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亚娜和西琳手掌重叠的那一刻,她们达成了共识的那一刻。
金色的光茧破裂了,如同一个封闭的盒子浮现出了无数的裂痕,裂痕中释放出明亮的光芒。
好似昏暗世界中的一缕微光,两双手将窗户推开了一缕缝隙,紧接着这一抹光芒不断扩大,窗户也被推开。
直至手臂的重压感彻底消散,面前吹拂来一阵清凉的微风。
少女再度直面着崩坏意志,一双蓝紫色相间的眸子,凝视着金色的身影,它的身形正在逐渐的消散,如同不断风化消散的雕塑。
琪亚娜、西琳朝着金色的崩坏意志迈进了一步,足尖落地的瞬间,被金色所覆盖的空间吹过了一阵风,风吹散了覆盖在意识空间里的金色纸张,宛若风景变迁,心灵风暴将鸠占鹊巢的意识革除清扫,她站在那里,背后是一片蓝天白云的澄澈光景。
那双金色的眸子凝视着西琳,她说:“你曾经憎恨,你曾经仇恨,你曾经渴望力量,你曾经想要毁灭一切,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心愿,而神回应了你的祈求,给予你复仇的力量,达成了你祈求的心愿,可如今的你选择背叛了神……也背叛了曾经的自己。”
西琳足尖稍稍停驻,下一刻,她脚步还是往前走去,足迹延伸出的风吹散了金色的粒子。
少女不置可否的说:“或许是吧……”
崩坏注视着西琳:“你为什么选择背叛,为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要舍弃过往……”
少女抬起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长发,这一次开口的是重叠的声音:“我从未想过舍弃过往,我的现在都是建立在过去之上,只是这不代表我应当沉溺在过去,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可以铭记,但不能只有过去……崩坏啊,我要前往未来了,所以我不能停留在这里。”
金色的光影更加孱弱,如同风中残烛,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的火苗。
可它的声音仍然没有波澜,保持着冷眼旁观者的理性,以及俯瞰凡尘的神性。
“可你无法舍弃崩坏留下的馈赠,这是不可磨灭的印记,它会刻在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之中,你无处可逃,背弃崩坏者,也注定被他者所背弃,你的未来一旦舍弃了仇恨,还能剩下什么……”
女孩微笑,她的眼中,一侧是如蓝天的清澈,一侧是如同紫水晶的梦幻。
“即便如此,我也乐意将这一切都接纳,我是我,却也不是我,我是琪亚娜,我是西琳,我是曾经的律者,我是极东支部的女武神,哪一者都是我,但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迷茫了,这些话,你说给自己听吧……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了。”
走到崩坏的跟前,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枪的手势,对准了金色意志的眉心。
“最后给你一句忠告,人类总是善变的,为了谁,可以憎恨世界,为了谁,可以背弃神灵……就这么简单。”
她扣下拇指,吐出一个拟声词‘bang~’,旋即金色的人影脑袋开花,眉心浮现出一个空洞。
它的躯壳朝着地面坠落,头颅在空中逐渐粉碎风化,直至最后一刻,它留下了一句话。
“不论何时,期待人保持理性,都是一种奢求。”
意识空间澄澈一空,在蓝天白云的海边,女孩并拢双手高举过头,伸了一个懒腰,深呼吸了一口。
她,自由了。
……
崩坏能正在逸散消灭。
连通这群崩坏兽也仿佛失去了指挥,变得混乱无序起来,它们原本集中于战场之中,此时却好似一群无头苍蝇,变得更加容易应付,这些都代表着律者的支配力正在减弱,甚至即将消散消失。
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边缘,奥托眯起眼睛,在面具之下,他流露出满意的表情,虽然过程有了些许变化,但结果和他所想的完全相同,律者终归会被控制住。
空之律者、崩坏意志,它们作为棋子发挥的作用已经足够多了,消耗了极东支部女武神的战斗力,给予自己重创了苏白的机会,也几乎全灭了整个逆熵的机甲大军,几乎将所有的底牌都显露出来,不论是塞西莉亚、齐格飞、瓦尔特还是真琪亚娜,这些人全部都走到了战场正中央。
这也代表着……他们已经没有底牌了,所有能用的棋子全部摆放在了明面上。
奥托双手负后,虽然独自身处于敌阵中央,但他仍然掌握着局势的主动权,因为到目前为止,损耗的都是逆熵和极东支部的力量,而来自天命总部的损耗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怎么可能毫无准备的放任这群人离开天命空港,小孩子都知道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他在微笑,并且这个笑容不加掩饰,以至于有面具的遮掩也被齐格飞看的清清楚楚。
“你在笑什么?”齐格飞提高了警惕心。
“我想起高兴的事。”奥托嘴角上扬:“该说是你们配合的十分到位,让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果然人类的情感是可以超越崩坏的……爱、恨,希望、绝望,种种情感的累积叠加,最终诞生的是连神灵都无法控制的混沌体,虽说感情是无法被纳入计划中的产物,但它还真是令人着迷。”
“……你脑子坏掉了?”齐格飞表情古怪的说:“单身五百年,连丁丁都没有,你有资格谈爱情?”
