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的记性很差。
差到了一个相当深刻的程度。
因为太多次的轮回，导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严重的失忆症患者，关于过去有太多太多的事想不起来，甚至连爹妈叫什么都记不住了，可见他的失忆症有多么严重。
严重的失忆症让他也不敢说自己的记性有多好。
但在漫长的轮回中，总存在一些事是无法轻易忘记的，即便暂时忘却，也并不会消失，而是藏匿在灵魂意识的最深处，总会在不经意间上浮，露出冰山一角。
水池中央波浪翻滚，绝世的少年侧过身，手掌虚握，自四肢百骸间有热气流淌，仿若是血液般粘稠，有如同丝绸般轻柔，气息缓缓流动。
但苏白所运转的气息并非是真气，仅仅只是一口吐纳便可缓解手掌疼痛，令麻痹的肢体恢复知觉，集中于双手可感到力大无穷，集中于双足可奔跑如飞，集中于脉轮循环则体力不竭。
具体起始是什么，他也忘记了……很自然的便会用了，似乎不是高深的功法武学，而是一种奇妙的法门，苏白有些迷茫，顺应着感觉运转气流。
这股气流是他的精气——纯阳之气，与先天纯阳真气不同，没有经过提炼，也没有经过提纯，只是将纯阳之气流转，以内循环的方式强化身躯，这是最为浅显的使用方式。
但即便是这么浅显的使用方式，寻常人也做不到，因为体质不够强悍，气血不够粘稠，生命气息不够强悍，甚至不足以汇聚成流，只是若有若无的一丝，只有苏白的纯阳之躯才能在不练习功法不锤炼体魄的基础上，运转纯阳精气，化为周天。
这是质量上的绝对区别。
只不过，即便是下意识的将纯阳之气投入实际运用，苏白此时仍旧比不上游戏人生世界时被阿尔特修强化后的体质，实力自然也有所不如。
所以，对于纯阳之气的运用其实并非是重点，重点在于别的东西。
那是苏白下意识中不愿意用出的一招，倒是忘记了为什么不想去动用这份力量，但灵魂深处有种强烈的抗拒，像是一种警告，又像是一种愧疚。
但对于失去了记忆的苏白来说，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真的是宁可死也不想再用的力量，他不应该忘记的这么彻底，如若是其他的可能，用便用了。
于是，他还击了。
瑜娘子的触手被斩破，一击激起满池水流汹涌如潮。
“又承你的情了……”
苏白轻声说出一句连他自己都很莫名的话语。
他的手掌原本只是虚握，但现在有了实感，掌心握着一把刀，漆黑的刀，刀身略微弯曲，剑格护手双层构造，两侧各有一对漆黑圆环。
刀铭烙印在剑柄之上，上书两个古老文字。
【神荼】
金刚宝刀·神荼。
苏白知晓它的名讳，同时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每一次轮回，所有力量和物品都全部失去，回档的十分干净彻底，绝不可能拿着一把神器开荒无敌……因此这绝不是自带的兵器，随身空间甚至还没有解锁，系统更加不会好心的赠送兵器。
所以，这把刀是被召唤出来的？
但为什么他能够召唤出来这把刀呢？
“不太明白……”苏白握着这把刀，刀刃并不沉重，甚至有种血脉相连的趁手感，可与这份趁手感相伴的是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他皱着眉头将多余的情感压下。
想要了解这把刀的来历，之后有的是时间，但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这把刀是……”瑜娘子神情阴晴不定，她的身躯不是寻常兵器可以斩开的，这不是分身而是本体，她的修为让每一寸的触手都有着扭曲钢铁的韧性，但这把刀轻易的斩断了她的身躯，那股不祥的气息缠绕在刀刃上，既显得神圣又显得血腥。
如果瑜娘子懂得什么叫做属性克制，或许就不会在这里陷入沉思了。
金刚宝刀·神荼，专杀妖魔，对瑜娘子特攻。
“如果你觉得有些怕了，放我们走，我也可以不计较……”苏白握住神荼，三尺多长的刀尖轻盈，遥指着瑜娘子的眉心：“如何？”
“苏公子真会说笑……事到如今还有这种可能性么？”瑜娘子笑容完全消失：“这种道理，即便是身为妖怪的我也十分明白，若是放走了公子，不久之后，瑜娘也必须离开于家镇，找个别处苟活，可我实在舍不得这里……只能请公子也留下了！”
