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错愕了，因为这个声音不是她的，却蕴含着相同的脆弱。
藤丸立香跌坐在地面上，眼瞳剧烈收缩，声音颤抖，心神剧震，强烈动摇的姿态比之她自己更加不堪，仿佛看见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
“老……师……”她挣扎着爬起身来，朝着苏白所在的方向探出手去。
“不能去！不能靠近！Master！”风魔小太郎立刻挡住了藤丸立香的去路，他坚决摇头：“太危险了！他全身都满溢着杀戮气息！您也看见了，任何挡在面前的生物都会被斩杀的！”
新免武藏靠在墙壁上，她沉默着，眼前这是什么情况，她已经逐渐搞不明白了，为什么立香会称呼苏白为老师？为什么她的表情跟自己那么相似？
加藤段藏开口说：“那就是我想说的事，苏白阁下在和黑绳地狱众合地狱的交战中被重创，也中了来自众合地狱的计谋，虽然最终成功夺回了巴御前阁下，但自己也被植入了杀戮宿业，如今已经丧失了理智，同时他手里的那把刀也十分危险，似乎产生了某种特殊的异变，令他失去了神智笔直的朝着此方前进。”
她的说明虽然来的迟了一些，但也足以令几人稍稍冷静一些。
“杀戮宿业……”藤丸立香咬着嘴唇：“难道，又要……”
“是的，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加藤段藏的语气很冷静：“被植入了杀戮宿业，连英灵都饱受折磨，人类只取承受这种痛苦实在是……”她微微停顿后说：“这也是解救他的方式。”
“……又要杀死他一次么？”藤丸立香咬着下唇：“不行！我不允许，我做不到！那一定是老师没有错，否则他不会遮掩着样貌，就是为了不让我认出来！熟悉感也并不是虚假的，他真的是老师！是我的老师！我来到这里一定是为了见到他！这不是一种巧合！”
……因为我亲手杀死了他！因为我每一次做噩梦都会梦见双手染血的过往！所以梦境回应了我，让我来到这里，重新跟老师见上一面，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握着拳头，在上一刻仍然昂扬的斗志，绝不肯低头的气概，一瞬间化为虚有。
坚强的少女，跨越了七个特异点拯救了人理的御主，此时此刻宛若一个要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女孩。
可她太明白了，如果不阻止苏白，结果会如何？他如果陷入暴走，不将他斩杀，这个时空就无法恢复平静，如果他开始屠戮平民该怎么办，如果他完全丧失神智已经疯魔如宝藏院胤舜那般，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偏偏理性疯狂的劝说着她要懂得大义的牺牲，只是思考不愿意接受，感性理性互相拉扯着藤丸立香脆弱的内心，终于……她一直压抑着的愧疚感爆发了，眼角止不住流出哀伤的泪水，颤抖着声音说：“我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我……我只是想要……要他好好的……”
就连小太郎也震惊的望着这一幕。
藤丸立香是坚强的御主，可能是现阶段人类意志中的最坚强者，她跨越了无数战斗，也目睹了那么多生死，仍然保持着内心的良善，朝着目所不能及之地前进着，即便第六特异点目睹圆桌骑士团屠戮村庄也不曾落泪，即便功绩无法被铭记和传承也不会动摇，这样的她……竟也有一天会如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女般痛苦挣扎着落泪。
面对这样的御主，小太郎第一反应是无比的自责、羞愧以及无奈……他无法为御主分忧，如果他足够强大的话，强大到足以一骑讨伐所有英灵剑豪，事态也不会变成这幅模样，忍者一时间也陷入了迷茫，他无法替御主做出决定，面对那道路尽头不断走进的剑客，他不知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丧失斗志了吗？”加藤段藏也没料到会有这种结果：“这的确是意料之外，我本以为会坚决同意的是立香阁下，不过最终执行者是武藏，只有您的明神切村正才能斩断因果宿业……很抱歉，将这种事交给你，但如果是接连斩杀数位英灵剑豪的您一定可以做的……”
机关忍者的话没能说完，一把刀被投了过来，兵器刺入她足下的泥土。
新免武藏站在最前方，他背对着众人，影子在血月下拉长，没人看得清她的神情，直至她开口，其他几人方才听见了她话音中的哽咽，颤抖的双手以及几乎站不稳的身体……
“想杀他，你自己动手吧，刀给你。”她跌坐下来，凝视着那漆黑的地藏御魂，闭上眼睛，眼角通红：“我已经没有挥刀的气力了，也做不到挥刀了。”
“为什么？”加藤段藏错愕的问：“方才阁下还说犹有余力。”
“方才是方才，那不是逞强，只是……”新免武藏侧过面容，苦涩惨笑：“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对他挥刀了，一丁点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想……再杀他一次，为了所谓的正确……好不容易有了重来的机会，我以为自己可以赎罪，现在仍然要我重复一遍过去，难道这次相遇只是为了让我再斩他一次么！”