已经家庭幸福美满的齐格飞先生当面开口嘲讽,效果拔群,连奥托的笑容都僵硬了一分。
“不得不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齐格飞。”奥托凝视着齐格飞和瓦尔特,傲慢的说:“但你们今天将会为你们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我已经不用再陪你们继续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
律者已经消散,神之力已经落入人之手,计划已经达成,他将要亲手推动下一步的发展,空之律者不能落入别人的手里,十多年布局尽在今朝。
“你还能对着天命空岛释放崩坏能裂变弹不成?你除了会丢几枚炸弹,还会做什么?”齐格飞冷笑着:“等我的天火大剑回来,立刻就送你归西。”
“呵……”奥托不予争辩,只是迈开脚步,往外走去,虚空万藏化作金色的羽毛悬浮在他的掌心,但还没有发动,只是作为一种无声的警告。
羽渡尘的拟态,想要争取逃亡的时间绰绰有余。
“这里的奥托只是个假身,杀了也没用。”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他劝住了齐格飞不要冲动,同时内心开始计算时间,另一处战场已经完全静默,他刚刚也得到了来自特斯拉与爱因斯坦博士的通知,确认空之律者体内的崩坏能浓度在不断下降,事态已经得到了控制,理应做好撤离的准备。
接下来……或许才是真正的博弈,不知道奥托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后手准备,但看他的模样,只怕凶多吉少。
……
睁开眼眸,西琳发现自己躺在地面上,一双漂亮的异色瞳凝视着天空,覆盖着第三空港的虚数空间正在崩裂消散,紫色的结晶逐渐崩塌。
空气里散发着难闻的焦糊气味,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有些刺鼻。
西琳挣扎着从地面坐起身,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躯壳中弥漫着点点晶莹的光亮,血液在蒸发,庞大的崩坏能化作一片片飞散的花瓣,深紫色的崩坏能从躯壳中慌不择路的逃逸,继而消亡。
圣血还在持续的活性化,如果不是静谧宝石的作用,恐怕要不了一分钟,自己就会因为血液流失而休克。
即便有着静谧宝石,身体很仍然虚弱,贫血也带来了晕眩和缺氧感。
但是,她咬牙坚持着逐渐混沌的意识,暂时还不能失去意识,她还有些话要对那个人说。
只是从未想过连行走都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每走一步肺部都仿佛在灼烧似的,这并不遥远的距离,也变得有些漫长,她的视线微微模糊,步履维艰,直至走到跟前时才意识到,前方似乎有个熟悉的人影。
“……”
真琪凝视着褪去了律者华服后的少女,她穿着的是最普通的领域装白练,这套装甲虽然没有损坏,但与她狼狈的模样倒也相得益彰,从眼神和神情都能看得出,她已经不再是律者,而是从崩坏意识的诱惑中逃离出来的人类,神已经从她的躯壳内离开了。
天火大剑的剑锋上附着的火光熄灭了,真琪沉默着,望着一步步朝着自己挪动过来的女孩,同样的样貌令她不舒服,却又令她感到陌生的亲切,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她不知自己该高兴推测和猜想成功,还是遗憾自己之前所说的话语没能一语成谶。
她所说的那些言语,既是真的,又是假的。
真的是她有这样的想法,假的是她虽然抱着这种想法,但还是竭力尝试去救了这个对手。
是因为血脉相连,是因为同情和怜悯,还是因为……
“喂,你……”
真琪开口,对着西琳,她正要说些什么,可这虚弱的少女却绕过了她,擦肩而过,不做停留,没有一句言语,没有一声回应,或许是她根本没有这份气力,或许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面前之人。
真琪微微握紧了拳头,她将大剑归于双枪,眼中流露出些许怅然……也是啊,我终归只是个局外人。
她忽然间有些眼红,所以执拗的扭过头,让自己别去看,看了……会更加眼红。
蹒跚的背影,一步步走向前,一步步靠近,走的歪歪斜斜,呼吸声越发急促,她走的这么辛苦,而那个人就站在那里,没有靠近没有远离,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似乎面带着熟悉的温和微笑。
西琳往前走了一步,却因为视线的模糊,没能看清距离,而双手抓了个空,她本以为自己快摔倒,但没有,她跌入了一个怀抱里,旋即露出有些狡黠的笑,轻轻抱住那个人。
