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怀表是一次性的时间凝固,却不是用来攻击,而是用来防御,凝固的时光护住了苏白的周全,也避免了那惊天动地的恐怖冲击袭来。
等待凝滞的时光结束时,他已经重新回到了玉座之间,崩裂的空间,破碎的一切,万事万物都归于平静,在星杯所构筑的决战空间中迎来了结束。
一切都已经宣告了终点将至。
救赎的光芒从破碎的云层中洒落,血红的天空仿佛被什么给撕裂了,拨开云雾,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了清澈如许的阳光,苏白伫立着,他的一条臂膀随同灰烬重剑一同消散,这幅身躯也几乎燃烧殆尽了全部精气神,无数的裂痕已经布满躯壳,距离消亡只差一步。
哪怕是送到重症看护室内,也要得到一套扁鹊三连的回答……救已经是救不活了,但好歹还能多支撑片刻,能说两三句遗言,谈谈几句骚话,吩咐在自己葬礼上放一首富有情调的歌。
但在说这些之前,他抬起面容,看向天穹之上,身体沐浴在光芒当中,温暖的光线传来温热,空中洒落的光芒中浮现出了金色的尘埃,星星点点的光芒,宛若钻石星辰的余晖。
这些金色的光点并不源自他,而是源自另一者的强者的碎片……神髓的碎片,这不是神髓被剥离,而是神髓被消耗殆尽的体现,双方同样用尽了全力,苏白勉强保存了自身的生机不立刻断绝,而阿尔特修则是完完全全的直面了开天辟地的冲击。
“即便是神髓也支撑不住啊。”阿尔特修看着自己逐渐淡化的躯壳,一点点的强者碎片剥离,然后飘散,她流露出畅快又寂寥的神情:“但很痛快,我用尽了全幅力量,这一战……值得,过去漫长的等待,那么久的枯燥都得到了宣泄,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没有遗憾了么?”苏白问:“当真如此?”
“我已经明晰自己的最强并不是最强,也已经直面了我自身的孱弱。”阿尔特修垂下视线,金色的眼瞳里再无执著:“说到底,所谓强弱的概念只是单纯的加减法,我既是不败的至强,又输在了你的手里,真是矛盾……这一概念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意义。”
“若是还有下次,不妨抛下力量试试,或许能看见不同的风景。”苏白以笃定的口吻说:“那样的人生也别有一番趣味,至少不会令你无聊的独坐在王座上万年。”
“下一次吗?”阿尔特修也看向了天空,大战后云开雾散的天空,温暖灿烂的阳光,倒映着她斑驳模糊的透明躯体,还有散落的晶莹碎片:“作为神灵种,被自己的神髓束缚,也为此感到厌倦,虽然没有后悔和遗憾,但……如若有来下一次,我也希望能看见这样美丽的天空,而不是将它染成血色。”
“这样清澈的苍穹,我竟忘记了它原本就该是这样的颜色。”
她的面颊上没有血污,站在纯白色的地面上,金色的雪飘扬,目光幽静且深邃,光晕照亮她的面容,当那双锐利的双瞳变得柔和时,所见之人也会为之惊愕,原来……她也有这样的美,亘古久远就存在的悠久之美。
此时,玉座之间闯入了几道身影,是天翼种,阿兹莉尔、吉普莉尔以及其他几翼,她们纷纷凝滞了目光,凝视着化作晶莹碎片飘零淡化的主,以及身躯布满裂痕的苏白……一时间竟也无法分辨出谁胜谁负,但她们能感受到,强大如斯的创造主的存在正在慢慢消散,慢慢淡化。
“吾主……”阿兹莉尔的声音颤抖着;“您,您……”
她们跌坐在地面上,全身无力,想要伸出手,但却又不敢靠近,连触碰都不敢。
“是你们啊。”阿尔特修的的视线落在她们的身上:“辛苦你们了,这又是一场艰苦的大战,可惜我已经没有余力听你们的汇报了,一直以来,你们作为我的羽毛,我的手足,出色的完成了一次次的战斗,是我引以为傲的创造物们,我一直都在追求着自己的答案,现在我已经得到了这份答案。”
她微微停顿,轻声说:“无需嗟叹,无需憎恨,无需感伤,这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我用尽一切,与我所钟爱的弱者竭力一战,纵使败北了也能得到安眠……你们已经无需流连忘返于过去的时光,在下一个到来的时代中,好好的活下去吧。”
