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莉亚遭遇了什么之后,林逸就知道“荒野之声”绝对不会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理。
冒险者这一个职业,在城市里衣食无忧,对陌生的生活总是充满一种浪漫幻想的人们总是会认为这个职业能满足他们对浪漫的所有畅想。
在他们的想象中,每一个冒险者的旅途都与繁花和星月为伴,他们从和平与繁荣的城市满载祝福出发,穿行在埋藏着各种神秘的荒野,邂逅每一种奇妙的幻想,似乎就连偶尔休憩时的迷梦也总是会指引他们前往下一段充满希望与勇气的冒险。
但其实就连这些爱做梦的人,也知道这也不过是另一种美梦。
冒险者是文明迈向荒野的先锋。
移动城邦是文明征服荒野的象征,可是这庞大的机械造物要想在荒野上安稳前行,却仍旧需要确定安全的“航道”。
现代商路的建立正是依托于移动城邦开拓的“航道”,但第一次航向荒野的移动城邦,又该怎么确保自身的安全呢?
移动城邦这种规模的造物自然不可能拿去试错,所以冒险者这一个职业便在应运而生。、
这些改变对城市内生活的人而言无关痛痒,但却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成为灾难的源头。
文明不能放过这样的威胁,所以冒险者就要背离文明的灯火,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般散于每一处荒野,而这样的工作不可避免地与死亡为伴。
纵然侥幸逃过死亡的寻猎,很多冒险者最后也很容易成为感染者。
在很有可能变成感染者这一结果之前,所谓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就是扯淡,冒险者这个行业之所以能存在下去,首先是因为有许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城市中过不下去,或是受到迫害,或是成为感染者,冒险者成为冒险者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是在这一条玩命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不少人都是出于同一种原因。
冒险者们在荒野上生死与共。
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来描述冒险者之间的那一种感情,任何在世人眼中难能可贵的感情在久经考验的冒险团之中都显得过于单薄。
人们称颂亲情的伟大,父母总是将生存的机会留给孩子,但冒险团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当灾难找上自己时让它只带走自己;
人们感染爱情的可贵,每一对情侣绝不会松开彼此的手,但冒险团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在死亡面前背对同伴离开;
人们赞美师恩的无私,老师总是将自己的全部留给学生,但冒险团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吝惜自己的技巧,他们恨不得将自己的全部交给同伴,好叫每一个人都更有机会活下去;
……
很多冒险者最后没有如同故事中那样迎来一个安享晚年的结局,基本上都是因为他们放不下那些还在荒野中盘桓的同伴。
十四年前,五城联合组织的联合探索队在黄金树林折了一大半的人手,活下来的冒险者们最后只完成了探索森林的任务,却没有带回同伴的尸体,他们甚至带不回一个准确的消息,关于那些同伴究竟拥抱了什么样的结局这个消息。
那一次探索之后,五个当时在五城联合属于顶尖冒险团中的四个都很快销声匿迹。
有的是因为团长和大部分干部折损在树林,剩下的人撑不起冒险团的门面;
有的是因为在交接完任务之后带着剩下的人进入七号森林,从此一去不回;
有的是因为无法再继续面对冒险者的自己,最终接受伯爵的邀请成为五城联合力量的一员;
……
只有“荒野之声”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在玛拉·芬格尔的带领下重新回到顶尖的行列。
林逸示意冒险团团长不用这么急着做决定,他让玛拉·芬格尔在篝火旁坐下来,也没有任何避讳的意思,直接开口问道:“是因为莉亚遇到的那个人影,对吗?”
玛拉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契约没有结束,我将您带到这片森林就应该优先保证您的安全,我不能带着您前往那一片禁止出入的区域,但是我无法忽视这个消息。阁下,十四年,我时常梦到那些生死未卜的同伴,我能够接受他们的死,冒险者这行死在哪里都不奇怪,可是我无法接受他们有可能活着,以我不知道的某种方式在这片森林里哀嚎了十四年!我却像个懦夫一样再也没有来过这片森林丂一次!”
玛拉逐渐有些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声音,林逸能够感受到懊悔如同潮水从瓦伊凡魁梧的身躯渗出,几乎淹没整个篝火。
“你很清楚他们未必还活着。”
林逸没有开口,但是他身边的阿尔图罗却言语如刀。
阿尔图罗是一个十分通透的人,主持修道院的工作又让她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她为各种各样的人主持圣事,理论上来说早应该变得八面玲珑,可是面对情绪有些激动的瓦伊凡团长,她却没有进行情绪的引导与安抚,而是更加刺激地击中那一个瓦伊凡在回避的可能性。
荒野上不可能有人独自生活十四年。
或者说真有人能够在荒野中独自生活十四年的话,那大概也算不的人了。
就连那些自诩背离文明,回归荒野的“锈锤”实际上也要定期接受来自文明的补给,一些行踪诡谲的商人为他们提供服务。
闹不清这些商人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但这就是冒险者唾弃“锈锤”的原因。
说着要粉碎文明重回荒野,本身却还要依靠文明的产出才能在荒野长期的活下去,那些“锈锤”不过是毫无意义地在给文明增添困难,作为文明走向荒野的先锋,冒险者们与“锈锤”之间打交道的方式还真就是“打”招呼。
“我明白,阿尔图罗女士,但这有什么影响呢?我放任他们在这里扭曲求生十四年,和我放任他们的尸体与灵魂被人侮辱十四年,这两者之间没有差别的,女士,我绝不能继续放着他们不管。”
玛拉·芬格尔紧盯着阿尔图罗,但阿尔图罗却只是笑笑。
“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更诚实一点,团长阁下,事到如今,您还要用无谓的丝线来束缚自己吗?”
