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题有太多种，有些问题怎么思索都不可能有最优解。
之前就有这么一个问题，你手头只有一份解药，眼前两个人中毒。
一个是武林新秀，高岭之花，正道第一美女，你的大师姐，对你情深义重，你无依无靠时她从小将你保护到长大，只大你三岁却仿佛亲生姐姐般保护你，你被师门猜忌，她长跪山门为你求情，你中毒功力全失，她踏遍天下为你寻求解药；拳拳之心，恩同再造，此时她毒气攻心，只是用美丽的眼神看着你，什么都不说。
另一位是魔教圣女，江湖第一女魔头，杀人无数，被无数人中伤，但她是你的青梅竹马，小时候一起流浪，分来乞讨的食物，大雪中互相拥抱取暖，她被魔教之人带走时哭的撕心裂肺，十五年后与你相遇，更是共度了一段夫妻时光，为你抛弃了亲生父母和魔教重任，更是散去十几年苦修的毒功，只为跟你远走江湖，共度一生，此时她毒发，双眼失明，流着泪喊你名字。
那么问题来了，你给谁呢？
抛弃掉把解药拆成三分变成注射药，或者劈成两半塞进直肠里吸收的答案。
假设不论如何能救且只能救一个人，你怎么选都是一种错误，这种情况，也完美对应了八重樱的窘境，一个是亲生姐妹，一个挚爱之人，怎么选都里外不是人。
她陷入痛苦的抉择，而律者意志在不断的给予她压力，这令她的情绪更加压抑，内心积压了五百年的感情的堤坝已经快要崩塌了……八重樱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相反，她十分的脆弱，从一开始就十分脆弱，这种脆弱带来的结果就是一系列的悲剧连锁，即便是被封印后，她也无法逃离这种连锁。
很多人都认为，她怎么能这么惨呢？
不，恰恰因为是她，才会这么惨……八重樱作为一个悲剧的女主人公拉满了各项数值，博人同情，但同样的，她身上的性格缺陷太多了。
优柔寡断、容易动摇、轻信他人、墨守成规、自怨自艾且不懂寻求变化，基于现代人的目光来审视，她这些缺点都是导致她不幸的直接缘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的可怜也源自她的可恨，但这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她也并不公平，毕竟她所在的时代都决定了她的局限性，不能要求一名没经受过义务制教育的巫女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她这种性格的形成和过去的经历以及教育水平的低下有关。
正因如此，八重樱才会被卡莲所吸引，这个在西方世界长大的女武神有着更高的眼界以及思想境界，太容易吸引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村姑了……只可惜，她多了肌肉而少了点脑子。
律者意志知道八重樱选不过来，于是更加施加压力，它开始倒计时，并且说出‘如果你不选，我就帮你选吧，十秒后，你再不给出回答，我就把她们两个一起杀死’。
“住手，快住手……”八重樱咬紧牙关：“你快住手！我选，我选……”
她直至这一刻仍然无法做出选择，内心的脆弱经过时间的洗礼，也仍然无法跨越心魔的障碍。
但没办法，谁让她是这个空间的主人呢……
“有一说一，当然是全都要了。”一个理直气壮的话音传来，掷地有声，穿过人群，尖锐的剑气直至八重神主，它的面具被戳出一道裂痕。
“什么人！”律者护着脸上的狐狸面具，低沉的喝道。
“你大爷。”苏白手起刀落，将四周熙熙攘攘，争吵不停，仿佛一群复读机的村民砍成了冰雕，顿时熙熙攘攘神社变得安静下来，他踏着白雾走来，视线盯着律者意志：“该说是好久不见，还是初次见面……你就是第十二律者的残留意志，还真是不怎么聪明的亚子呢~”
“你，你是……”这个律者意志是随着八重樱被封印在这里的残存断片，并不是全部，它自然对苏白并不熟悉，只是有着很轻微的印象，这份印象也是源于仇恨：“你是封印了我的那个帮凶！”
