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雷蛇总会回忆起那天夜晚和蛇的相遇,她很难不去回忆,在所有人甚至连自己都不对自己抱有什么期待的时候,有人会愿意来帮自己。
有些事,试着去做可能做不到,但如果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就永远无法做到。
他这么对自己说,但雷蛇的直觉告诉她,那句话不单单是对自己说的,就好像他也在对自己说。
他说自己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或许是吧,因为坏人不会把自己是坏人写在脸上,好人也不会指着自己的脸告诉你他是个好人。
随着加入黑钢的时间越长,雷蛇渐渐明白,其实好人也好,坏人也好,是很难区分的,有的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事到头来却被当做好人,而有些人做了一辈子的坏事,临死前做了件好事也就成了好人。
后者可以叫浪子回头,前者往往却被称为行差踏错,好笑的是,行差踏错算不上一个褒义词。
雷蛇很难控制自己去拒绝教官的提议。
也许不过是那句,与其等着将来有一天你被淘汰出黑钢的学员,梦想破碎望着异国他乡陌生的街道感到迷茫苦涩,触动了雷蛇内心敏感的神经,她试着去想象那一天的到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如何能接受了,她走这么好远的路,吃了那么多苦,花费了巨大的努力和时间,却要在最后的关头倒下。
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吧。
陈默的笑容深深的印入了那双红色的眸子了,他的笑容很轻,说不上温和可配合着习惯了的冷漠,却忽然让人觉得诧异惊讶,印象深刻。
雷蛇从来没有问起过教官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知道自己不该问,有些秘密潜藏在人的心底总是为了不愿被人去触碰。
兴许是从那时起,随着和蛇接触的增多,她渐渐对这位冷漠严厉让学员们痛恨的面瘫有了多一层的认识,除了他们两人外,谁也不知道的认识。
他依旧很严厉,甚至比起平时的训练更加严格,但与之相应的,他所教导给自己的知识是学员们所不能接触到的,他甚至能够弄来之后测试可能会考核的项目。
因为他是教官。
这算是作弊吧,雷蛇很想这么说,她踏实的性格一时间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但踏实并不代表蠢,就像教官说的,黑钢需要的可不是一板一眼的教条主义者,很多时候面对突发情况都需要干员们自己做出判断,而这些判断是从书本上无法学来的,自然也要承担因此带来的责任,所以需要机变,也算是考核的一环。
事实上黑钢在这些学员们接受训练期间就在观察他们,而这一点是学员们所不知情的,黑钢需要的不是服从命令士兵,从来不单是服从命令的士兵,需要的也不是令行禁止,雇佣兵不是军队。
“你身体和法术血脉上的缺陷无法在短时间内靠努力弥补,这不要紧,在其他方面努力依然可以让你保持优势,比如技巧和战术。”
他这么说,也往往预示着更加严格的训练,而教官通常不会有任何留手,他的动作迅捷又利落,即使是空着手也很难让人看清,而往往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
痛是肯定的,因为她没有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女性而有任何怜悯,就像是对付那只沃尔珀一样,但令她感到不甘又无奈的是,她比那只沃尔珀还要不堪,起码那只说话做事无所谓又轻佻的沃尔珀还能支撑几秒,而她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揍趴下了。
“你的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个女人就手软。”教官这么说。
“站起来。”
“太慢了。”
他总是这么催促,但瓦伊凡却认为自己很适合这种训练方式,比起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训练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她从来不怕吃苦,也不怕困难。
有时候她会想,教官这么严厉,不近人情的样子大概会孤身一辈子,她不无恶意的会这么想,因为拳头落在身上很痛,而且教官嘴里的话语是很难听的那种,时不时的便会说她是个废物,劝她赶紧滚蛋。
可越是这么说,她就觉得越不甘心退缩,让人瞧不起。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教官想要自己滚蛋又何必陪着她训练呢,又何必抽空不知道去那里找一大堆的资料让自己死记硬背。
她从黑钢的干员里听到过一句话叫刀子嘴,豆腐心,她觉得自己的教官应该也很适合这句话,可当她玩笑般的提起时,教官却一言不发。
事实上,当渐渐认识之后,她发现教官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兴许真的像是他说的那样,因为自己和他认识的某个人很像,才会突发奇想想帮自己吧,至少在面对学员的时候,他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不愿意和他们有太多的牵扯。
她后来才明白原因。
原因很简单。
黑钢是个雇佣兵组织,什么是雇佣兵呢,说的好听点叫安保人员,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刀口添血,在这种地方,认识的人越多,产生的交集越深,也越容易体会到失去的感觉,而失去的多了,心就会变软。
可公司在努力培养干员小队们之间的信任,但教官不一样,他没有任何一个小队,他在黑钢里从来都是一个人,他似乎在避免什么,又像是将黑钢当成了自己人生中的过度。
事实证明,即是前者也是后者。
实训的时间并不长,她渐渐从队伍的末尾逐渐往上爬,上升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比起杰出的学员们依然又不小的差距,但起码连她自己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比起过去自己单独训练找不到头绪的情况不知要好了多少。
教官教的东西很实用,尽管他自己说他在黑钢内任务的资历很低,但事实上他却很擅长小队作战,战术突击与战术运用,他在模拟战推演中总是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意料的预判与娴熟,他似乎很有经验,但这些经验却不知从何而来,而且他的实战能力相当可怕,至少在教官与学员组成的对抗中,直到如今也无人能在他手下站到便宜,事实上,如果他能稍微留点手就好了。