她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但创造主如此吩咐了,她们连否决现实的权利都没有。
神灵种不会消亡,只要概念存在便不会消亡,只是神髓无法活性化,抵达不了活性化的条件,她损失了几乎全部神髓,也不知道需要多久的时光才能重新从精灵回廊中生出。
阿尔特修感受到自己的时间即将走到尽头,她该交代的话也都已经说完,最后面朝着苏白:“我即将迎来漫长的安眠,那么你呢?你又将会如何?就此消亡,亦或者……”
“我将离开这里,继续前行。”苏白洒脱一笑:“你的确是解脱了,可我的旅行还在继续,远远没有结束,但只要不断的赢下去,迟早能见到终点。”
“那真是……遗憾。”阿尔特修无奈一笑:“如果你能留下,你一定能照顾好她们。”
“她们能照顾好自己,你这么说了,她们就会这么做,你不是很清楚么?”苏白说着,裂痕顺着唇角再度蔓延,飘散下白色的灰烬,他也跟着苦笑:“并且,我也不可能继续留下来了,快变成灰啊了,现在已经达成了自己的承诺,不再欠这个世界什么了。”
“那么……”阿尔特修伸出手,掌心悬浮着金红色的鲜血,她屈指一弹,血红色没入苏白布满裂痕的躯壳,浸入了躯壳当中,他微微一怔,不解的看向她,阿尔特修背后的翅膀散落成一地的金色羽毛,她的身形也逐渐消散殆尽:“这是我送给你的饯别礼……至强者的神髓就此托付给你。”
她平和一笑:“祝你旅途顺利,苏白。”
他回以微笑:“祝你晚安好梦,阿尔特修。”
金色羽毛凋零,阿尔特修消散,至强的神灵种就此退场,当她退场的那一刻,一股沛莫能御的恐怖力量支配了整个玉座之间,来不及天翼种做出什么反应,整个空间都被精灵回廊释放的光芒笼罩住,她们被隔绝在了这股光芒之外,统统被驱散开来。
在这片仿佛星之海洋的光芒当中,有物体浮现,五芒星的多面体,星星状的正十二面体,这便是唯一神的宝座,象征支配世界的地位‘星杯’……如果将它握在手中,便可改写整个世界,肆意改变它的样貌,甚至定下属于自己想要的规则。
什么样的规则都可以,想要世界和平,那便世界和平,禁止一切形式的武力;想要人类至上,那至此以后其他种族都是四等汗民,唯独人类是天龙人;想要篡改语言,以后全世界都会用中国话说学逗唱。
哪怕是丧心病狂的心愿,譬如成立兽人精灵和谐共处的侍奉国家;譬如全世界女性都限制体型在萝莉状态不得已成长;譬如全世界所有种族成年以前都没有性别,成年后自己选择性别;譬如加入男性可以拔出自己胯下的剑来和旁人决斗,败者变成你老婆的设定;譬如把大鲸丢人这句话写进规则里,那他以后就永远成为丢人的代名词。
不论是守序阵营中立阵营混沌阵营邪恶阵营还是沙雕阵营,它都能实现,是唯一且精准的许愿机……简直比某个自称万能的肛爆机好了一万倍不止。(圣杯:我收拾下就滚)
苏白凝视着眼前的星杯,他能够感受到这股支配世界的力量就在手中……心动吗?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的……不,是很多点!肆意改造世界的权限就握在手里,谁能不因此而畅想?只要伸出手,就能将它据为己有。
但他迟迟没有抬起手,而是对着系统问询:“如果我得到了星杯,许下愿望,就能从你的手里解脱么?”
【并不可以,系统会永远与您绑定,请承认这一点事实,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宿主得到了星杯,将会在这个世界成为唯一神,由于星杯这是当前世界的产物,不能带离,一旦带离,星杯将会失去原有的效果,并且会对该世界产生不可预计的恶劣影响】
【同时,由于系统绝不会强制玩家进行世界穿梭,当你成为了唯一神,将会获得永远的生命,并且在这个世界处于绝对安全……只要不离开这个世界,宿主便等同于……】
“某种意义上,等同于解脱。”苏白想了想刚刚和阿尔特修的对话,他想了想:“我可以选择真香么?”
【铁骨铮铮,请】
“你倒是完全不提出反对意见啊。”苏白很意外,这系统真的没有不甘心,不打算从中作梗?
