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压低了声音,对奥托抛出他很难拒绝的诱饵。
“年老的天命大主教啊,你的青梅竹马已经死了,我左手一个银发版本的卡莲,右手一个金发版本的卡莲,中间一个原版本的卡莲·卡斯兰娜,问你到底哪一个才是你丢的……”
他很自然的往后退了一步:“看你自己选择了,不是你每次运气都能这么好,遇到我这样善良的河神,实现心愿的机会就这么一个啊,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奥托嘴唇嚅嗫,声音有些艰难:“你想让我下跪?”
“对。”苏白淡淡道:“跪下,磕头,把你的脑袋贴在地面上,摆出足够卑微的姿态,忏悔你的罪过,我就考虑考虑复活卡莲·卡斯兰娜。”
奥托抬起了头,表情不断变化,疑惑,深思,思虑,阴冷,惊诧,冷漠等等神色接连浮现,最终定格。
“我本以为你会要求的更过分一些,没想到,你只是需要我跪下?”
“你以为我会让你自裁?”苏白失笑:“别开玩笑了,自杀可不适合你这样的人,你既不是懦夫,又不是英雄,怎么可能允许你自我了断,我要杀你,何须假借你之手?别把自己想的太了不起了,奥托……你不过是一名戏子,你以为你站在幕后,可你一直都在台前。”
其他人或许没有胆量这么说,但苏白说的如此淡然,他是轮回者,他有无穷多的时间来践行自己的诺言,他是永远杀不死的不灭者,是最可怕的对手。
面对这样的人,好比游戏NPC面对杀不死杀不绝的第四天灾时感到的绝望一样,内心怎么可能不会惶恐,怎么可能不会畏惧?惧怕才是理所当然的,但就连这份惧怕都毫无意义,因为没有选择。
这就叫做……我毁灭你,与你何干?
“我当然知道你想杀我,想毁灭天命,有的是机会,只是你不想选择这么麻烦的做法罢了。”奥托也理解苏白的意思,他说:“我本以为你会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譬如天命主教的位置,没想到你想要的只是我这个疯子的尊严和性命。”
苏白淡淡道:“这个世界的利益得失对我根本无所谓,一两个世界的所有权,你以为我很缺?倒不如说这建立在悬崖之上的文明世界,并没有太多支配的价值,这个世界的天道是崩坏意志,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我对天命毫无兴趣,你的筹码,打动不了我。”
他笑了笑,轻蔑的笑:“所以,别想用其他的办法来说服我了,我真的不在乎那些,如果你想让卡莲·卡斯兰娜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要么继续执行你那可能性微乎其微的计划,要么顺从我的要求跪下去……没有第三个折中的方案,你只能二选一。”
轮回者冷漠的宣告,断绝了奥托最后一丝的可能。
天命主教知道苏白不可能被杀死时,早已有了和他合作的想法,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对立,断绝了双方之间的任何合作可能,走到这一步也是必然的趋势。
奥托可以轻易的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弱点,不论是利益诱惑,还是武力威胁,亦或者双管齐下,他总有办法将对方攥在自己的手心,哪怕最后不小心用力将对方捏死了,也不可否认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谁都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现在苏白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抛下自尊任人宰割,换取一个再见卡莲的机会;要么断然拒绝保存颜面,和对方死磕到底……这是一个诛心的选择,让一名在五百年时光内掌握着旁人生死大权的高位者对着曾经自己亲手蹂躏至死的敌人低头,会教他比死还难受。
是的,奥托曾经对着崩坏意志下跪了,但那是神灵,他只是凡人,双方存在维度上的区别,他可以接受自己对神灵下跪,祈求那高高在上的存在给予一滴开启智慧的甘露,然后他也的确得到了思想的启蒙。
可苏白不是啊,他不是神灵,他甚至曾经弱小的朝不保夕,被追赶的如同丧家之犬,一次又一次的被奥托逼入绝境,可他现在手持利剑,如同大殿十步之内将死王上的毛遂,便是匹夫一怒也可以血流三尺……高高在上的天上暴君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匹夫屈膝下跪?
可如果不答应苏白呢?奥托还是要去赌一场,赌一场他自己都不知道结果的赌局,一场豪赌,他需要耗费无数的精力,需要消耗无数的时间,最终才能换来一个可能性完全未知的机会。
这个机会,远不如苏白的一句话更加稳固。
越是如此艰难的抉择,越是如此诛心的选择,越是对奥托的一种折磨,最讽刺的还是,这种做法恰恰是用奥托自己最擅长的手段,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根本是赤裸裸的报复,不加掩饰的复仇。
苏白带着满腔怒火而来,却将刀刃藏在了刀鞘里,只用了几句言语就将奥托逼入了死角,他握着对方最大的弱点,便可轻而易举的拿捏着这份软肋,予取予求,又何许一兵一卒?何须利刃出鞘?