“帮凶这个词用的太微妙了吧，你应该称呼我为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大侠才对。”苏白抬起刀：“我寻思当年没能被你斩草除根，在别人的记忆空间里还瞎嘚瑟，你看，这不是装逼遇上鬼了，就把我引过来了，这次我看你还能怎么诈尸……小逼崽子。”
口吐芬芳，冲国粗口。
律者意志表情扭曲了，它低沉的说：“八重樱！杀了他，把他杀了，我就把你的妹妹和卡莲都还给你！”
八重樱迟钝的抬起头，她沉浸于痛苦的情绪中，这是稍稍麻木的抬起头，回眸看向苏白：“杀了……他？”
“对，杀了他！”律者意志低沉且沙哑的说：“弄死他，我就会让你在这个记忆空间里，和你想要的两个人都生活在一起，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把这两个记忆体给抹杀！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八重樱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她看了眼律者意志，又看了眼苏白：“我……”
“你要信它？”苏白语气微妙的问：“你认真的？”
“我只是想要保护凛，还有卡莲……我没有选择，对不起。”八重樱声音颤抖着，她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苏白凝视着她，走动了几步，两人调整了一下站位，在神社的参拜道上摆出横版格斗游戏般的左右站位。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不利状况，都是因为当事者的能力不足所导致。”
“我一直都觉得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甚至觉得用一句话来形容更加合适不过。”
“八重樱，你的温柔更加接近于软弱可欺，即便是走到这一步，你还是不觉悟么，这里是记忆，是虚假的世界，我无意破坏你美好的幻梦，但有时候也不得不选择残酷的现实。”
“世界从来都不会随着你的想法而改变什么。”
“八重樱……梦，该醒了。”
灵刀樱吹雪零落樱花，而这些樱花都在冰雾之中冻结成冰块坠入地面。
苏白的心比八重樱的心更加稳定，他的剑术同样在这位巫女之上，战斗经验、实力、境界都超越了她，胜负不过在一念之间，双方身形都化作流光一闪。
一绯一白两条剑光闪过，八重樱手里的刀被击落了，她无力的跪倒在地，望着双手，一时间精神都有些恍惚不定，灵刀在空中翻滚着，落在了神主跟前的地面上，刺入泥土之中。
律者意志发出愤怒的低吼：“真是没用！”
他往后方退去，这个记忆空间已经不安全，它要往更深处的地方退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跟前的灵刀猛地一震，刀刃腾起，呼啸而出的樱花色剑气，斩破了它脸上的狐狸面具，鲜血从他的脸上涌出，可喷涌而出的鲜血根本不是鲜血，而是暗黑的意志。
“你做了什么！”律者意志尖叫着，巨大的狐狸形成了模样，它尖锐的咆哮不断。
“很简单……”苏白竖起剑指：“以气驭剑，刚刚学到的招式，还挺好用的，我也知道，如果要对付妖怪，还是这把刀更好用，灵刀从来都是妖魔鬼怪的克星，不是吗？”
“那分明不是你的刀！”
“的确不是，所以，我换了一把刀！”苏白抬起右手，飞驰的利刃落入掌心，但并不是灵刀樱吹雪，而是寒狱冰天，到底什么时候更换的刀，到底什么时候消失的刀，根本没人看清，因为交手的刹那太快！
但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于……如果苏白手里的还是那把冰刀，那灵刀去了哪里！
律者意志突然间预感到了什么，它仰起头看去，半空之中，有绯樱飘然而落，樱花巫女从天而落，刀闪出鞘。
“樱花·散！”
