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之夜，载歌载舞，觥筹交错，一片喜庆的氛围感染着每一个人的内心，过去往年的所有疲惫都可以暂时被抛下，在今天晚上好好放纵一下，在吃喝和欢笑中感受活着的实感。
不用考虑食物和水，不用考虑何时落下的毁灭，就这么大喝大唱直至天亮，听着劣质乐器拨出的音符，如此便能欢笑畅饮……这份朴实的幸福已经称得上是奢侈品了。
上半夜，苏白基本没有出的了厨房，这群人是真的能吃能喝，他一边感叹着麻烦，一边加快了速度，简化了工序，就这样一直忙活到凌晨，但即便结束了酒会和晚宴，他们也并没有休息的意思，打算就这么嗨到凌晨，因为今天没有黑灰落下，所有人都围在广场的几个火堆旁边，载歌载舞。
或许是这种氛围带来的影响，光是求婚就出现了三四起，其中最小的一对只有十四岁……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在这个时代里，仅次于生存的事就是繁衍了，年纪小一点也没关系，事实上人类聚落中，男性的数量和女性数量的比例是四比六，并且年纪越大，男性就越少……理由是什么，也不需要刻意说明。
里克也被克珑拉住手，被迫加入了那群人的行列当中。
苏白端着一杯酒，靠在灯火阑珊处，抿着一口酒水，没谁过来跟他打招呼，或许是没有注意到，或许是刻意的保持距离……人类是理性思考感性驱动的生物，他们都能察觉出苏白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他是主办者却不会参与其中，饮酒但绝对不享受醉意，距离不遥远也不靠近。
苏美人给人的印象宛若高岭之花，神秘且遗世独立。
所有人都保持着恭敬谦和的态度，不会去打扰他的独自宁静。
七月雪不知不觉走到了苏白的附近，站在那里，望着火光旁边人群载歌载舞的风景。
“第三次见到这样的光景，有什么感想吗？”苏白喝着度数并不高的清酒。
“记录了下来，但并不是很明白……从逻辑上能够明白，但人类的行为并没有逻辑可言。”七月雪用机械的嗓音回答着：“我也不再试图通过正确的方式作出评判，因为怎么评判的结果都是错误。”
他将酒杯对准天空：“可惜没有月亮……但还是一杯敬月光。”
饮下一口清酒，苏白呵出一口气，眼中倒映出许多风景。
机凯种侧过视线，她看着苏白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熠熠火光，这双眼睛里到底藏匿着什么样的思绪，为何璀璨如繁星……有种情绪正在升腾，令她无法明言。
七月雪陷入了深思，思索在加速，继而产生了数之不尽的错误，她将这些错误收集起来，假设将这些错误定义成一种情感的话，大概就是‘好奇’吧。
伴随着好奇而产生的还有许多不明白的情感，已经复杂到了无法解析的程度，令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个机械的事实直至苏白的视线转移过来，她才将收回了视线，随着简单的动作而荡起的银色长发遮住了侧颜，也将藏匿的笑容遮掩。
苏白拾起酒壶：“我或许是要离开这里了。”
“我知道。”七月雪颔首：“您一直都有这个打算，现在已经正式决定了么？”
“必然的结果，我很难闲下来。”苏白遗憾的说：“可惜不能照顾里克长大成人了，但他也是男子汉了，独当一面没什么问题。”
“您是在地精种的都市中得到了什么答案么。”七月雪如此问询。
“真红·尼尔巴连……森精种的天才，根据地精种的天才的推测，她才是森精种中的最强者。”苏白托着腮帮：“我打算去拜会一下，至少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哪怕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也无所谓，我现在很缺乏强力的盟友，特别是能撬动势力变化的杠杆。”
“我与您同行。”
“嗯，我也需要你的帮助，和地精种不同，森精种的魔法很多，我也怕出问题。”苏白握了握手掌：“虽然对于精灵的掌握已经得心应手，但仍然缺乏很多变通，只能去森精种那边借鉴下古人智慧……你要喝点酒吗？虽然机凯种不需要进食，但你也内置了拟似脏器吧？”
“啊？为啥子？”
“因为您曾经说过。”七月雪歪了歪脑袋，竖起手指：“饮酒要在成为夫妻后。”
“那只是一句梗而已！”苏白差点把酒壶脱手。
“这，这……”苏白一时语塞，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膝枕有过，大腿也摸过，胸也开过，黑丝也见过……他以手扶额：“你给我等一等，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很多歧义，诚然我有时候说话是口无遮拦，但是全盘接受也太扯淡了吧，其中还有‘女人哪有学习有意思’这种话呢！”
“主人……”七月雪喊了一声，试图打断吟唱。