声音低沉，武藏握紧拳头砸入地面，手掌被尖锐石头划破，猩红的月光覆盖在猩红的血液上，互相交织交叠：“哪有这样残酷的事？连佛陀和观音大人见到都会闭眼的！”
“他可是，是……我除了剑之外，唯一的牵挂了……”
武藏的声音使得默默垂泪的藤丸立香苦涩的开口。
“我知道，我已经猜到了，果然是同一种人，我和你……”她说：“我已经猜到了，之前就该猜到的，你说的四五……指的就是苏白，我的老师和你过去的旧人，都是同一个。”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结果一样会变得更加糟糕。”
话音从十步外传来，打铁老爷子迈步而来，千子村正看着这群女孩的模样，便露出嫌弃的表情：“看你们把自己折腾的惨烈模样，这里是灵堂吗？人还没死，你们就打算在这里跪着给他哭丧？”
“老爷子，您这话说的……”小太郎嘀咕了一句，却被村正一眼蹬了回去。
“人还活着，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都别忘记了，杀戮宿业是什么带来的影响，源头是什么！”村正的声音沉稳且有力，在几人丧失了斗志和思考能力后，他开始引导众人思考。
“原来如此，是厌离秽土城。”加藤段藏颔首回答：“换而言之，只要击破了厌离秽土城，接触了这种妖术，也许杀戮宿业也会被清除？毕竟是被强行植入的部分……一旦连基石都消散了，余下的自然也不会留下什么，即便只是推测但也值得一试。”
“那么结论就很简单了。”村正直说道：“去厌离秽土城，我们必须更快，抢先一步解决了妖术师，作为核心的武藏和藤丸立香必须赶过来，但也必须有人留下阻拦他。”
“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加藤段藏还没说完，她瞥见了一缕银色长发。
血月下，银发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苏白所在的道路上，巴御前额头生出尖锐鬼角，她说：“由我来吧，原本这就是我的责任，如果不是为了我……夫君又何至于变成这幅模样，我实在无法原谅，直至这一刻仍然诅咒自己的弱小！所以我来阻止夫君，即便死在他的刀刃下，也是我心甘情愿。”
村正点头：“事不宜迟，动身吧！”
一行人振作精神，依次从巴御前身边走过，只是藤丸立香多看了她几眼，但没能说出什么来，她仍然记得当初在巴比伦时巴御前目睹苏白死亡后陷入癫狂的模样，那是几乎将灵基都焚烧殆尽的烈火……可此时，这驰骋战场的女武将只是对自己轻轻颔首微笑。
“快去吧。”
“抱歉。”立香咬着嘴唇说。
新免武藏在擦肩而过时微微驻足，她对着巴御前说：“别死了……等我回来后，想跟你谈一谈。”
“好。”巴御前也知晓她想说的是什么：“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们……好好聊聊吧。”
立下的约定未必有机会实现，彼此背对，走向不同的方向。
巴御前凝视着挚爱之人，眼中涌现出自责与哀伤，最终化作平静。
“夫君……请陪我舞一曲吧！”
……
月光普照着厌离秽土城的顶端，天草四郎时贞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仿佛新年第一天换上了一条新内裤一样清爽，这一幕场景都是他亲手铸造而成。
“魔界在降临，人世会在我的手中陷入毁灭，真是太棒了，斯巴拉西！”
“德川家族打着寻求净土的称号掌握了这个国度，那我偏偏要让这里都化作厌离秽土，成为罪恶之地！”
“神明已死！尘世乃地狱！此世乃秽土！”
“接下来只要献上这个清姬公主的生命，就能启动我的厌离秽土城，这个世界将会迎来终结，宛若泡沫般虚实不定的剪定事项都会在刹那间堕落毁灭的地狱，就连守卫了人理的迦勒底所在的世界也不例外！就连那正确的编篆事项，也会在我的手中粉碎！这才能称得上是复仇啊！”
天草四郎扬起手臂：“你看到了吗，所罗门哟！这才被称得上是复仇和毁灭啊！”
他听得见整座厌离秽土城传来生物般的脉动，仿佛嗷嗷待哺的雏鸟，想要破茧成蝶的虫子。
等他嚎两嗓子，嚎完之后，背后传来一个慵懒声音。
“很抱歉打扰了您啊，您搁这儿表演一个人的舞台剧，没观众也不热闹啊。”某个看门老大爷走上来，在月光下露出模样，清秀的青年，扎着长发，看似有着山野之人的莽气和俗气，却也有这些许花鸟风月的优雅，背着一把长长的太刀，眸光慵懒，可气息分外锐利。
“是你啊。”天草四郎的表情立刻冷淡了下来：“看来你也有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只要留在这里看着就好了，不需要你做一些额外的事。”
“我也希望如此，只是作为同类，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热衷于这些事。”作为护卫的佐佐木小次郎开口问询。
“蠢材，我跟你们这类以剑为生的人不同，我的存在是为了死去的人，不过你不明白也很正常，即便是我想要明白某些残酷的事实，也必须穿越二十个以上的世界啊！”