交织的绯红色剑光如密布的网，冰冷的剑气和绝美的樱花谢落化作绝景，明明如此致命，却又如此美丽。
八重樱出刀又归鞘，这一次，她将全部杀意付诸实施，也将仇恨的八重神主以及律者意志同样一刀两断，这残破的躯壳终于破碎了，无法容纳漆黑的意志。
两道被封锁的记忆体也化作两道不同的光芒被八重樱所握，她流露出温柔的神情，重新起身看向苏白，目光已经是感激不尽：“谢谢……”
“不客气，能这么快理解到我的意思，是你的本事。”苏白说：“如果你不能理解，我刚刚绝对会连你的手一起砍下来，反正之前你也试图剁我的肘子，大家扯平了。”
他的发言表明了仍然对之前差点被砍手这件事耿耿于怀，是有点小鸡肚肠，但八重樱已经不再介怀。
失去附着的律者意志咆哮着怒吼，它不甘，它愤怒，它咆哮，它要寻求下一个寄宿体，然后它找到了藏在神社外偷偷暗中观察的铃，一瞬间，它找到了绝佳的素体，这个律者意志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但这个少女身上的熟悉感让它根本没有任何考虑就直接撞入了铃的身体里。
于是……咆哮再度响起。
铃被律者意志所包裹，它化作一只巨大的白色妖狐，身上布满红色的花纹，双眼赤红，额头有三枚勾玉的纹路，身躯上绑着注连绳，四条尾巴，四足仿佛踩踏着火焰。
“嗷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宣誓着它还没有完全败北，只是冷冷的凝视着八重樱和苏白。
“你们真是愚蠢，明明只要留在这里继续沉溺于梦境就可以，偏偏要选择最愚蠢的方式跟我作对，既然这么中意玩我就陪你们玩啊！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只会招来恶果，你们想死，那就在这里化作灰烬吧！”
缠绕着烈火的妖狐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它取回了曾经被一度击败过的姿态，绯狱丸，作为崩坏兽居然保持着了相当高的颜值，这倒是有点不科学，只是这种程度的压迫感根本不值一提。
绯狱丸相当于律者的断片，而苏白不久前才直面了单杀律者怒刷唯一橙武天火圣裁的凯文，现在再一看这头白色狐狸，顿时露出了不屑的笑容：“真是一只弟弟……不变身就不会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弄死你！”绯狱丸旋转身躯，震荡起燃烧的焰火风暴，明明是一头狐狸，还是第十二律者，火焰的力量不知道从何而来，但这种温度根本不足以动摇寒狱冰天的霜雪风暴。
“它刚刚吞噬了什么人。”八重樱提醒道：“刚刚那个女孩是谁？”
“你上辈子的妹妹。”苏白自然也看见了。
“？”八重樱头顶升起一个问号。
“你不需要管，问题不大，原本这就在计划之中。”苏白知道迟早铃也要取回记忆，她在经历了五万年前的纪元后，下一段记忆就在八重村这里，被律者意志暂时夺走躯壳也是必然结果，但问题不大，场面仍然在掌握之中，自信从何而来，自然是……
绯狱丸眼前一闪，它的足下吃痛，刀刃划破躯壳，纷纷扰扰的剑气扑面而来，它发出连连惨叫声，伤口中不断蒸发出漆黑的气息，存储多年的怨恨正在消散，它能够感受到自己在剑光之下不断变得越来越虚弱，哪怕只是一点残留的意志，它也不愿意就这么消亡。
……不行，不行！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仇恨，我还要复仇！
……在黑暗中度过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复仇吗？我只剩下这些了啊！
……被封印在盒子中过去了那么长久的时光，连时间的流逝都逐步忘记，留下的只有憎恨，只有仇恨不断积累，我只有这些了，抛弃了这些，我还留下什么？
绯狱丸在内心不甘的咆哮着，然后，一切都变得静谧下来，外界的声音也消失了，它仿佛听见了什么沉重落地的声响，眼前的血红世界也变得忽然开朗，光芒有些太过于刺眼，对于徘徊在黑暗中无数岁月的它，是一种奢侈，它隔了片刻才适应了这种光芒，视界的前方是一棵樱花树，还有一名少女。