【系统尊重宿主的一切选择,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贵,不论您是善良是罪恶,不论你是选择安逸,还是选择冒险……我始终与您同在】
“哈,说着真感人,我都快信了。”苏白自嘲:“明明死透了还要把我从棺材板里揪出来,这种时候还演了感情戏了?我真是信你才有鬼,这种屁话骗骗其他人可以。”
【那么……为什么宿主还不握住星杯?】
苏白沉默了,右手探向星杯,一点点的靠近,却又变得万分艰难,伸出手想要握住,最终一直没有握住,几次抬起手,又几次垂下……只要握住它,似乎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自由和解脱,但是……这真的算是解脱吗?这庞大世界也只是稍稍宽敞一些的牢笼罢了。
如果真的余下无限的时光都退缩在这样的世界当中,哪怕拥有整个世界,也不足以填补空白,因为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无垠的三千世界,无数次的邂逅,无数的相遇,留下的羁绊,相知的人群……这全部一切都在故步自封中逐渐消失。
是选择在肆意妄为的世界中成为唯一主宰就此驻足不前。
还是选择在危机四伏的三千世界中继续举步维艰的旅行。
固执的保守者,愚蠢的轮回者……到底哪一者更加可悲?
“这对我来说,可能……太难了。”
苏白最终也没有勇气去握住星杯,他对自己太过于了解,一旦有了逃脱逃避的可能,之后就会无数次的选择这条道路,赌博如此,氪金如此,轮回亦如此……从痛苦中逃离是本能,选择安逸是心愿,人性经不起考验,它曾经有多么伟大,如今就会有多么堕落。
握住了它,苏白就再也走不出心里的围城,此时他现在无时无刻都希望能顺从着自己内心的怯弱,用一万个理由在奉劝自己拿起它……但否决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放不下。
如果不由苏白来夺取这个星杯,那么应该有谁来持有这样的星杯呢?
他没有很好的企划,没有好的构思重构这世界,歪点子倒是一大堆,或许在他看来,这就宛若玩MC一样,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构筑,付诸无数心血,但因为开了上帝模式,所有一切的乐趣都会变为无物,因此构筑世界的工程必须在第一步就完成。
苏白微微沉思,其实只要不是他来当这个唯一神,谁来做都可以,只要信条一致,但其他的神灵种,几乎没有一个值得信赖,他们注定会偏袒己方,因此星杯不能托付给参与过大战的神灵种……只此一条选择就已经几乎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封杀了。
……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么这星杯只能由自己来夺取了吗?
“谁都好,真的谁都好,如果能符合我心中所想,真希望谁能来接盘我的工作啊。”苏白发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叹息声:“我快撑不住了。”
这不是一句祈祷,听着更像是一句抱怨的话,却奇迹般的招来了一者。
“那么,我可以么?”有个清脆的少年声音传来:“这星杯,可以暂时交托给我来保管,我可以保证……在你回来之前,将整个世界变成一个有趣的世界。”
苏白看向这名少年,他的身形从虚化变的逐渐凝实……神灵种是从思念的概念中诞生的存在,他的出现是一种预兆,代表有某种思念牵引了他的诞生。(特图的诞生是基于里克休比的愿望而诞生,是最弱的游戏之神,在里克获得了星杯的同时得到了神髓而显现)
但现在,并不具备这种条件和因素才对,这位神灵种的诞生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思念而出现的?
苏白略微诧异,凝视着这位少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垂下了手臂,他笑了笑:“那就交给你了。”
轮回者洒脱的放下了唾手可得的星杯,将它托付给了因为自己和众多人的心血思念而形成的神灵种,这或许是最合适的结局了。
他从这神灵种的面容中看到了自己的痕迹,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而诞生,他不会与自己拥有如此相似的外貌,或许那么多的人都已经将他视作了思念和信仰,但苏白不是神灵种,没有神髓,再深刻的思念和信仰也不会诞生,直至他刚刚的叹息声发出为止,这股复杂的思念才最终令神髓诞生。
如果要称呼的话,可如此称呼他为……轮回与游戏之神。
游戏之神是最初的概念,亦是他最初的模样,但没有神髓,无法得以显现。
轮回是苏白来到这个世界后,首次出现的概念,因为这个世界的死亡等于灵魂消散,归于精灵回廊,并没有轮回的说法……但苏白这位‘轮回者’使得这本不该有的概念出现了,并且获得了庞大的愿力,累积了足够的思念,由于苏白不愿接纳星杯,也不会成为神灵种,最终轮回概念的神髓成为游戏之神显现的媒介,两者融合。
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双重概念的神灵种,轮回与游戏之神。
唯一神的神髓昭示着世界之理,给这个世界添加了名为‘轮回转生之理’的循环系统,这意味灵魂不会消散,只会清空之后重新转生,旧的灵魂消耗,新的灵魂诞生,如此反复。
这份变化无比的细微,几乎没有多少存在能够察觉到,但它带来的后续影响又无比的巨大。
