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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十一章 如果是我错了……
         陈默成了地下拳场的常客,在花尾的拳场地下挂上了名头,猎狐犬的想法很有效,如他所料的那般之后陈默的赔率变得越来越低。
         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某些赌徒眼中最不受欢迎的角色。
         “这小子可真猛啊,一晚上连赢了五场。”
         “搞毛线啊?!”
         “这家伙摆明了就不止这个水准,还让他打?”
         看着台上昏迷的拳手被抬下去时,陈默刚走下拳台,不知何时来到拳场站在拳台旁的花尾就对他招了招手。
         陈默走过去。
         “花尾哥?找我有事。”
         “可不就是有事。”花尾嘴里叼着点燃的烟,靠在拳台上:“再让你这样打下去,白痴也知道跟你嘛,你这是想让我破财啊,阿默。”
         他半带着责怪的眼神,嬉笑的看着陈默。
         “那我不打?”
         陈默装作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试探着问。
         “不打怎么行,你不打会有人说我花尾九坏了拳场的规矩。”花尾取下烟:“这样以后新人还怎么敢来我的场子赌拳,我的场子还怎么开下去。”
         “花尾哥的意思是?”
         陈默蹲在拳台边看着身前的花尾。
         “跟我走,你今天最后一场去大场子。”
         “大场子?”陈默奇怪的问:“有的赚?”
         “那就要看你本事够不够了。”
         花尾扔掉烟头。
         义辉大厦,作为和盛昌的总部,坐落在龙门较为繁华的上环地区,和盛昌控制着龙门的四个下城区区市,包括整个龙门最大的地下拳场,和武行的人多少有些交集,按理说和盛昌应该龙门地下社团里武力最强的之一,但事实并非如此,大部分地下拳手并不隶属于和盛昌,而和盛昌的地下拳台在过去一段时间也经常成为其他社团挑衅的场所。
         拳场的利润很大,整个龙门地下博彩行业的灰色收入利润都大的惊人,因为龙门向来不缺有钱的金主,甚至这些灰色收入还大半和近卫局有所牵扯,否则地下拳场每年因斗拳而死亡和失踪的人数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人问津。
         只是像是花尾说的,能被逼到成为拳手和帮派打手这一步的人,大多身上都背着些案子,这些人无法无天惯了,寻常的法律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下城区土壤里就滋生着这些,他们来龙门求财,求活,虽然也按龙门的规矩办事,但近卫局可没有能耐一夜之间将如此多的非法人员和犯罪者们清理干净,除非龙门近卫局能狠下心取缔掉整个龙门的地下势力。
         近卫局当然办不到这种事情,因为这些帮派的成立时间算起来可能比近卫局还要早一些,你也不能指望一座城市能干干净净,尤其是当它的体量越来越庞大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由利益与权欲交织起来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就很难再理得清了。
         “来义辉大厦看拳的人呢,大多非富即贵,一晚上的花销少说也有百十来万。”
         陈默跟在花尾身后,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大厅,大理石承重柱上金色的雕花和装饰,大抵能够看出和盛昌这些年来的底蕴。
         “在龙门,拳场是正规行当,来这里打拳的拳手都是有抽成的,不过一般的拳手可来不了这里,你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得找个大金主捧你下场。”花尾站在电梯口前,双手插在裤兜里转头望着陈默:“但你不一样,阿默,你是我们和盛昌的人嘛,主事很看好你,你的事主事也听说了,不过在决定要不要你下场之前,想看看你的斤两。”
         “哦?”
         “等会放你机灵点,别让我出糗,我很久不收新血了,为了你我可是拍了胸口的,你要是被人家一两个回合就打到,我的面子往哪搁。”
         “花尾哥放心。”陈默点了点头:“你是我老板,我要是让你出糗还不如从码头跳下去。”
         “你也别太紧张。”花尾笑了笑:“龙门欢迎有本事的人,只要你有本事,不管做了什么我都有能耐帮你摆平。”
         “那就谢谢花尾哥了。”
         陈默笑的很憨,像是个傻乎乎的二愣子。
         义辉大厦的拳场很大,坐落在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厅,但观众却少的可怜,给陈默的感觉不像是拳台,而像是舞台剧上的表演场。
         如果这时候角落的位置再放一台钢琴那就更像了。
         陈默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林雨霞,她坐在拳台下的西南角,穿着一身笔挺的小西服,身后站着两名侍卫。
         看到陈默和花尾进来,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面对陈默的目光时,甚至没有半点表示,只是停留在陈默身上两秒,又微微移开。
         花尾笑着上去打招呼。
         “又见面了,林小姐。”
         “我可不怎么想见你这张破脸,花尾九。”林雨霞摆了摆手:“你们当家的决定好了,让这个新人替你们上台?”