天草四郎回头，他的眼中**：“因为量子记录袋的缘故，有些历史具备强制性，如果你篡改了某些既定的事实，那个世界就会沦为剪定事项，一样会被废弃，然后毁灭！被人类史记录在案中，不可改变的一个事实，便是岛原之乱的结果，不论如何我如何挣扎，如何努力，切支丹都一定会被屠杀殆尽……这就是所谓的天命！”
他发出复仇恶鬼般的狰狞冷笑：“所以我选择复仇！连通那正确的人类史都一同碾碎成渣！这才能称得上是复仇！只是为了这一个目的，我才活到了现在！”
“哦，那还真是精彩，就让在下看看最终结果吧，但是……”小次郎抬起眼：“希望有机会能让在下用一下背后刀刃的机会啊。”
“有机会的，新免武藏来了，斩了她。”天草四郎冰冷的说：“你正是为此而来到这里的，也仅仅只是为了和宫本武藏对决而存在，在山中捡回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和那个不成熟的武藏不同，你已经在剑术上达到了无限的境界，即便我们道路不通，但我内心对你这样追求极限的剑客还是保留一丝尊敬的，譬如你的剑术，绝对足以信赖。”
“我也期待有这么顺利，但实际上，她的潜力很强，可是不可限量啊。”
“那也只是未来可期。”天草四郎不屑的冷笑：“没有现在，未来也只是一句笑话！”
“一饭之恩不敢忘怀，那我就继续去守门了。”小次郎慵懒的转过身，下楼前问了句：“对了对了，如果对方复数的人冲上来我是拦不住的，毕竟我不是英灵，拦不住那群怪物，所以……”
“没有了明神切村正和挥舞它的新免武藏，其他的家伙都不足为惧。”天草四郎淡淡的说：“如果你想说的是那个抑制力召唤的英灵，让他上来也无妨，就凭他还杀不了我，区区一个打铁匠，还能翻天了不成？他如果能一刀秒杀我，我今天就和这厌离秽土城一起葬身火海！”
“那，祝您好运……”小次郎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这句话怎么越听越是预言，他心中还是有点别的想法，作为剑客必然不能小觑对手。
事实上这次留在厌离秽土城中镇守的人，除了他这个并不靠谱的看门老大爷之外，还有一个真正的老大爷，那可是当世剑术无双的剑豪：“希望你能上来吧，新免武藏，否则你连和我对决的资格都没有……”
正思索时，他已经感受到了几道楼层下传来的凌厉剑气，心说已经开始了啊。
越过几道楼层的缝隙，可以看见在天守阁的上层和顶层之间，有黑袍剑客残存伫立。
他的四周散落着无数肢体，都是妖魔鬼怪的尸骸，或是沾染了魔气的生物，甚至还能看见一截熟悉的断头。
“caster的脑袋……”藤丸立香掩住口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也是英灵剑豪吧，居然斩杀了同伴？”
“同伴？”至高天扭过脑袋：“我从未将这些丑陋的生物当做同伴，这魔术师的俊美外形只是掩盖内心的丑恶形成的幻象，这种东西还不够资格称为同伴，区区一匹统御恶灵的禽兽，我早就想要斩它了。”
“这家伙，好残忍……”风魔小太郎正想说大家不用顾忌江湖道义并肩子上时，被新免武藏抬手拦住。
“他是来找我的。”武藏有这种感觉，虽然她不知道这黑袍下的人是谁，但直觉告诉她，是个很熟悉的人。
“不错，我等你很久了，虽然路程走的令人心惊胆战，真亏你在世界终结前过来了啊，不枉我等待多时，为你我准备好了这么个舞台，你果真是个不会令人失望的对手。”至高天感叹道：“我的剑术终于有了可以好好验证的时候了，也许斩杀了你就能找到踏入剑圣境界的可能性，但那也无所谓了，我只想跟你交手……你该不会拒绝吧！”
“你到底是？”新免武藏询问。
对方揭下了黑袍，露出面容，那熟悉的容貌令在场之人均吃了一惊。
老迈的剑豪笑容仍然矜持，可那肃杀的剑气和缠绕周身的气息都证明这不是幻想和谎言：“柳生但马守宗矩，持有至高天的名讳，乃是最后一位英灵剑豪，呵……是不是觉得华而不实？”
“居然是柳生……”小太郎也露出惊容：“的确，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的防御总是显得仓促，对方仿佛早已知道了一样，根本就是有内应，虽然已经猜到了，但没想到居然会是……”
“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天皇和将军身边的红人直接跳反了？”千子村正也不禁咬牙。
“柳生但马守！你可是将军信赖之人，为什么做出这种事？那所谓的杀戮宿业能将正直的人也蛊惑至此吗？”藤丸立香大声质问：“你分明是人类，不是从者气息……以肉身承受了杀戮宿业却还保持理智，你到底是？”
“没什么特别的缘由。”柳生宗矩握住腰间的名刀：“我可不是被宿业蛊惑，我仍然是我，和那群魑魅魍魉不同，仍然是血肉之躯，人类魂魄，要说哪里不对劲的话……就是稍稍有点坠入魔道罢了。”
“倒也没什么特殊，作为剑客，你我还有这城池之外的那位都一样吧。”他低沉一笑：“我们都是仗剑杀人者！我们都是为了自己而挥刀的人，挥剑斩杀，这便是剑士剑术的存在意义！来吧，新免武藏守藤原玄信！我等待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