它坐在地面上，望着眼前的光景，它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突然间仿佛失去了全身的气力，变得脆弱不堪。
“一直，都想见见你。”樱花树下，铃看着这只巨大的狐狸，轻声说。
“你，你是……”绯狱丸咬住牙齿，它的声音变得恐惧又颤抖，它退缩往后：“别过来，别靠近我！”
“为什么害怕？你分明也是我……”铃说。
“我不是你！”绯狱丸尖锐的咆哮着：“我怎么会是你！我憎恨一切，我仇视一切，我要破坏一切！那是你不需要的东西，那是你抛下来的！那是你不需要的！你甩掉了所有包袱，能活在过去的记忆里美好，我就被留在了无尽的黑暗里，被丢在了无尽轮回中！我已经不是你了，我不再是了！”
“嗯……”铃望着它，说：“对不起。”
“别道歉！别对我道歉！我不需要！”绯狱丸龇牙咧嘴，试图让自己的表情变得狰狞，却又一点点的柔软下来，它可以对世界上任何人感到仇恨，却唯独不能对自己感到仇恨。
“那我不道歉了。”铃走上前，缓缓抱住脆弱的绯狱丸，将它自己拥抱住：“欢迎回家。”
澎湃的力量开始消退，它感到了自我正在一点点的溶解，仿佛这漫天飞舞的樱花般，一点点的回归最源初的自我，绯狱丸被莫名的充实感填满了，它在消失，但不是自我在消失，而是憎恨消散后，它得到了一些别的什么，它只是在憎恨罢了，连憎恨的理由都忘却一空。
现在的话，就这么在这一棵樱花树下睡去……真好啊。
铃抱拥着它自己，绯狱丸从巨大的白狐化作一只可爱的小狐狸，落入她的怀抱之中，她坐在了樱花树下，靠在树干上，露出了静静的笑容。
离开了意识的世界深处，重返记忆空间。
苏白望着从巨大白狐化作人形的女孩，问：“它怎么样了？”
“睡着了，放心，已经没事了，我已经取回了这部分记忆，它也不再会影响意识空间，不再会对八重樱产生任何影响。”铃轻轻颔首：“只是好像受到了律者力量的影响，我的样子……”
“不也挺可爱的么？”苏白打量了几眼，说：“讲道理，这些特征反而能增加好感度啊。”
“真的？”铃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倒是有些不太习惯：“既然你说好看，那就这样也好。”
铃说完后，对苏白使了个眼色，轮回者打了个了解的手势，说了个很蹩脚的理由离开了——俺去如厕。
记忆空间里哪里要如厕……八重樱心里吐槽了一句，但她也想和这位铃小姐好好谈一谈，毕竟有些恩怨纠葛，时隔五百年之久，也还是要请算一下。
她们的交谈持续的并不是很久，但当苏白绕着八重村走一圈归来，她们已经坐在樱花树下一起赏樱，也拉上了苏白一同，有两个漂亮的狐仙陪同，也算是赏心悦目，直至天色亮起，三人整理好心情，准备离开这一层天守阁，去往下一层也是最后一层。
当他们越过了传送的门楼，抵达了最终的楼层时，才意识到人间之后并非是天道，而是……阿修罗道。
这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
当光芒散去，三人在一片夜色下落足，这里的风景似是一片竹林。
“总觉得有些熟悉。”苏白喃喃低语，这里的景色他应该是在哪里见过，并且熟悉感相当明显，特别是跟前这个有点破败的神社。
“等等……”苏白在记忆中竭力搜索，随后他骤然回身看向这破旧的神社旧址，这里面传来了某些残留的气息，是崩坏能的气息：“难道……这里是？”
铃不明所以，只是奇怪的问：“这个神社怎么了吗？”
八重樱站在竹林中，说：“有血腥的味道……”
苏白久久不言，他已经想起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在记忆中确实存在，可如果这里真的是记忆中的所在地，那这个地方……便是来自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