         “林小姐说笑了,公司里的事我花尾九哪能说的上话,我只是带他来见见世面,倒是林小姐,不出意外的话,委员会里您就是本次的公证人了吧?”
         花尾九打着口风,林雨霞饶有兴致的反问。
         “那你可以猜猜看?”
         花尾耸着肩,没有自讨没趣,他不太想和林雨霞玩这种你猜我猜你猜不猜的烂游戏,他和林雨霞之间有些过节,但好在这过节说大不大,说小那就要看林雨霞的意思。
         现在来看,林雨霞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陈默没能插的上话,因为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外来的小拳手,龙门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把他当回事。
         他也不在意被不被人当回事。
         陈默的目光在拳场的看台环视了一圈,没能找到他想见到的那个人,但他心里有种预感,魏彦吾一定会来,而且就坐在某个地方看着,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事实证明,陈默的预感并没有错,因为此刻魏彦吾就坐在拳台二楼的包厢里俯瞰着站在拳场门口不远的陈默。
         普通的装扮,和十多年前如出一辙的黑发,稚嫩的脸成熟了许多,魏彦吾依稀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见面,时光总是过得太快,让少年人长大,让老年人迟钝,就像是此刻坐在魏彦吾身旁的略显老迈的札拉克老人一样。
         时光在人的身上留下刻痕,那些刻痕伴随着岁月的变迁越发明显,只有记忆,仿佛模糊的将要淡去。
         人都说龙门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是啊,它很大,潜力无穷,可它甚至保不住两个人和一个家庭,徒留下一段段往事,让人伤感,却无可奈何。
         这座城市里发生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这些悲欢离合耗光了人的心血,只留下一具具苍白的虚壳如同走肉行尸。
         “他就是晖洁一直念叨的那个孩子吗?老友,他回来了,你们吵了不少架,晖洁走的时候还是怒气冲冲。”
         鼠王望着拳台下方的声音,老人浑浊的眸子不似精明,他的话语很轻,魏彦吾没有回答,静静的搭着手边的烟枪。
         “你不用来试探我,柯瑞。”
         “那你现在又为何来此,大少爷。”鼠王的声音缓慢低沉一如老人:“我想起了当年从大炎来龙门投奔你的那对夫妻,那个年轻人好像是曾经的二少爷。”
         “他们是不同的人。”
         “但并不妨碍他们很相似。”鼠王说:“这些年你瞒着我们做了太多的事了,大少爷,你的确把龙门经营的强盛,超出了我们当年的预期,你是一个合格的执政者,你亲手为龙门选择了它的未来,却也弄丢了很多东西。”
         “你不能否认龙门需要有人替它做出抉择。”
         “龙门不该是一座由某个人来为它决断的城市,大少爷,如果二少爷活着,想必会说出和我相同的话来。”
         鼠王淡淡的瞥了一眼魏彦吾,轻咳了一声,佝偻的腰撑着手上的拐杖,下方的拳台上,陈默正和对面的东国拳手交上手。
         双方都没有使用武器,但只是空手,陈默并不畏惧任何人。
         魏彦吾没有回答,但鼠王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这些年魏彦吾瞒着他做下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他不知情,有些事情他知情但无法去管,龙门比当年更加强盛,鼠王却没了当年的斗志,尽管下城区依然被他握在手里,可他也因此被困在龙门。
         对一个老家伙而言晚年能得到一个颐养天年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好,可鼠王知道,魏彦吾已经走的太远了。
         他已经不太能够看的懂现在的龙门总督,他丢了太多的东西,当初的壮志,当初的意气风发,爱德华的死仿佛打断了他的脊梁,让他再没了当初的高谈阔论,只剩下如今的精明强干,又或者贪生怕死。
         他屈服在了现实之下,表面光鲜运筹帷幄,但也只有那几个人才知道,现在的魏彦吾不过是个半死的躯壳。
         “好好看看吧,柯瑞。”
         魏彦吾没有说话了,他专注的盯着下方的比斗,尽管那拳场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惹眼的技巧可言。
         他只是看着被陈默一点点逼入绝境的东国拳手,陈默的格斗技巧没有任何套路可言,简单,直白,却也凌厉。
         那双金色的眼睛像是沉默的死水,泛不起任何的波澜,只是倒映着下方的身影,视线却显得有些游离。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但很快又随着烟雾弥散,他想起了当年的那座阴影笼罩的龙门,那时要比现在艰难的多了。