水浪扬起，妖气潮涌。
瑜娘子彻底放弃了人形，它的姿态完全展现出来。
附骨夫人，自然少不了骨头，远不止一句人骨，从破碎的衣裙下涌现出数十具不完整的人骨，都是美貌的女子，因为骨头并不完整，被蛞蝓的滑膜所包裹，显现出了扭曲的模样，宛若黑圣杯中那一个又一个扭曲的冬之圣女堆砌成的尸骨之山。
它足足有着六七米的高度，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具骸骨，或许是几十，或许是几百……它将这些骸骨附着上柔软的肢体后装裱在自己的身上，有如一个极致的松鼠病洋洋得意的朝着别人展现着自己的收藏，但落在任何人的眼中，这比起死宅过年被亲戚朋友参观卧室轮流处刑更加惨烈。
这姿态是多么的扭曲，原本的瑜海棠还可以称为美人，那这简直就是坦克肉山。
岑缨甚至看见了李师姐的样貌，哪怕只是一瞬间恍惚，她也紧咬住了牙关，身体不自觉的微微一颤。
“闭上眼睛。”苏白轻声说：“小孩子别看。”
他举起神荼之刀，用法不甚清楚，但只要不断集中纯阳精气，这把刀都变得愈发沉重，不断运转着纯阳之气，不断的灌输着气息，姿势也发生了变化，从单手变为双手，甚至扎下马步，方才竭力扬起刀身。
将最后一口气都用在了攻击上。
不考虑防御也不考虑后果，撑不过这一击，便是败北。
苏白轻轻呵出一口气，四周的时光的流动也变得缓慢。
黑夜中，水色墨染，浑浊冰寒。
上善若水，这一池好水本是荷塘月色的别致景观，却卷入了暴虐的杀机变得一片凌乱。
苏白握着刀，很轻很轻的刀此时变得很沉很沉。
生死相搏，莽夫之勇。
刀越热，心越冷。
于是少年踏步，步伐轻落，水色波纹弥散。
于是附骨之妖醉人笑意裂开森森白骨，发出妖媚之声，骸骨之山倾入墨池。
但见黑衣挥刀。
三十里山峦惊鸟飞尽，浪淘尽墨池映洗秋月——
茫茫然夜色血染，煌煌之刀饮明月。
神荼轻掣，秋月平分断云雷。
墨池之水掀入高空，如瓢泼之雨从天而落。
狂雨落屋檐，浑浊的水洗涤着刺目的红。
神刀落，骨山崩。
苏白持刀不语，望着坍塌的骨骸小山，骨头散落一地，而失去了骨架支撑的便是瑜娘子那脆弱的本体。
“我的脸，我的身体！”失去了骨头的附骨夫人发出悲怆的模糊惨叫声。
“没有了骨头，连站立都站立不起。”苏白望着它：“脱下皮囊之后，这就是你的模样，这才是现实啊，蛞蝓精……你根本不是什么瑜海棠。”
“闭嘴，闭嘴！”蛞蝓精发出尖锐的声音，失去了反抗力量的现在，它只能歇斯底里的喊着自己的侍女：“牡丹，牡丹你快杀了他！我的精气快耗尽了，我要吃了他补充精气！”
玉牡丹站在屋檐下，当池水被一刀掀上了天空，她也找到了落入了池子中的剑。
剑握在手中，指尖冰凉，玉牡丹望着‘夫人’，又望着苏白，心情很沉重，突然间有许多话想说，连神色也万分疲惫，她不想再与这两人为敌了，她为了报恩已经做了很多很多，好不容易重拾回了人性，又要在这里将它彻底丢掉？
玉牡丹终是放下了剑，小声的恳求：“夫人……我们，离开这里吧。”
“牡丹，你在说什么，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们立刻离开，他们追不上。”玉牡丹走到了瑜夫人的身前，望着苏白：“请不要拦着我们……”
“……你会后悔的。”苏白警告。
“那等到我后悔的时候再说。”玉牡丹摇头：“我不可能看着你杀了夫人，但我也不想再与你们为敌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苏白握着神荼：“你终究还是没搞清楚，你的夫人……它根本不是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玉牡丹面露痛苦之色，单薄的身体微微一晃，她按着胸口，掌心染着少许的红，胸膛中央浮现出殷红之色……她明白了，原来自己的身体里一直都有蛞蝓分身在寄生……自己也只是妖怪的储备食粮……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报恩只是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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