  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也不存在任何犹豫,几乎是在小臂被贯穿的同时,阿鲁比恩就主动卸开那一支小臂的关节。<br/>  刺目的光从残破的驾驶舱外涌入,爆风让涌进驾驶舱的雨水犹如针刺。<br/>  冲击波在暴雨中画出一个扁平的球体扩散,球体的两极正是被推开的两台空骑士,而在重量更小的银骑士稳住身形时,破开空间的浮游刃捕捉到那片刻的失衡,在这个银骑士终于无法自由活动的瞬间从死角突击。<br/>  两柄浮游刃全部指向银骑士的驾驶舱,那千钧一发之际,银骑士直接切换了变形结构。<br/>  变形被卡在驾驶舱微微下沉的那一步,一柄浮游刃撞进银骑士的右腋,深入的锋芒切断变形中的脊椎,另一柄则命中机体的小腹,锋芒的能量甚至让密闭的源石液插栓表面的金属微微软化。<br/>  同一瞬间,银骑士也重新拔出黑剑。<br/>  它没有反手切断刺入身体的两柄浮游刃,而是向前掷出,闪亮的源石牵引出难以想象的能量,这些能量又在奥菲莉亚百年一遇的源石技艺天赋下毫无损失的转化为黑剑的动能。<br/>  山头还未完全塌陷的这一秒,天空先一步被撕碎。<br/>  音爆的余震让正在坍塌的山体出现二次滑坡,天空之上,那一道肉眼不见的黑线将爆炸的余波洞穿,穿过遮掩在两台空骑士之间的水汽,将正在聚拢的浮游射击单元一举贯穿。<br/>  那一条线从银骑士起,到地平线之龙止,中间贯穿了阿鲁比恩召回的仅剩的浮游单元。<br/>  正在聚能的浮游模块被失去约束的能量炸飞,本来在聚能阵列后方的阿鲁比恩却不见踪影。<br/>  大地上,第二座丘陵在塌陷。<br/>  安洁莉娜能够感受到钢铁的空骑士正在大地上随波逐流,那些正在它身下滑落的山体像是辛勤搬运着食物的蚂蚁,想要拉着阿鲁比恩沉入山涧的沟谷。<br/>  只是一柄长剑透过阿鲁比恩左肩,将钢铁的骑士牢牢钉死在泥土下方的基岩。<br/>  雨水伴随着溅开的泥土从阿鲁比恩洞开的胸膛滑落,滴在几近昏迷的安洁莉娜脸颊上时,安洁莉娜能感受到从自己眼角溢出的液体终于在脸颊上与天空的垂,泪合流。<br/>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br/>  没有借助挣扎着想要给出回应的阿鲁比恩的机体,她透过真实的天空看见了雨幕中那个比阿鲁比恩更加凄惨的影子。<br/>  银骑士已经失去头颅,右臂和左脚消失不见,只剩下连接处不时炸出危险的电花。<br/>  那些致命的“蜘蛛脚”,被奥菲莉亚·萨塔尼天才般变成武器的变形装甲其实在一开始的雷暴中就损毁大半,毕竟验证机远远算不上是成熟的作战机体,阿剌克涅在防护性能上与阿鲁比恩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线,雷暴只是烧毁阿鲁比恩全部的电子系统,却几乎连阿剌克涅的主装甲都完全摧毁。<br/>  后续的战斗中,安洁莉娜更是找到应付那些装甲的笨方法。<br/>  奥菲莉亚的源石技艺应当是能量的转化这一个方向,所以她能直接将源石能转化为装甲带的动能,令其在一个根本没办法做出反应与应对的时间里获得夸张的速度,可是她也只能控制能量,而能量是一种标量,它不具备方向,也就是说奥菲莉亚其实没办法自由地控制那些装甲带在空中自由编织。<br/>  因此她只能从正面发起攻击,反过来说,阿鲁比恩只要做好正面防御就有机会强行突破。<br/>  银骑士的一只手与一只脚就是安洁莉娜这份洞察的结果,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她躺在这里,机体性能毫无疑问是阿鲁比恩更加优秀,她们甚至是二比一的在应对奥菲莉亚·萨塔尼,然而她们仍旧在一种关键的东西上输给了对方。<br/>  勇气。<br/>  那应该称呼为勇气吗?<br/>  安洁莉娜想不明白,她在战斗中的确没有任何保留,她知道让对方完成突围,所有人或许都会死在这里,所以她确实以“杀了对方”为标准在战斗。<br/>  只是每一次朝向银骑士的射击同样射穿安洁莉娜的心脏。<br/>  每一次朝银骑士挥落的剑锋,同样切割着安洁莉娜的灵魂。<br/>  不应该是这样的。