“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反思一下，可能给你灌输了太多不必要的知识，下次把一些经典语录给我列出来，我帮你好好剔除一下，给你革新一下三观，总觉得你这腹黑女仆的形象和我内心中的完美潇洒女仆长相差甚远，最初就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原来是我养成出了问题。”苏白一拍脸：“哎，好好的苗子居然长歪了……”
“老爷……”七月雪又喊了一身，试图再度打断。
“我不是布鲁斯韦恩，你又不是阿斯托尔福，叫什么老爷，但乍一听还是挺爽快的，仿佛我都变成能养得起女仆的有钱人了……哎，我都糊涂了。”苏白捂着脑袋：“果然一开始就该设定一个贝露丹迪或者樱庭葵的人格模板，都是我这双手非要做个女仆服，女仆当然很好，但毒舌女仆一定是搞错了打开方式……”
“苏白！”七月雪这次直接喊出名讳，声音有些沉重，琥珀色的眼瞳流淌过许多数据，仿佛娱乐用万能天使打开了战斗模式，瞳孔焦距涣散，变成莫得感情的机械，只听到她低沉道：“确定三十公里外，有高频率精灵波动，观测仪器已经灼毁！”
苏白停止了碎碎念，他蓦然说：“多久前开始的？”
“八秒前，冲击波停滞在了十公里外，但声浪很快会传来。”机凯种的语气毫无起伏的说：“虽无法观测，但根据遗留的机械传递的数据，可判断交战双方为天翼种、机凯种！此番交战的破坏范围无法确定，方圆一百公里以内为核心区域，极容易遭受毁灭性破坏。”
她的宣告声落下后短短三秒，激昂的龙吼伴随着爆破的声浪传来，卷起的风压将篝火都吹压倾倒，预示着毁灭的炽天光芒从天而落，划过人类聚落，在众人头顶上空掠过，将天穹点亮，它击落在三公里外的山峰上，数百米的山峰拦腰破开缺口，山腰以上直接蒸发。
一瞬间，载歌载舞的欢庆氛围消失了，所有人的表情都陷入了凝滞。
错愕、惊诧、惶恐、不安、战栗等等表情都写在了脸上，他们仿佛僵硬的人偶站在原地……情绪正在积蓄，能预感到混乱即将爆发。
这时里克上前一步，他推倒了篝火，燃烧的木架落了一地，右脚踩在燃烧的火堆上，他用冷静的声音说：“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但这里已经不在安全了……所有人，回家收拾行李，给你们半刻时间，带好食物和必要的物品，跟我前去安全的场所避难，不想死就动起来！”
这五年时光都是为了这一刻在做准备，即便内心无比抗拒这一刻的到来，他也还是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
之后混乱和分歧产生了，里克据理力争，试图说服顽固者，但仍然有超过两成的居民不愿意离开，他努力了很久，最终看在时间越发紧迫的份上，也不得已选择了放弃。
他们开始了连夜的赶路，众人一路跋涉，必须要在八个小时内转移到三十公里外的安全场所避难，在天亮前离开危险的交战范围。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离开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一道光芒吞噬了村子，近千人的队伍站在半山腰的位置回头望见居住了五年多的村落，就在那一瞬间，它就被彻底抹消了，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残留的两成顽固者也在巨大的陨石坑中消失了，关于村子过去存在的痕迹也消失了。
无数人都在默默战栗，默默哀悼哭泣，他们本该感谢里克做出的当机立断，但是此时此刻根本说不出感谢的话来，只有无穷无尽的哀伤从内心深处涌出来，化作低沉的呜咽。
……只要人还活着，家园可以重建。
他们其中很多人都在想，即便背井离乡，也终有一天可以再回来……但当他们亲眼看着村落消亡之后，内心仿佛就被撕裂了一样。
为了建造房屋付出的时间和努力，在家中度过的岁月时光，留在墙壁上测量身高的划痕，失去的不仅仅只是有形之物，还有看不见的过往，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瞬间被彻底抹消……这还并不是饱含着恶意的攻击，只是流弹，只是打歪了的攻击。
这如何教人甘心？
过去的积累在短短瞬息烟消云散，留下来的这条命还能残存多久？接下来又要用这条命去做些什么？再用五年去建造房子，再用五年重建聚落，然后继续被这不讲道理的现实毁灭么？
无数人都在这么扪心自问，里克也垂下头，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发出沙哑干涩的苦笑，裹住斗篷，他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也不能选择回头……他已经没有回头的资格了，既然已经选择了背负起这沉重的包袱，就再也不能轻易的选择放下。
苏白安排了七月雪跟上了队伍，保证这次迁徙的安全性，防止被野兽或者其他种族攻击。
