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回到一开始那个关于电车的问题。
我想,如果是之前的我,大概会成为听天由命的人。
我没做好要承担他人生死的准备。
我很平凡,和大多数小市民同理的心态,平凡,谨慎,以至于怯懦。
但我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我会选择大多数。
在亲人与陌生人之间会选择前者。
凯尔希说的对。
我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变化,而这种变化的由来我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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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兹戴尔东北部战场边缘
军事缓冲地带
17:55p.m
庞大的陆行舰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在荒原上奔腾,与之相比,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即使相隔了数千米,它看起来依然无比清晰。
陈默放下手里的望远镜。
这是一处萨卡兹术师使用法术临时搭建的据点,铺上伪装网,泥岩矗立在他身后,年轻的萨卡兹大姑娘披上了一开始他们在格莱时穿着的那身沉重的甲胄。
“比计划中要晚了不少。”
陈默说,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几米开外的萨卡兹随军信使,离庭的刽子手们沉默着矗立在周围,那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和身上黑色无光的甲胄仿佛一具具雕塑。
信使顶着巨大的压力,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问出这句话的男人。
低下的头只能看到男人的脚上的军靴。
“赫德雷队长中途修改了一次路线……”信使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低声回答。
“原因?”
“尚不清楚。”萨卡兹说,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我来之前,赫德雷和他的小队已经抵达了会和位置,他们将在规定的时间内与巴……陆行舰进行接触。”
“我没看到战场上燃起的火焰。”陈默摇了摇头,将望远镜递给泥岩,后者伸手接过:“我记得我提醒过赫德雷,让他别抱任何小聪明,他似乎没听进去?”
“这个……大人,也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信使辩解道:“赫德雷队长来不及向您报告,他们可能遇到了阻击。”
“无妨……他还有一个小时。”陈默说,将手交叠着搭在身前:“回去告诉你们的人,按我们说好的来,他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是。”
信使战战兢兢的被送出营地。
他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营地的房门,轻轻呼了口气。
他可是记得的,两个月前,就是里面的人亲手将加尔森和他的佣兵队伍葬送在了他们的营地里,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加尔森本人的头颅被挂在了疤痕市场的一间商店招牌上,那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他的中介人也不知所踪。
泥岩看着信使消失在门口的声音,她握着望远镜,缓缓放在后面的桌上,桌上铺着作战地图,其中好几个点被标注成了猩红色,一条既定的航线穿插其中,最终在某个被画了圈的圆点停下。
而此时,陈默正站在桌前凝视着眼前的地图。
“我需要再确认一次,我们的人都就位了?”他侧头看了一眼泥岩问。
“是的,由霍格亲自带队,好几支接到任务的佣兵团里都有我们的人作为内应,部署在几个重要地点的人员也已经就位。”泥岩说:“长官,我们随时可以行动。”
“还不到时候。”他摇了摇头,拿起笔,又在原本的地图上细心的标注:“赫德雷的人我信不过,不过这不重要,他们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我们才是后手。”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干掉加尔森?”
“因为他是对面的人?”泥岩不确定的说。
“准确的来说,他是特雷西斯养在民间的佣兵头子,和我们做着同样的事,不同的是,他用的方法和我们不一样,他企图建立起一个大型佣兵团来集结这些分散的雇佣兵为他所用,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夷制夷,他做的不错,加尔森也的确很有能力,否则不可能在两年前狠狠坑了我们一把。”他说着放下笔:“……但也只是两年前罢了,他现在死了。”
“加尔森的死是计划的一部分。”陈默说:“特雷西斯暂时没法利用和约束这些佣兵,这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这次来袭的佣兵队伍,我不希望看到他们中有任何一个人活着回去。”
泥岩沉默了一小会。
“我明白,长官。”
“你不明白,泥岩。”他看着萨卡兹姑娘高大的甲胄,那双被头盔挡住的脸庞,让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整个巴别塔,还有那首从雷姆必拓回来的陆行舰,殿下就在上面,特雷西斯也知道殿下在上面,所以他准备了这场袭击,想要给我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以便试探我们的底细。”他说:“他想的很好,无论成与不成,巴别塔都将暴露在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战争要开始了,比以往更热烈的战争,就从那艘船踏入卡兹戴尔开始。”
“雇佣兵们必须选择一方,他们谁也无法从这场战争中置身事外。”他说:“他们不愿意选也没关系,因为从此以后,卡兹戴尔不再需要雇佣兵这门行当了。”
“您没必要向我解释这么清楚的。”泥岩摇头说,萨卡兹姑娘取下头盔,柔顺的银发倾泻下来:“我跟随着您,这份誓言永不改变。”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在做什么。”
泥岩安静了两秒后问:“……我听说您和凯尔希女士大吵了一架。”
“……”
“你知道了?”