瓦伊凡的脸色有些胀红:“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是说,冒险者的荣誉与您个人的骄傲,真的应该变成束缚您的丝线吗?我丝毫不怀疑您对同伴的眷念与此刻的愤怒,但若那真是属于您心中的巨人,无可辩驳的真实,这个巨人为何不站起来扯开那些毫无意义的束缚呢?”
这是一个拉特兰的典故。
故事中有一个巨人从小被丝线包裹,幼小的他挣脱不开,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早已可以挣开那些丝线,然而幼时的记忆令他一直认为自己无力挣脱,他一直在渴求有人来拯救自己,直到有一天他渴求的人告诉他为什么不站起来试试呢?
随后巨人站起身,所有的束缚都已成为过去。
玛拉·芬格尔并不清楚拉特兰的典故,但是他其实明白阿尔图罗的意思。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在玛拉开口之前,林逸摇摇头主动问道。
他其实和阿尔图罗一样,早就猜到这位团长过来并不单纯是为了通知他们“荒野之声”的选择,当初联合探索队都没能完成对黄金树林的探索,现在仅凭“荒野之声”自然也很难调查出十四年前那一次失踪的真相。
况且亡者重现的原因也未必是黄金树林的影响。
林逸可没有忘记那一抹熟悉的火焰。
听到林逸说话,瓦伊凡团长的脸色更加窘迫,但林逸主动开口之后,他也终于放下那点属于护卫的自矜,向原本护卫对象开口说道:“我知道这会打乱您的计划安排,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帮我们调查黄金树林。”
玛拉·芬格尔感觉脸在烧。
这种体验对于一名瓦伊凡来说十分少见,对于一个中年男人而言更加罕见,但是他现在也正在做一件同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作为被雇佣的一方,他竟然反过来向雇佣自己的人寻求帮助。
这多少有点耻辱了。
不过话语出口之后,瓦伊凡团长倒是坦然许多。
“这里的骏鹰群落与十四年前有很大的变化,我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多意外,如果不是您出手帮忙,‘荒野之声’将会失去很多好小伙子。您的力量有些匪夷所思,我听说那位传奇信使的剑术出神入化,但没想到法术同样穷尽奥妙,当初在黄金树林中正是队伍中擅长法术的天灾信使发现问题所在,因此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
“荒野之声”的实力不弱,不去招惹那些被源石扭曲的生命,或者说足够谨慎地去招惹,他们都能在七号森林中安全来回,但是如果要深入黄金树林就不一样了,当初的联合探索队没有任何人提前察觉到危险的存在,而现在的“荒野之声”也比不得当时的联合探索队。
这也是玛拉从未尝试返回黄金树林调查的原因。
如果“荒野之声”真想深入黄金树林,面前展现出超凡法术的萨科塔或许就是他们最好的依仗。
虽说玛拉·芬格尔仍旧不认为面前的萨科塔就是那位传奇信使,但是他的确拥有“荒野之声”不具备的力量,那种似乎涉及时间的法术应用,放在大陆诸国之中就算是感染者也会被各方势力迎为上宾,根本就不是冒险团能够招募的对象。
况且本次战神庆典的最终场地很可能就要进入黄金树林,而面前雇佣自己的两位萨科塔显然知道庆典的内幕。
“我可以帮忙,玛拉团长,说实话我对黄金树林也很有兴趣。”林逸看见瓦伊凡的脸上露出释然,赶紧接着说道,“但我不认为死而复生的亡魂与黄金树林有很大关系。”
“为什么?”瓦伊凡团长愣了一下。
“我见过那样的火焰,也见过死而复生的人,就在小丘郡。”林逸简短地描述了一遍小丘郡的那个夜晚,“这种力量并不来自黄金树林,而是来自于塔拉的德拉克,一位掌握死亡的龙女。”
林逸以为自己的话会让瓦伊凡团长变得迟疑,毕竟森林外的维多利亚军队正是来自塔拉,爱布拉娜固然不见踪影,但是塔拉人的军队掌握了一些来自于爱布拉娜的遗产,似乎也并非说不过去。
只是瓦伊凡团长在片刻的犹豫之后,还是摇摇头:“我认为可能还是来自于黄金树林的影响,您的话让那一片黄金树林变得更加可疑了。”
“?”
林逸有些疑惑,他想不到弗伦提亚平原的黑森林能和塔拉人有什么联系。
“传说中盖尔王将自己的宫殿建设在一片源石的丛林之中,他选择与阿斯兰共同进退之后,就将属于德拉克的力量一分为二寄存于无人的王座,若是后人需要这份力量,自然可以在王城的废墟之中重拾这份力量。”
回答来自于一旁的阿尔图罗,林逸看过去的时候,后者也看着他笑了笑。
“当然,这些都是文学的修饰,盖尔王城的遗址从来不是什么秘密,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德拉克的力量,也不存在源石的丛林,硬要说有什么与这段传说相似的地方,大概就是盖尔王城已经没于天灾,四周有不少源石粗矿,硬要说也可以算是在源石的丛林之中,只是那一场天灾发生的时候,德拉克与阿斯兰的共治早已变成阿斯兰的一家独大,毁灭盖尔王城的天灾被视为德拉克在维多利亚开始边缘化的标志。”
阿尔图罗在这里停了停,她在否定完这里的黄金树林与塔拉地区德拉克的联系之后,又一下子将自己的结论推翻。
“但如果那被以为是盖尔王城的遗址,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王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