他自己则是站在陨石坑的边缘，亲眼看着自己建造的树屋在瞬间灰飞烟灭，过去五年在屋子里积累的时光彻底湮灭……就如同轮回一样，一旦消灭，连存在的痕迹都很难寻觅，除非有谁还能记得你，否则有形之物终会腐朽，记忆也会随着时光而凋零。
“嘶……呋……”苏白深吸一口气，他拾起一根烧焦的树枝，看着它在掌心逐渐风化，转过身时，眼中已经没有了半点慵懒：“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卑躬屈膝的蝼蚁，以强制弱的蹂躏，转瞬即逝的美好，残酷血腥的杀戮……大战不结束，这样的光景会无数次的重复下去，所以说我这样的人终究不得house……”
他足尖轻踏，御剑气凭空悬浮，凝望着十多公里之外的战场。
五十只天翼种与一只龙精种……仅此而已，叠加的战斗力已经足够夸张了。
当初地精种冲进森精种首都拆水晶的世纪大战，因为一只天翼种的到来而改变了结果，这样的挂壁种族在这里有五十只……这不是战斗，只是狩猎，龙精种今天必死。
意外的是，苏白在其中见到了阿兹莉尔的身影，看得出她是主攻手，其他的多翼都围绕她为中心执行战术，攻击击中龙精种，被鳞片弹飞，只是这样的跳弹余波就造成了大规模的破坏，保留的相对完好的地貌顷刻间被摧毁的一片狼藉，其中一方擦着苏白的脸飞了过去。
“天翼种，你们欺龙太甚！”龙精种怒吼着：“竟将吾等当做猎物肆意狩猎，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少废话，今天老娘就要鲨了你，骨灰都给你扬了！”阿兹莉尔战意十足，提着漆黑镰刀，化身旋转陀螺，在龙精种后背来了一套华丽的搓背按摩。
“阿兹莉尔，退后，它可能要释放崩哮了！”拉斐尔出声提醒，她是稳健流派的打法，天翼种的肉身强悍，但也不足以防御崩哮，破坏力甚至超越了天击，但开口时已经来不及了，阿兹莉尔过于激进，又是最初个体，其他天翼种与之产生了脱节，攻击节奏出现一瞬间的絮乱。
交战的双方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次断档。
龙精种自知已经不可能安然撤离，它咬住牙关，头顶亮起漆黑的魔法阵，龟裂的痕迹骤然布满全身，牙齿咬住一口漆黑烈火，赤红眼瞳锁定了阿兹莉尔，誓要释放出崩哮带她走，这是即便死到临头也要极限一换一！
“糟糕！”拉斐尔脸色剧变：“全员注意，准备天击！”
天翼种的天击是释放全部精灵的杀招，但比之崩哮的威力要弱许多，五十只天翼种同时释放的天击或许能够与龙精种的崩哮一较高下，目的只是在拖延时间，给阿兹莉尔的空间转移争取时间。
但天翼种不是机凯种，没有神圣的F12连接，攻击指令的下达后，立刻反应过来的只有寥寥十二翼，她们汇聚天击的速度俨然也要慢过崩哮一截，可能时差非常短暂，但哪怕只有零点几秒也足以决定胜负差别，就和当初焉龙与机凯种交战时一样。
是的，几乎一样，完全一致。
上一次的情景，在这里又一次重演。
青年扣住了刀柄，出刀挥剑只需一瞬，而在这瞬之前需要漫长的铺垫，阔别数年，他又一次解放了全幅力量，眼前仍然是龙精种，却不复焉龙那般压倒性的强大，背后亦不再是机凯种，而是天翼种……他出刀的理由并不复杂，如果让天击和崩哮同时碰撞，别说是三十公里，三百公里都逃不过毁灭的波动。
没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他正想试试这五年来是否有所退步。
暗裔的力量犹在，血色的双翼让剑刃上染上一层妖冶的红，但在这血色双翼下，还有一双金色的双翼浮现，精灵在血液躯壳中流动，呼应着精灵回廊，唤醒了星灵的力量，剑刃上镀上一层金色，好似燃烧着的烈火，暗红与金光交织……互相抵触的力量以刀刃为中间分出界限。
苏白全身心都无比轻松，他抬起眸子，视线尽头是龙精种的首级。
虚幻的身影越过空间，一步，两步……脚步声踏在虚空上，落下清脆的声响，节拍与心跳的频率温和，仿佛叩响了心房，令血液逐渐沸腾燃烧。
苏白踏出第三步，空无之境界带来了更进一步的感悟，划分出了彼岸与现世，彼岸是他所在的地方，现世是敌方所在的地方，这是相对的时空，交错的境界。
不论他的挥刀速度多快或多慢，都不影响最终出刀的结果。
若非对方也身在彼岸，那它必然无法阻止，此刀一定会出鞘，从彼岸斩向现世。
交错的时空也迎来终结，只够他挥出一刀，但一刀就足够了。
剑十一·修罗！
刀光凌厉，一剑枭首。
苍茫的刀光顺着龙鳞的裂痕在它的脖颈上掠过，剑气奔涌。
龙精种的崩哮中止了，裂痕扩散，精灵暴走，术式看似还在维持，但它的生命气息已经中断，思维永远停滞在了释放崩哮的前一刻，然后……头颅与身躯分离，坠入大地。
又一只濒危的稀有动物就此陨落。
天翼种们停下了蓄力天击，几十翼诧异的望着陌生的高挑背影，两双翅膀，血红与金色的双翼短暂浮现，随后又迅速消散……
彼时包括拉斐尔在内的天翼种只有不断浮现的疑问充斥着脑海。
……他是谁？
阿兹莉尔回答了这个疑问，她呢喃的声音随着夜风传开。
“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