         可他那时却没有任何忌惮,因为他年轻,他轻狂,他桀骜,他意气风发,跟着身边的义弟和结识的兄弟们就敢于对一座庞大的城市发起挑战。
         他没有任何恐惧,也不觉得畏缩,他心里燃着一团火,那团火是如此的炽烈。
         可他又想起了爱德华的死,他的死像是一柄直插胸口的利剑,不见鲜血,却让人心寒。
         他想起来从大炎和维多利亚来的命令,那些单薄的话语压弯了他的脊梁,折断了他的傲气,让他不得不做出抉择。
         那时他才明白过来,无奈,不甘……这些话语都说的太过轻巧,轻巧的不足以形容当时的那个信仰坍塌的年轻人。
         不凡的身世让他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识和胆气,可胆气终究是年轻人的一时热血,而当热血冷却下来时,才明白失去是什么感觉。
         年轻人们总是把这片大地看的太过简单,因为他们还没有体会过失去,因为他们依然可以不切实际,他们怀抱着理想,理想丰满却又空洞,妄图来对抗现实。
         可现实里往往是如此的残酷,残酷的不容任何人来质疑和狡辩,残酷的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人总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承担代价,而有的代价又太过沉重。
         他原本该做的更好。
         他最后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没能如战场上那个年轻人一样提着刀砍开这个磨人的世道,因为他留下了太多的牵绊。
         这些牵挂磨掉了他的雄心壮志。
         他会想守住这座付出无数牺牲的龙门,他会想守住兄弟留下的血脉和自己的亲人,他犹豫了,龙门绊住了他的脚步,他心甘情愿为这座城市陪葬。
         失去了太多,记不起了。
         为了这座城市,为了这座龙门。
         他埋下了所有的悔恨,愧疚,疲惫和不甘。
         为了这座龙门他宁愿一生都活在亲人的憎恨了,为了这座龙门,他宁愿成为一位冷酷无情的执政者,为了这座龙门,他眼睁睁看着承诺轰然破碎,反目成仇。
         魏彦吾从来没有去想过如果爱德华还能活着,如果他炎国的义弟也能活着那该死一番何等的风景。
         他做了太多的错事,他知道是错的,他能选的只有在自己能看见的时候阻止,因为他不去奢望太过遥远的未来,就像他从来没有后悔过看着塔露拉被带走,也从来没有后悔留下陈默一命。
         拳台上的比斗已然结束,花尾笑着将陈默带走,他们一路说着话离开了拳场的大厅,花尾脸上的得意没有任何掩饰,东国人气急败坏的用龙门听不懂的话语发泄。
         花尾也会两句东国话,他的发音不太标准,但还是能让人听懂在说什么。
         他竖起拇指在脖颈上比了划了一下,东国人几乎想要冲过来撕碎这个张狂的混混,但他们终究没有这么做。
         花尾就希望他们这么做,毕竟这里的和盛昌的地盘,还能容许一群东国人发疯。
         东国人很聪明的克制了下来,灰溜溜的拖着他们的拳手离开了拳场,临走前恶狠狠的看着陈默,留下了一句东国的狠话。
         陈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听懂一句巴嘎,东国的话语和他记忆里某个国家的语言只是似是而非。
         花尾又凑了上来,坏笑着拍着陈默的肩膀。
         “他说,鬼姐不会放过你的。”
         陈默算是明白了,花尾带他来这里根本不是来打拳的,而是接着和盛昌的手压压三集会嚣张的态度,但陈默没有觉得任何不满。
         因为他敢肯定,不久之后他就要和那个所谓的鬼姐对上。
         下城区的龙门其实很有意思,一群偷鸡摸狗捞偏门的黑社会和拿钱卖命的雇佣兵简直是天作之合。
         唯一遗憾的是,陈默还是没能看到魏彦吾,他有好多的话想和魏彦吾说,当然前提是他们都能好好地坐下来。
         魏彦吾缓缓站起身,他的响动惊醒了一旁昏昏欲睡的鼠王。
         “你怎么看?柯瑞。”
         他的话没有任何来由,但鼠王却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何必要来问我,大少爷,我不比你,我已经老了,不愿过多去搅合年轻人的事。”
         “你不老,柯瑞,你的名头还能镇得住下城区的骚乱。”魏彦吾摇了摇头,长长的烟枪换上新的烟丝:“你说,我要是让他去做影卫的指挥官,他会接受?”
         “啊?”鼠王的声音一如老人的迟钝。
         “不,不,他不会接受的。”魏彦吾又自言自语的反驳:“那如果我说让晖洁嫁给他……晖洁,唉。”
         他又皱起眉,话语越来越轻,像是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
         鼠王从来没有看过魏彦吾这幅样子,好多年了,他再也没有像是这般犹豫不决过。
         人从来无法回头。
         只能跟着时间往前走,以至于当时做下的某个决定,都会成为今后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