<br/>  她们谁都没有站在无可救药的邪恶一方,那么为什么感染者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br/>  安洁莉娜看着天空的银骑士艰难地拔出浮游刃,她的视线落向对方已经无法遮掩的胸膛,插栓的驾驶舱暴露无遗,奥菲莉亚·萨塔尼安静地沉眠在似乎是源石液的液体之中。<br/>  她能看到奥菲莉亚·萨塔尼的一生。<br/>  或许是感染者之间的共鸣,或许是源石对于灵魂的作用,当双方澎湃的情感彻底点亮源石时,每一次交错安洁莉娜都能感受到奥菲莉亚的人生。<br/>  她其实并不是维多利亚人。<br/>  奥菲莉亚·萨塔尼来自于卡西米尔的农民家庭,他们的家承受不了卡西米尔贵族老爷的剥削,所以本就生活在边境的他们翻越国境,在维多利亚定居,然而那也并不是什么安稳的日子,没有身份证明的他们和同样的外来者生活在荒野之上,死亡可以说是他们这些孩子共同的青梅竹马。<br/>  直到有一天,维多利亚比边境安全局的人带着皇家科学院的人找到他们。<br/>  这是不成文的惯例,皇家科学院总会给边境的流民做一些基础的适应性测试,然后带走其中拥有天赋的孩子,而很显然,奥菲莉亚·萨塔尼就是其中的一个。<br/>  皇家科学院带走她,同时也给萨塔尼一家安排了维多利亚公民的身份。<br/>  那个时刻,年幼的奥菲莉亚真的认为维多利亚就是文明之光,所以她几乎是用一种献身般的报答心理在配合皇家科学院的实验,她将孩子的天性彻底杀死,为了让那些拯救自己的大人们能够尝到成功的喜悦,她在十四岁左右的年纪就学完了从幼儿园到维多利亚高等学府的所有课程,并在能量转换领域拥有不属于皇家科学院院士的理解。<br/>  当然,这种理解多半源于她的源石天赋,她无法将那些天赋上的理解转换为成果与人共享。<br/>  这样配合的实验体令皇家科学院欣喜若狂,他们在奥菲莉亚身上获得的研究成果丰厚到令人感觉真理的门扉一推即开,所以在他们在哥伦比亚的“同僚”通过洛肯水箱实验展开对于源石与灵魂的深入研究时,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落后于那些乡下人?<br/>  第一次浸泡源石溶液,奥菲莉亚就成为了感染者。<br/>  其实她对成为感染者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抵触,她熟悉的是皇家科学院内部的科学家,那些科学家比其余人都更清楚矿石病更接近于一种政治需要的谎言,而在这些人眼中,是不是感染者根本不是问题,有没有用才是衡量一切价值的标准。<br/>  想法的改变来自于奥菲莉亚十六岁的一次回家。<br/>  皇家科学院的研究十分密集,实验室的位置又与父母所在的地方相隔很远,因此患上矿石病的一年半之后,奥菲莉亚才通过矿石病恶化的原因拿到一个长期休假。<br/>  然后她看见了父母尽可能掩饰的那份恐惧与嫌恶的眼神。<br/>  说实话,恐惧与嫌恶并不伤人,那时候就已经完成拿到能量学博士学位的奥菲莉亚远比一般人更加成熟,她能理解一般人对感染者的担惊受怕,她更清楚自己的父母不过是侍弄了一辈子庄家的一般人。<br/>  让她感到心灰意冷的是父母的伪装。<br/>  他们很珍惜维多利亚的生活,相比卡西米尔对农民的沉重税赋,维多利亚的确要更加文明,更别提奥菲莉亚在皇家科学院的一切补助都寄了过来,而皇家科学院那些醉心于真理的科学狂人连道德都可以践踏,又怎么会吝啬世俗的财富?<br/>  萨塔尼家的男主人,在那个维多利亚的乡下地方,是能被人叫声老爷的。<br/>  他们很清楚这样的生活从何而来,所以他们真的很努力地在扮演一对不在乎孩子矿石病的父母的角色。<br/>  温柔,和蔼,关心,深爱着孩子……<br/>  谄媚,势利,虚假,痛恨感染者……<br/>  奥菲莉亚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家。<br/>  没过多久,洛肯水箱的实验在哥伦比亚被取缔,反复浸泡源石液也不再能获得新鲜数据,而旧有的数据也没有任何突破性成果,最关键的是奥菲莉亚的身体已经进入矿石病后期状态后,无法提供稳定实验数据的她在十七岁被安排进皇家近卫学院,因为她从皇家科学院的核心项目转移到外围项目,记得是新一代空骑士的验证相关,皇家科学院需要她去学一学什么是空骑士。<br/>  她在那里开启了奥菲莉亚·萨塔尼的人生。