“上次陪您去巴别塔时,我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件事。”
“scout?”
“是他。”泥岩没有否认:“他说……卡尔希女士并不赞成您的计划,您是因为这个和她吵起来的?”
“确切的说我们只是就某方面的事宜进行了简单的沟通,并产生了一点点微小的分歧,无上大雅,就和人们讨论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一个程度。”
“嗯……我没听懂,什么豆腐?”
“一个笑话罢了。”陈默笑了笑。
泥岩微微抿唇。
“但您回来之后的脸色很不对劲,我感觉……您好像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和凯尔希女士的分歧。”泥岩考虑了一下犹豫着问。
“不,我是在考虑其他的事情。”陈默说:“比如如何将这群雇佣兵干净利落的解决,又比如和南方领主和门阀之间的协约问题,他们在两面讨好,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这场战争一旦爆发,他们居然还想着置身事外,待价而沽。”
“这是所有领主的通病……长官。”泥岩说:“而且,据我所知,卡兹戴尔漫长的战争和内乱,很多人都不对它的结束抱有希望,他们只是想在战争中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为自己取得足够的利益。”
“你说的没错,殿下组建的议会太过松散,光靠理想和身份的确无法让那些领主和门阀们心甘情愿的为这场战争赌上一切。”陈默说:“而且,很多人都对特雷西斯那一套抱有相当程度的兴趣,殿下……某些时候还是表现的太过温和了些,要知道,有些狗,你光是给它骨头还不够。”
“您这个比喻……”泥岩欲言又止。
“很恰当?”陈默问。
萨卡兹姑娘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陈默回过身,将手按在地图上。
“所以我们得用这些雇佣兵的死,给各位大人看看,好好提个醒,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我们,所有人都没法置身事外,而这只是开始。”
卡尔希不认同我将殿下移居到陆行舰上的计划,她觉得这样做风险太大,但我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巴别塔的动向。
巴别塔得适当展现它的决心。
过去特蕾西娅温和的政策和手腕已经让不少人大失所望。
没有足够的筹码如何能引动一群豺狼的窥视,也许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赫德雷是个很好用的佣兵,他的名气足够大,我想也许不是加尔森死的太过突然,赦罪师们会找上他。
他没有别的选择,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特雷西斯那边,他总得选一个。
这个人,脑子里总有些太过遥远的想法,一个雇佣兵,却总是想着和雇佣兵不相干的事情,或许他的确在其他方面有些能力,但他显然没做好一名雇佣兵的本分。
哦,还有,我的确和凯尔希产生了某些分歧,但不像是泥岩所想的那样。
我们的分歧只是……他觉得我越来越不像是个人了。
“你得找到一个能让你摆正自己的目标,别忘了你是谁。”
面前的凯尔希还是和离开前一样,表情淡漠,她那张脸仿佛从不会流露出除了冷淡以外的其他表情,至少陈默没有见到过。
偶尔听可露希尔发牢骚时说,她很多年前就是这幅相貌。
很多年前……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久。
这里是凯尔希的卧室,她的卧室里没有任何一名女性的房间该看到的东西,化妆品,漂亮的衣服,粉色的装饰……没有。
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单调简单,没有多余的粉,那张可能没几个人喜欢的脸兴许也并不需要化妆品的装饰。
她的皮肤很好,腿很白,算得上是一个出挑的美人,前提是……她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医疗工具人。
她的所作所为无疑如此,在她的房间内除了陈叠的医疗报告和电脑外,再也找不到一点多余的东西。
陈默甚至有些怀疑,在衣柜里是否装着好几件相同款式的衣服,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也不不会去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
她有在乎过谁呢?