“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的。”她还以一个舍不得松开的拥抱:“我知道你会等我回来的……”
“不怪我不去接你么?”苏白本以为她会忍不住埋怨,没想到只是撒娇。
“不会,我长大了,这段路我自己会走。”西琳宛若一只躺在主人怀里的猫:“我只要你不要走太远,不要走太快,不要逃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就会自己跟上去。”
“嗯,你长大了。”苏白抚摸着银白的长发:“你不是过去的小孩子了,这很好,真的很好。”
他有些词穷,说不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有些欣慰,有些欢喜,还有些轻松和意外的空虚。
或许每一名老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独当一面,内心都会怀抱着同样的复杂情绪吧。
“我不是小孩子了,但你还是我的大树,所以……别丢下我一个人。”西琳抓着他的衣角,第二遍强调。
“我不会丢下你的。”苏白轻轻许诺。
“骗人,你丢下我了,丢下我十几年,丢给那个不负责的便宜老爹。”西琳伸出手敲了敲苏白的胸口,这次声音变得有些任性,有些刁蛮,还有些娇憨可爱:“这些年,你本该陪着我去看星星,看大海,在海水涨落的沙滩上找贝壳,本该陪着我度过每一天的清晨中午黄昏,可你没做到……”
从来没有躺在草地上看着星光,从来没有走在沙滩上望着大海,也没有携手走过那么多春夏秋冬。
过去的事,不会再来一次,也不能重新修改,难道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是的,这些就是全部了。
“大叔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你不在了,我就没有家了……你不准再丢下我了。”西琳的声音那么的委屈,舍不得大声的说,明明是要求,听着却像是恳求。
苏白无言,他始终有些事没能告诉西琳,包括自己的身份,包括自己被轮回禁锢的人生。
他内心叹息的同时也传来了阵阵疼痛,没能履行的承诺太多了。
“傻丫头……”
“大叔,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西琳主动开口,她打断了苏白的话。
“说吧,我听着呢。”
“那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她说的那么平静,又那么突然,声音很轻,有着轻微的颤抖,呼吸声也微弱,额头滚烫,脸颊也滚烫,不知是血液蒸发提升了体温,还是被羞涩晕染了双颊。
她终于说出来了,隔了十五年,将十四岁女孩都明白的心意说出来,对这个迟钝的人,发起正式的告白。
女孩的内心却不如料想的那么欢呼雀跃,反而十分的平静,平静的欢喜,这份喜欢早已在心底发酵了很多年,如同一坛珍藏许久的女儿红,如今终于开启了尘封,酒香溢满,不饮亦醉。
“嗯,我知道,我也喜欢你。”苏白的回答显得很平静,只是欢喜之意不太浓烈,伸出手摸着女孩的头发,像是对自己猫自言自语的说着:“如果不喜欢你,我又怎么舍得拼命?”
喜欢,是肯定喜欢的,世界上最在意你的人,一定是我。
只是这种回答,不能令西琳满意。
她用了两辈子的勇气,等待了十五年才等待来一次机会,这时候再不说清楚,只会来不及。
她不想落后于其他人,也不想将他让给任何人,所以必须在这里,将喜欢说清楚。
西琳的额头贴着胸口,视线看着脚尖,她说:“我说的喜欢,是特殊的喜欢……”
苏白一滞。
西琳缓缓松开手,声音却逐渐变得坚定。
“这种喜欢,是想要一起度过一生的喜欢,是永远不想分开的喜欢。”
“是躺在一起看星星,看天空,看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都不会腻的喜欢。”
“是哪怕死了,下一辈子也一定会再次遇见,再一次喜欢上你的喜欢。”
“是纵使背叛了世界,舍弃了神灵,丢弃了仇恨,也要和你在一起的喜欢。”
“是走不动路,喘不过气,说不了话,也一定要盯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喜欢你’的喜欢。”
她蓦然抬起眼睛,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凝视着他的眼睛,脸颊上没有半点笑意,很认真,很严肃,很紧迫。
对情感抱有绝对专注和认真的人,绝不会在表白的时候面带微笑,内心的所有角落都被喜欢和忐忑所填满。
所以西琳努力的抬起头,凝视着青年,眼眶微微发红。
等了两辈子,只说这一次。
“苏白,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