大部分学员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也包括她自己。
头顶的犄角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困扰,因为黑钢学员的单人床很窄,清晨醒来如果稍不留意,犄角就会卡在床头的栏杆里,好在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后,她就学会了在休息前,将枕头垫高些。
比起沃尔珀柔软的耳朵,她其实更羡慕他们一些。
长时间养成的精准生物种在固定的时间叫醒她,她睁开眼,沃尔珀的睡相算不上优雅,和她性格相符的轻佻,灰色的短裤下,毛茸茸的棕色的长尾像是毯子般遮住大腿,白皙光洁的小腿裸露在窄窄的单人床上,她侧着身,抱着自己的被子,训练背心掀起露出平整的小腹,然后再往上,皱巴巴的背心胸口,锁骨下是饱满的一大团没人喜欢的赘肉。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沃尔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睁开眼,金色的瞳孔互相凝视着彼此,沃尔珀翘起唇角。
“迷到了你吗?”沃尔珀眨着眼问。
“看样子我不用叫你了。”
她不置可否,从床上爬起,弯下腰爬下床梯。
“你要叫我起来我也很乐意哦。”沃尔珀故作轻佻的垂下视线,抱着被子的手撑着头,指尖绕着自己垂下的一缕发丝,语气戏谑:“和一直以来那样。”
“那你该起来了,大小姐。”
她站在床下,头也不抬拿起披在座椅上的外套。
“其实我还想在睡一会的。”
“迟到了我可不管。”她说,将拉链拉到脖间扣好,仰起头看了一眼。
“看样子成绩好了,你的底气也变足了不少嘛。”
沃尔珀不情不愿的从床上座起,抬起双臂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伴随着充满诱人气息的轻吟,丰满青春的身体暴露在晨间的空气里。
她没有理会对方的狐狸叫,理了理制服的衣领,弯腰系好靴带,拿起放在桌上的腰带。
“几点了?”沃尔珀座在床上懒懒的问。
她看了看放在书本中间的电子钟表。
“6点。”她回答:“你还有十分钟从床上下来,穿好制服,把该做的事做完。”
事实上沃尔珀是个很懒的人,如果没人提醒的话,她并不介意睡到最后一刻匆匆爬起,至少在学员中她的散漫是能排的上号的,黑钢的标准在她身上并不适用,当然,成绩也是如此。
“你昨天比平时回来的要晚一个小时哦,不想和亲爱并整夜为你担心的室友好好的解释一下吗?”
沃尔珀没有动作,而是微微低下头看着正在系腰带的她。
“发生了什么,比如……嗯,一些正常又值得乐道的趣事,我有点好奇呢。”
沃尔珀头顶的耳朵轻轻抖了抖,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站在下方的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不解的抬起头,虽然装作不解,但她是个很不擅长说谎的人,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像是转移话题:“我得提醒你,你现在只有五分钟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用这么刻意的方式转移话题,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要我给你找个镜子看看?”沃尔珀问。
她愣了愣,扣着腰带的手轻轻放下。
“你知道了?”
“我可是忍了好久才忍住一直装作不知情的。”沃尔珀说:“但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有些不对劲,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她伸出手将灰色的学员帽拿起,戴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教官昨天晚上告诉我,他要离开了。”
沃尔珀沉默了一下。
“所以教官是指?”
她怔了怔,指着床上的沃尔珀。
“你……”那张脸先是呆了呆,然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憋的有些晕红,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只是说你昨天晚上回来不对劲,是你自己说的。”沃尔珀的话语很无辜。
“就算是这样,啊啊啊。”她握起拳头像是一个小女孩似的大叫了两声,幸好没有捂住自己的耳朵。
“骗你的啦~”沃尔珀忽然笑了起来,拉长了声音:“真是纯情啊你,你这样的,大概两句话就能被骗回去给人生孩子了吧。”
她沉下脸,不回答,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很难和沃尔珀这种性格的人相处。
“生气了?”沃尔珀问:“好啦,好啦,是我的错,原谅我这次吧,嗯?”
她无奈的轻呼口气。
“真是的,故意捉弄我就让你觉得这么有趣?”
“有趣,不过更有趣的是,谁又能想到看起来一直冷冰冰的蛇居然会对你特别关照呢,啊,我突然有点羡慕了。”沃尔珀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肩膀,抱起胸:“明明我这种类型的更有料吧。”
她说完,又想是想起了什么,盯着09213的娇小的身材,目光又落在她胸前。
“哦,我懂了。”
09213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对方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你懂了什么?”
“秘密。”沃尔珀神秘的翘起嘴角,小声嘀咕:“明明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难道是这个原因?”
“你够了!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她像是猜到了对方什么意思,咬着牙,略带警告。
“好了,我不说了好吧。”沃尔珀摆了摆手,她怕这样下去对方真的会生气,虽然她生气的样子很有趣。
她现在一定在想,你再说我就撕烂你的嘴,一定是这样,沃尔珀心想。
“回到刚才的话题,离开是指?”
她深吸了一口气,迟疑的看着沃尔珀,确认对方没有再提起的意思,才缓缓道。
“我不清楚,可能是调遣到其他地方,以我的身份接触不到这些。”
“所以你是因此觉得难过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但只要在黑钢,总会有再见的一天吧。”她叹了口气,又盯着床上的沃尔珀:“你到底想继续赖在那里多久。”
“什么嘛……”沃尔珀仿佛后知后觉,略作惊讶的看着穿好制服站在下面的她:“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