至少现在没人看的出来,她的生活枯燥单调,但却并不令她乏味,也许不过是是适应了,时间漫长的在她身上留不下一丝刻痕。
“我从没忘记自己是谁。”
“但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正在发生偏移……我需要对你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以确保你的生理和意识状态不会影响到后续的实验进程。”
透明的试管内正在被红色夹杂着一缕金色的鲜血注满,凯尔希站在陈默身后,她的手很稳,但尖锐的针管脱离脖颈的时候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丝刺痛。
陈默看着医生输入密码,将试管放进冷藏装置里。
“比起这个,你之前说的方法找到了没有?”
“赦罪师的行踪都很神秘……他们大多数人都站在了特雷西斯的麾下,虽然公开表示不会参与任何一方的政治斗争,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也是人,也会有选择。”
“所以……”
“我正在尝试联系一名我所认识的赦罪师,她的名字叫闪灵,是少数仍旧保持中立并奉行赦罪师们古老传统的赦罪师组织成员之一。”
“也就是没有消息。”陈默看着医生的背影,后者回过神,淡绿色的瞳空凝视着陈默的方向。
“你在责怪我?”她略有不悦。
“只是提醒。”陈默说,凯尔希白色的大衣在黯淡的灯光下映出一道黑影,陈默从座椅上站起身:“你的工作和职责,凯尔希,我想现在不是我们在聊起那个关于宇宙星空,大地方圆还有卫星网络的时机,你要明白,一旦这件事情出不了结果,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整个巴别塔,格莱还有这几年潜伏在卡兹戴尔各处的人,他们的希望,都将随之一起崩塌。”
凯尔希没有回答。
“你必须做到,医生!”
“我会尽力!”
“不光是尽力,我是说,必须!必须,无论付出任何代价,特蕾西娅绝不能死!”陈默一字一句的压低声音说。“你的回答呢?”
“我不能确定,即使我现在告诉你我能做到,但事实上,我无法确定这是否会有效果。”
“不!”陈默摇头,他走到医生面前,医生看着他走过来的身影,知道他站在自己几十公分的距离,低下头俯瞰着自己的眼睛。
“凯尔希,你必须做到!而不是尽可能,尽力。”
他说,医生甚至能看到他眼里涌起的冷漠,决然的冷漠,那不再像是一个人的目光,他黑色的瞳子里有金色的光的闪烁,那光芒有些像是……火焰。
医生不能确定。
但眼前这个人无疑正在离人越来越远。
“你需要控制你的情绪,陈默。”凯尔希轻启嘴唇提醒道:“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
“我很好。”
“只是你自己以为这样,事实上,你的意志正在被影响,你没有发觉,保持你的自我,陈默。”她说:“它对你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陈默愣了愣。
好几秒后,他才松开捏着医生肩膀的手。
“我和抱歉,凯尔希。”陈默后退了两步:“也许你说的没错。”
凯尔希清丽的脸上依然不见表情变化。
“什么程度了?”
“我不清楚。”
“你没告诉我你在龙门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陈默说:“不过是和个老家伙做了笔交易,帮了他一些忙换了点东西。”
“不,不仅如此。”凯尔希摇头。“还有更重要的……”
“嗯……”陈默安静了两秒。
他大概明白了什么。
兴许不过是,他放弃了原本自己为自己选定的锚点。
“你现在正在迷失,你的情绪,你的感情,你的意志,正在被渐渐影响,你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并时刻提醒你自己是谁。”
“我记住了。”
“我希望你不仅是记住。”凯尔希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一抹坚决。
“我会去尝试。”陈默说:“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卸下殿下护卫的职责,巴别塔和殿下的安全暂时交由阿斯卡纶来负责,这原本就是她的工作,我会去处理一些其他事务,在巴别塔和你的那艘船决定抵达卡兹戴尔之前,我和博士有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