但这些影响都已经苏白没有关联了。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步走出,全身的裂痕都随之扩散开,他走向玉座之间的外侧,想要用这双眼睛好好去看看自己拼尽全力后拯救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光景,看看大战结束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美丽风景。
在他的背后,新生的神灵种用双手拥抱了星杯,那一刻,光芒覆盖了整个世界……遥远彼方扩散的温柔光芒,驱散了蓝色的灰烬与红色的天空,白色的光芒填满了视界,万事万物都陷入停滞,概念级别的法则覆盖了大地,战火、杀戮、轰鸣、有生命之物,无生命之物,一切都陷入停滞。
整个庞大的世界从概念上开始重置,光明之风吹拂过大地,温柔的扫尽了一切的阴霾,进行的将阳光撒下当地,那么多生命都将这一幕光景刻入了灵魂当中,亲眼目睹了时代的变迁。
……
里克与休比搀扶着彼此,他被机凯种拉着手,从上空俯瞰整个世界。
眼角溢出了泪光的人类咬着嘴唇。
“原来,天空真的是青蓝色……”
“你,真的做到了,你做到了……”
人类无法感知魔法,但能亲眼目睹奇迹的发生,这个奇迹已经宣示着战争已经结束了,唯一神已经出现,新的时代到来了,人类已经不再需要继续苟延残喘,他们……可以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之下。
无数人类都在眺望着这片青蓝色的天空。
十六种族都在望着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神灵种们也同样不例外。
凝视着世界被重新创造的过程。
战争的烈火在顷刻间被扑面,消散殆尽。
里克握着休比的手,用力的抹了抹眼角:“我们上去,去阿邦特赫伊姆,去接他回家!”
……
玉座之间的门口,轮回者看见了青蓝色的天空,看见了郁郁葱葱的大地,波光粼粼的大海,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他站在台阶上,仿佛孩子第一次见到雪景般,流露出满足的神情,怡然自得的笑了。
伸出手想要触碰,但在这一刻,他的右腿膝盖传来折断的声响,断裂的膝盖之下化作白色的粉末,在一阵风中消散成灰,然后……有谁拥抱住他了。
他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吃力,但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微凉的体温:“七月雪?”
“嗯,是我。”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她缓缓坐在了长阶上,将苏白的脑袋放在大腿上,手指轻轻整理好他的头发,避开了细细密密的裂痕:“您成功了,做到了承诺的一切,结束了太古持久的大战,拯救了世界,拯救了很多很多现在和将来的人。”
“……”苏白睁开眼,凝视着她随风微微摇晃的银色长发,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着曾经没有的色彩:“我家的女仆小姐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善解人意了?其实我还是更想听听你的毒舌,都是最后的时间了……”
“我一直都是故意装作那样,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表达这样的心情……”
七月雪垂下眼睑,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在颤抖着:“机械是无心的,但我从你这里得到了心,是你给予我的,最初连为什么而活都不知道,现在我已经寻找到了自己生存的理由,生存的目标……我只是想要永远的保护您,陪伴在您身边,这就是我赋予自己的存在价值。”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青年的手掌,很温柔的触碰。
“所以……并不用担心,我随时都会陪着您。”七月雪压抑着感情,她竭力的挤出冰川融化的温和微笑:“您已经很累了吧,现在就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吧,等您睁开了眼睛……我也一定还在……”
苏白连开口的气力也逐渐涣散,最后一缕生机也要断绝了,他的五感在迅速的衰退,连言语都听得不再清晰,视线也变得朦胧,已经看不见远处的光景。
轮回者静静的躺在七月雪的膝上,他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隐约看见了什么光景。
似乎是一双双纯白的双翼,似乎是某个少年挥着手,似乎有谁在在大声呐喊着。
但他看不清,也听不清,更分不清。
只是竭力的朝着那个方向流露出一缕微笑。
然后在随风消散肉身崩解的前一刻……
【开始转移】
……
天翼种、人类种、兽人种飞奔而来。
呼啸而来的一阵风,吹散了模糊的人形。
机凯种手掌心的重量微微一轻。
她下意识握住,但掌心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消散的白色烟尘。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掌心,可就连一丁点的痕迹都归于虚无,没有残留下来。
凝视着这样的光景,她们还能诉说些什么?
所有想说的话,或是抱怨和埋汰,或是欣喜若狂的庆祝,或是迫不及待的拥抱,一切都成了空,一切都酿成这一刻的静默无言。
他消失了。
随着过去的时代一同消失不见。
在大战终结的这一刻,世人欢笑着庆祝。
英雄,白骨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