奥托保持缄默,苏白稳操胜券。
前者越沉默越动摇,目光阴晴不定。
后者越微笑越冷漠,神情毫不在意。
苏白望着奥托,他已经等待的有些不耐烦了:“别再拖延了,有什么意义?这不过你一个简单决定的事,我没有要求你当着全体女武神的面列出自己的条条罪状大声朗诵,这已经是很省略你的功夫了,区区一跪一个响头,对你有这么困难吗?还是说,卡莲·卡斯兰娜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只是你的一句接口?”
他在激将,小孩子都听得出来,可这样明显的激将法反而令奥托的脸色更加难看。
沉默的天命主教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无数容颜烈火从崩裂的大地上流淌出来,他的每一个动作、眼神都流淌着极致的怒意,可他还是在压制,还是不敢爆发。
“你在生气?”苏白戏谑的问:“不用克制自己,想动手就动手吧,主教大人,让我康康你的拳头能打死在下几次,扣一点血都算我输,好吗?”
奥托当然不敢动手,苏白的气息浩如烟海,实力之强冠绝当今强者最前列,如果他选择暴怒动手,一瞬间,奥托就会死的不能再死……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竭力掩饰着自己早已暴露无遗的混乱心境。
“你可真是没骨气,难怪卡莲·卡斯兰娜会死,难怪她宁可去八重村和一个巫女好上了,也不乐意高看你一眼。”苏白语气平淡,眼中轻蔑之意更甚,他谈及过往之事,语气轻松的仿佛只是在说一句无足轻重的小事:“也难怪你这么多年没有一丁点长进,你只是沉迷于追寻一个亡灵的影子。”
“够了!”奥托压抑不住:“你是在对我表示炫耀?炫耀你的强大?炫耀你能逆转生死的能力?”
面对这声质问,苏白给予的回答不过一句云淡风轻至极的话语。
“是……又如何?”
“我炫耀了,又如何?”
“你难道是在想质问……为什么你这么努力了,你的青梅竹马不多看你一眼,你这么苦苦追求,却还是找不到复活死者的办法?”
“呵……”苏白语气里透着至高的优越感:“世界是不公平的,奥托先生,你再如何努力也终归只是井底之蛙,你跳不出这个世界的壁垒,而我可以去往你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见到你从未了解过的风景,甚至达成你耗尽万年也无法触及的伟业。”
“就好比卡莲·卡斯兰娜,我想让她活,她就可以活过来;就好比现在的你,我想让你跪下,你就必须老老实实的跪下,如同这个世界上最虔诚的信徒面对神灵垂迹时一样,展示出你最卑微最虔诚的一面。”
他冷冷的凝视着奥托,眼中尽是一片轻蔑,一片毫不在意,像一个恶徒。
“你当然可以拒绝,这是你应有的权利。”
“但你只有一次拒绝的机会,想清楚再回答。”
“同时奉劝你快点考虑清楚,因为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苏白的这句话将奥托推入了最后的绝境,这句话平淡的仿佛白开水,却给奥托施加了千钧重的压力。
“你说的正确,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奥托接受了苏白的说法,他的表情不断变换,神色不断交替,最终定格在了一丝软弱上,他缓缓低下了头,声音变得软弱:“你既有着那样的力量,你真的可以复活卡莲?这不是一句谎言?”
“我有的是办法。”
苏白淡淡的说:“哪怕她真的魂飞魄散了,大不了穿越时间线,把她拉到这个时空来,只要她临死前一刻跨越了时间,也不会对历史产生什么影响,在生死边缘来回反复横跳算不了什么……奥托先生,我没有说谎。”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奥托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令他低下了头,对卡莲的思念和执念令他最终弯曲了背脊和膝盖,缓缓埋下头颅,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膝盖,一点点迫使着自己跪下,曾经决断了无数人生死的天上暴君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软弱,耻辱且悲凉。
然而……
就在他低下头,即将俯身叩拜的前一刻,在他的膝盖即将彻底弯曲的前一刻,一个声音传来。
苏白鼓着掌,用貌似十分尊敬的口吻发出感叹声。
“不愧是天命主教,士可杀不可辱,有骨气,非常的有骨气,我很欣赏你的倔强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下跪磕头了……请站起来吧,奥托先生。”
一次次的鼓掌声仿佛响亮的耳光抽在奥托的脸上,这俊美的青年扭曲了表情,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个彻底,他的眼中顿时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嗓音沙哑着,神情只剩下了愤怒至极的疯狂之色。
他不顾一切的冲上来,对着苏白的脸狠狠挥出了拳头,轰鸣的声响之中,他的整条右手被苏白抬起的一根手指挡住,顷刻之间被呼啸的剑气扭曲成了螺旋麻花状,液态的魂钢翻滚涌动着,也遮掩不住奥托眼神中的疯狂,他如同野兽般的咆哮着。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一张冷漠至极的完美面孔,灯光倒映在两人的五官上。
一者狰狞如魔,一者冷漠似冰。
“苏——白——!”