<br/>  同一届的皇家近卫学院指挥系中有另一个人的名字,泰伯斯·凯伦,一个会喜欢上感染者的怪胎,一个说要打造一个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可以共存的世界的愚者。<br/>  她爱上了他。<br/>  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br/>  这就是奥菲莉亚的一生,她觉得其实这样的一生说不上凄惨,她没有恨过父母,也没有恨过让自己成为感染者的皇家科学院,前者带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者不管动机如何,也确实将她从一段沉重的命运中解救出来。<br/>  这个人短暂的生命中有过不少失望,却从没有怨恨。<br/>  她的人生似乎完全由感恩组成,她感谢父母给予她生命,她感谢皇家科学院让她得以拥抱知识,她感谢皇家近卫学院那些因为白化病而对她赋予同情的人们,还有那些不满她低年级拿到第一而总是来找茬,却又在别人用“白色病痨鬼”这种称呼污蔑她时又挺身而出将决斗手套摔在那些人脸上的学长们……<br/>  她甚至一直在感谢命运,只因为命运给予她一段注定无果的爱情。<br/>  勇气,到底是什么?<br/>  难道所谓的勇气,指的是要自己克服心中的软弱,去杀死一个这样的人?<br/>  独脚的银骑士落在阿鲁比恩的身侧,它从坠落的地平线之龙身上拔出那柄黑色的长剑,那剑插得太深,它拔出来时差点摔倒,好在仅剩的两条装甲带刺进岩石,代替缺失的腿脚让它能屹立在大地之上。<br/>  银骑士将长剑指向巨龙的胸膛,滑落的雨水落在安洁莉娜的脸颊。<br/>  雨水从脸颊滑下脖子,从脖子润入胸膛,然后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向下,被刺破衣服的源石结晶切割后,慢慢在驾驶舱内郁积。<br/>  “你知道历史为什么会显得厚重吗?”<br/>  声音落下来,强迫安洁莉娜逐渐停转的思考开始活动。<br/>  沃尔珀少女睁开眼,透过有些朦胧的雨幕,她没有看见插栓中的白色牝鹿开口,实际上那个身躯或许已经没办法开口,因为空荡荡的紧身服在随着溶液沉浮,奥菲莉亚·萨塔尼大约四分之三的躯壳都已经变成溶液的一部分。<br/>  声音来自于银骑士本身,呼吸般闪烁的源石微微震动着空气。<br/>  “历史?”安洁莉娜下意识重复着话语。<br/>  “嗯,历史的厚重,我的老师,选择我成为源石浸泡实验对象的我的老师,曾经给出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结论。”<br/>  银骑士的剑锋微微提起一寸。<br/>  “他是这么说的,历史之所以厚重,是因为它埋葬了太多正确与正义。”<br/>  银骑士微微一顿,安洁莉娜总感觉那个模拟出来的说话声,似乎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br/>  “所以,你不必怀疑自己,安吉,你是对的,也是正义的。”<br/>  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小名?<br/>  啊,对了,自己能看见她的人生,那么自己的人生应该也会被她看见吧。<br/>  “你比我勇敢,安吉,我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泰伯斯,所以只要是泰伯斯想做的事情,我就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或许我和老师们其实是一类人,我们都不在乎世间的道德,只不过他们践踏道德来追寻真理,而我在追寻爱情。”<br/>  奥菲莉亚·萨塔尼的敌人只有安心院安洁莉娜。<br/>  安洁莉娜的敌人除了奥菲莉亚·萨塔尼,还有安心院安洁莉娜。<br/>  “祝我们晚安吧,安吉。”<br/>  黑剑落下。<br/>  遥远的方向,信号弹如同启明星穿过逐渐止息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