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移动城市的轮廓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可以随着格莱前往后方的霍格自愿留了下来,作为这支佣兵团其中一支小队的队长。
“我看起来像个萨卡兹了吗?”
“您头顶的角好像有些歪。”站在陈默身后穿着沉重防护服的人回答。
“是吗。”陈默伸手摸了摸:“现在呢。”
“可以了。”
“那就好。”
他还是有点不习惯头上长着一对犄角,但泥岩认为这样更不容易引起关注和怀疑,毕竟在卡兹戴尔非萨卡兹人可没法统领萨卡兹的雇佣兵。
绝不是出于她心里那个小小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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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2P.M/天气:晴/龙门上城区行政长官办事处
争吵的声音在这个本该保持安静的地方持续了一个下午。
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内亮着明亮柔和的暖光,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办公桌上放着一叠散乱的文件,他望着转过身的那个女孩,无声的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你的父亲已经和你断绝关系,他同样也和我再无瓜葛,我不会再在乎,他也不会。”
“那个懦弱的男人,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她没有停下脚步,向着门口走去。
“你想离开这里?”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我要说些事情给你听。”
女孩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就像是没有听到那道声音。
她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
“——其实我知道那个老人是谁。”
放在门把上的手停顿下来,久久没有抬起,也没有放下,声音从身后响起。
“但我很健忘,我会忘掉许多事——比如说那天晚上你和你朋友小小的冒险,忘掉这些事情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女孩的手渐渐放了下来。
“这的确是我的错,没错,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看着桌上散乱的资料,那上面明确的记载着他所做过的一些事情。
本该陈放在旧纸堆里等待积灰,却不知道何时被人重新拿了出来。
“可我会忘记。”
他的视线从桌上收回,望着门口站着的那个女孩。
“如果你想离开,我会把你送到很安全的城市,又富饶又安稳,你在那里会平静的度过一生,很幸福。”
“幸福?”
她嗤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过身,看着对面的男人,那毫不掩饰的笑容显得恶劣而讥讽。
她的幸福早就在几年前的那间孤儿院里结束了。
“而你将告别这里的一切,你厌恶的家,你讨厌的街道,你嫌弃的人。”
男人的话语平静而沉稳,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你将失去了解任何真相的机会,因为这些事情既隐秘又危险,我不能让无关的人卷入其中。”
他平静的视线缓缓移动,看着女孩捏紧的拳头,指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发白,而她的肩膀也因为激动的情绪在微微颤抖。
这些无法引起他的情绪波动,所以他可以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生气?你生气了?你讨厌我?”
女孩没有回答。
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认同。
“嗯,当然可以。换做是我,也一定会讨厌这样一个无能的人。”
“另一个选择,听好了。”
他的声音大了许多。
“你选择留下。”
“从今往后,我会锻炼你,你可以讨厌我,恨我,甚至可以尝试攻击我,刺杀我。”
“怎么不可以?当然可以,如果你能的话,就这么做;如果你能做到,你自然可以这么做。
你的身体属于你自己,你的思想也是,我会教导你,但好歹究竟,以后你该自己琢磨。”
他知道女孩心里在想什么。
“不想忘记,就去做。”
“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却值得人押上性命。”
他转过头望向落地窗外巨大的城市,高楼建筑,街道纵横。
“就连我也不清楚有什么会在这座城市的前方等着我们。这是一座充满机遇的城市,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听不懂也没关系,你会懂的。”
“趁我还记得那件事,趁我还记得你们最后说过的那些话。”
“是放弃,还是坚持?”