“嗯……逗你玩的,何必当真呢?”
苏白露出玩世不恭的嘲弄:“我倒是很早之前就想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了,果然这样的表情比较适合你啊。”
“玩笑?你说刚刚的一切只是个玩笑?”奥托目呲欲裂,实际上也已经裂开了,他愤怒至极,虚假的躯壳连人形都开始崩裂:“你没有一点点作为人的信用和尊严么!”
“信用和自尊啊……这个嘛,当然是有的。”苏白恶毒的嘲笑:“不过信用是对人说的,对畜生和非人都不用说信用,自尊也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给的,你说这些……不觉得很可笑吗?你有信用,有自尊吗?你自己都没有,为什么强求别人对你保持信用,尊重你的尊严?”
“你对着西伯利亚释放崩坏裂变弹的时候,你的信用去哪了?你将一个个无辜女孩丢上实验台送死的时候,你的尊严去哪了?你说着大义凌然的话语催促着女武神们前赴后继的送死时,自己却在暗中筹谋局面,坐收渔翁之利,你的尊严和对她们的承诺去哪了?”
“死不要脸的舔狗,舔了五百年的死人,人家都不乐意给你个脸看,满心都想着自己的真爱,你还搁这儿祸害人世间,因为你死了多少人?没有你,会少死多少人?”苏白手指倾轧,奥托的半个身子直接炸裂开,他冷漠道:“现在跟我提什么尊严和信用,你未免把世界想的太美好了一点。”
奥托面若寒霜,没有回答,不知是木然,还是愤怒到了极致。
苏白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的嘲讽,仿佛要将过去的全部压抑都宣泄一空。
“你愤怒,无非是因为我践踏你的自尊,利用了你的弱点,戳痛了你的伤疤……可你抓住了旁人的弱点,肆意欺压弱者;你拿着借来的大义,肆意挥霍生命;你高举正义的冕冠,全都是为了一己私利!”
“试问,这种做法,你过去曾经用过多少次?”
“我对你用同样的手段,我不仅问心无愧,我还很爽,直白的告诉你,我现在巨爽。”
“你以为阴谋诡计只有你会用吗?你真的以为你很聪明,可以算计天下苍生?你如此自大狂妄,认为你才是书写命运的人?不,你不是,你只是一个可怜虫,奥托·阿波卡利斯,一个衰老的人,一个早该死去却没有死去的疯子,一个活在过去的亡灵。”
奥托的躯壳没有被立刻破坏,融化的魂钢液态重新凝聚成型,他发出沙哑的回应。
“我的确是这么做了,我也没有一丁点的后悔,但你又怎么样?你不过也是一样的自私者,对我们来说,某些人的生命,比全人类加起来都高贵。”
“是。”苏白回答的毫无犹豫:“我的确是这么认为,我也比你更加随心所欲,但我和你有一点不同,这一点不同决定了你我之间的绝对鸿沟,那就是……我从不会用谎言去掩饰。”
奥托捂着脸,他咬牙质问:“说的真好……你从一开始就根本只是在羞辱我是吗?从一开始目的就是践踏我的尊严,包括你所说的全部都是谎言。”
苏白眯起眼睛:“你小看我了……”
奥托的眼瞳骤然收缩。
苏白淡淡的重复了一遍:“奥托先生,我没有说谎。”
奥托的呼吸又一次乱了,他捂着自己的脸,望着房间里的杯盘狼藉,表情扭曲着:“你真的能……”
“我当然可以,只是,我不会这么做。”苏白静默的看着这个男人,给了一个他绝望的回答。
顷刻间,仿佛有一座大山倾轧在了奥托的心口上,他脸色惨白的靠在了背后的荧幕上。
苏白说的话没有波澜起伏,平静的诉说,一句一顿。
“这是你不论如何祈求都不可能动摇的绝对,只要我不想,你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卡莲的死已成定局,我不会去打扰死者的长眠,这是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是,你是我的仇敌,我没有任何理由和你化敌为友,也没有任何理由帮助你达成心愿。”
“对你来说最好的惩罚,莫过于看着最大的希望在自己的指尖陨灭,所以我大告诉你——我做得到,但我绝不会帮你!你理应感到悔恨,悔恨你自己的疯狂,悔恨你自己愚蠢,悔恨你这五百年来的种种极端。”
“第三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
“我们都一样,都是自私的人……只是我比你更加自私,比你更明白什么叫做睚眦必报。”
“从你在雪原上第一次伤害了我重视的女孩起,你我之间就注定会是如此的局面。”
“你让她流一滴血一滴泪,我便要你用一生的悔恨去奉还。”
“……你不该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