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明亮，照亮了外围区的废墟，这里简直人迹罕至，残留着巨大的脚印，铁锈的四轮车，染血的长椅，还有遍地的杂草。
这种地方更像是某些黑帮电影中的交易场所，仿佛随时就可能钻出一大堆黑色西服的光头男，叼着一根烟，提着一个箱子，操着粤语口音问——货带来了吗？
但事实上并没有，只有两个大人，一个孩子。
越是前进，越能看见宽阔的视野，能见到的只有损坏的建筑物和半毁坏的建筑物，这里同样没有一丁点人类居住生活的气息，房屋根本不足以遮风避雨。
完整的建筑物只有一系列的能源工厂。
显然天童乐不是第一次来了，他走到一处下水道口，敲了敲井盖。
不多时下方传来了回应，一个小女孩推开了六十公斤重量的井盖，眼睛赤红，大约七岁左右，还不能很流利的说话，口齿不清的问：“有什么事吗？”
但她眼中透着警惕，直至看清了灯光下青年的五官才瞪大眼睛：“天童大叔！”
“说了很多次，别叫我大叔了。”天童乐无奈的搓了搓女孩的头发：“我捡到了一个偷跑的，先让我们下去吧，我有事跟长老说。”
“嗯呐。”女孩点着头，引着两人进入下水道。
既然是下水道，即便改造成了可以生活的环境，也还是会有异味和恶臭。
地方还算宽敞是唯一的好处，也能遮风避雨，不用担心漏水。
至于味道……这群孩子已经习惯了，人类的嗅觉很容易疲劳，在厕所里待久了，也不会觉得恶臭，这便是因为嗅觉疲劳导致的缘故。
天童乐微微掩住口鼻，又放下手，苏白则是表现的十分平静，他还没有厌恶这种情感。
“长老。”女孩跑进宽敞的地下室里，深入后，便能看到微弱的光亮，还有真正温暖的暖气。
两人循着道路进去，见到了一名佩戴着眼睛的中年人，拄着木杖，看上去和蔼可亲，样貌还算年轻：“天童先生，您又来了啊，这次是有什么事吗？物资的话，这里还很充足，不必要这么快补给……”
这个长老名为松崎，是个好人。
真诚的好人，若是放在过去，大概是个虔诚的信徒和志愿者。
主动来到这个地方和被诅咒的孩子们居住在一起，教她们读书写字，也教会她们控制情感，至少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赤色眼睛……赤目虽然与生俱来，但成熟的孩子能够控制情感，隐藏眼睛的赤红，这样即便去了人类社会，也可以小心翼翼的活下去。
苏白注意到四周都有许多小女孩，她们有的认识天童，便探出大半个身体，有的不认识，就偷偷藏着看，几乎年纪都很小，几乎都是七岁和七岁以下。
“这个女孩，偷偷跑去市区，被抓到了。”天童将那名半大女孩送出来：“还没能控制好赤目就乱跑……”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松崎叹息一声：“她已经逃出去有半年了，我以为最多只是在外围躲一躲，没想到……”
“对不起。”女孩低着头，捏着衣角，忐忑不安的说：“我不会再去市区了。”
“嗯，罚你一天不许吃东西。”松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先去休息下吧，到家了，就安全了。”
女孩擦了擦眼角，忍着一路，终于是低声啜泣了起来。
松崎将女孩交给其他的孩子照顾，他领着天童走到另一边，两人找了个黑暗的角落，点燃一根香烟。
“抱歉。”天童乐在微弱的火光中说：“茉莉……走了。”
松崎的手指微微一颤，随后说：“我知道了，迟早都会有这一天的，那孩子做起始者之前就知道了自己会死的……她是真的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所以即便侵蚀率很高了，也还是不肯退下来休息……”
“是我的无能。”
“与你有什么关系？原肠生物的病毒是治不好的。”松崎长老吐出一口白雾：“这不是谁的错，从来不是，要说无能为力，谁都是一样。”
“嗯……”
“别太放在心上。”松崎说：“总要往前看，我们只做自己能做到的事，但求心安，不与其他的人同流合污，即便死去，也可以骄傲的拍着胸口说自己没有白活一辈子。”
中年人笑着咳嗽了几声，眼中有着真诚和心安。
说不悲伤是假的，但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他也许早就习惯了失去。
“能做到的事……吗？”天童乐低着头，他掐灭烟头，指尖一抹灰白，转过身：“下月一号，我还会送物资过来，就先回去了。”
“……不再选一个起始者？”松崎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
“不用了。”他摇了摇头：“我不再做民警了。”
离开了地下水道，重新站在地面上时，天童乐深深洗了一口气。