“选吧。”
她没有回答,红色的眸子闪烁,过了好几秒。
“你当初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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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长官办事处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向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窗外是如今的龙门,而如今的龙门能有这幅繁荣昌盛的面目,全是拜他所赐。
“回来了?”男人缓缓转过身。
“回来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走到桌前,伸手去收拾桌上凌乱的文件。
“你把她送走了。”男人问,像是松了口气。
“走了。”她回答:“你又和那个孩子吵架了,她走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她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你们已经吵过很多次了。”
男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时候,在他和那个孩子说那些话之前,他们的关系还很好,他还会叫自己,而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来都没有听到过了。
他微微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她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情,走过去,轻轻地牵起了对方的手,动作很轻,放在手心里。
“是时候了,文月。”男人抬起头看着她说。
“从你把那个孩子送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想法了。”文月回应,她的余光望向男人身后的城市,在这片看似繁华的景象下,究竟有多少暗流无声的涌动。
他们一起从那段最阴沉的人生里走过来,今后,也将一起走下去。
“你说这些年来,我们做的,都值得吗?”
“正确的事值得押上一生。”
“你也只会这样说。”文月像是有些不满,她松开手,目光却落在桌上的一份文件上。
那份文件没有名字,却只记载着一名多年前在某起案件上牺牲的警员,他的家庭住址,如今已经成为了新的城区,再也找不到任何根据,连名字都被人抹去。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看着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还记得他们一家刚来龙门时,你到底有多高兴,爱德华不在了,但你的义弟却从大炎来了龙门,你说他是你在大炎最好的兄弟,是大炎整个京城最具才华的年轻人。”
文月的手指在泛黄的纸业上轻轻拂过。
魏彦吾沉默不语。
“如果那孩子还在,现在应该也和小陈一样大了吧,他和小塔那么要好……”
似乎是知道魏彦吾不愿意提起,文月止住话语。
“他不能留在龙门,文月,他和那两个孩子离的越近,对他自己,对那两个孩子,对龙门都是一场灾祸。”魏彦吾回答:“他守不住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自己愚蠢,把自己和她们以及龙门一起葬送,为了这座城市,我们已经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
“所以你把他送走了,你有他的消息吗?老魏。”
“我给过他选择,但他和他的父亲是一个性子。”魏彦吾说:“龙门不能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文月没再追问。
“我想小塔了,她的面相和你的妹妹那么像,但她的眼睛又像爱德华,小时候的脾气也不知道像谁……这么多年了,我这么多年没见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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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萨斯北方冻土什米尔村
躺在床上的银发女人睁开眼,入目的是简陋的木屋,木屋外的光亮从窗户的缝隙落进屋内,刺眼的光亮让她下意识瞳孔紧缩。
“你醒了。”
略带惊讶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年轻的白发女孩正缓缓将手里的木碗放在床头。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身上的伤势牵动着伤口,除了带来刺疼外,她什么也无法做到。
“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
女孩急忙按住她,轻轻将她扶起,拿起枕头垫在她的腰后。
她终于能好好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一间再普通和简陋不过的乌萨斯民房,木板构成的房屋,没有任何装饰,墙上挂着干掉的野菜,只有一张木椅和床边的小桌,做工粗糙。
“是你救了我。”
“你都忘记了?救你的不是我,你昨天夜里浑身是血晕倒在门口,是这家里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心善救了你,把你从门外带了回来。”
“我的剑……”
“老奶奶藏起来了,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人都很好,你来的时候是夜里,没人注意到你的出现,大家经常迁移,老奶奶和人说你是他们离开儿子留下来的女儿,现在回来寻亲。”
年轻的女人坐在床边,拿起木碗,木碗里是煮熟的苔麦,混着一点细碎的肉末。
香味随着热气弥漫。
好几天没能好好进食的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即使是一碗以前再简单不过是食物,也足以吸引她的视线。
年轻的女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饿了吧。”
她没开口,略微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
年轻的女人舀起麦粥,轻轻吹起,将木勺递到她的嘴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腹中的饥饿张开口。
“我叫阿丽娜,你叫什么?”
“我……”
她顿了顿,胃里食物的温热让她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面前的女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那笑容令人觉得温暖和安心。
“塔露拉。”
她用虚弱的声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