他回头看向苏白：“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屁吃。”苏白面无表情：“我没兴趣陪你打哑谜。”
世界信息已经几乎解锁了百分之八十，余下的一部分，大概也能从这个看过动画片的穿越者口中得知，但关于他的想法，苏白倒是没任何想法。
“你看了这么多，没什么想法吗？”
“有。”苏白坦诚的说：“很可怜。”
“是啊，是很可怜啊。”天童乐捏着拳头：“那当然想为她们做点什么……所以我才成了民警，只可惜我没什么才能，学了天童流多个流派的战斗技能，实战水平还是低的很，上战场基本都是看起始者表演，我能提供的只有基本的衣食住行，还有一点物资。”
“力所能及之事。”苏白看着车灯下的影子：“你觉得不够吗？”
“不够。”他果断的回答。
“为什么觉得不够？”
“我是穿越者啊。”他咬牙切齿的说：“我堂堂穿越者……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到，这不足够悲哀吗？很多事我都清楚，但也无能力阻止。”
“我见过许多碌碌无为的穿越者，你也只是其中之一。”苏白平静的说：“自视甚高可不好，穿越者是一项危险的职业，随时随地暴毙丝毫不稀奇……你以为你是在看小说？”
“我认为我可以做到更多事！”天童乐抬起手，看着掌中纹路，又缓缓握紧五指：“只是我之前一直放不下，有点舍不得这条命……难得才重活一辈子，我本可以很轻易的得到自己过去没有的东西，名声、财富、权利、女人、地位……这一切其实唾手可得。”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因为我的姓氏……是天童。”
他嘲讽一笑：“你大概不知道天童这姓氏代表着什么，这个姓氏代表着东京地区的执政官一把手的地位，天童家族的人脉把持着整个东京地区的上层社会，具备着极高的政治地位，明面上东京地区的支配者是圣天子，但是第一代圣天子驾崩后，第二代开始到第三代圣天子权利全部被架空，背后暗操独治的人是天童家族当代家主天童菊之丞……作为他的直系子孙，我本可以拥有一切。”
“更重要的是，天童家族和黑色子弹的核心剧情息息相关。”
“但我……断绝了这层关系。”
他抿着嘴唇：“因为我知道，我玩不过那群人，我没有力量，也没有野心，没有膨胀的权力欲望，更加没有铁石心肠的杀伐果断……为了自保，我只能这么做。”
乐非苦涩的说：“是不是很难看？一个穿越者，本可以站在高位呼风唤雨，动动手指说两句话就能改变剧情走向，却混到这一步，真是凄惨。”
他的自白简直就是在自虐，失去了重要的起始者后，内心强烈的自责悔恨，让他轻易的将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对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倾述出来……因为整个世界，只有这一个人会懂你的感受是什么，会认认真真的听下所有哭诉和忏悔，即便并不曾相识。
“不。”苏白摇头，他靠在车门上：“挣扎着想活下去，一点也不可耻……死去的人不会说三道四，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你的做法其实很真实，因为真实，所以不值得被批判。”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穿越者更是如此，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谁穿越到异世界后，首先检查一下是简单模式还是地狱难度，如果是地狱难度，能当个死宅还不是当死宅，黑魂那种出门就死个七八次的噩梦世界，真当谁都有胆量去挑战。
“你这么说，让我好受了很多，只是这样的生存哲学，我不想继续延续下去了。”
天童乐摘下了眼镜，将平光眼镜丢在地面，一脚将其踏成粉碎，五指将额前头发捋起，仿佛习得了蓝染和维吉尔的发胶手，从中规中矩的普通人瞬间变得锋芒毕露。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在我最失意的这一天，我遇到了你。”
“我并没有死去，但我看见了重生，因为从今天起，我将褪去这身软弱。”
他凝视着苏白的眼睛，掷地有声的宣誓着。
“苏白，我想改变这个操蛋的世界……”
“为此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请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