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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四十章 没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明智的放弃要胜过盲目的执着。
         陈哀默空洞的眼神令人心痛,陈默的心也随着缓缓沉寂下去,看着他亲手打碎了陈心底那个可悲的奢望和幻想,看着那些陈珍惜的东西在这场大雨中轰然倒塌,连带着他和陈那些记忆和过去,也将在这次可耻的背叛后被视为仇恨。
         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陈默躺在积水的地面上,仿佛落进眼底的雨和头顶巷子里窄窄的阴霾天空。
         一种有什么正在失去却无法阻止的感觉在他的心底蔓延。
         值得吗?
         也许吧。
         有时候,一句对不起就能轻描淡写的解决很多事情,可有的时候,仅仅只是一句对不起,并没有什么作用。
         陈想要的不是一句对不起,也不是一句好久不见。
         她想要的只是一句我没忘,她想要的只是以前她曾以为过长大后的场景,哪怕隔了这许多年,哪怕我们已经变得陌生,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可她没能等到,她等到的是她最不想面对的答案。
         一个她能猜测却不愿意去细想的回答。
         连一丝余地也不给。
         她曾相信过陈默,那么相信他。
         可如果她不去追问这个答案,她去逃避选择自欺欺人,她就不是陈晖洁了。
         她不懂后退,不懂妥协,非要撞得头破血流,非要斩断自己的退路。
         陈的眼神并未死去,只是充满了恍惚,就好像这十年来的人生,一分一秒都过得茫然失措,以至于她回过头来,甚至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记忆中孤儿院那狭隘的天空早已远去,可这么多年过去,每当陈抬起头,所见到的还是一如当初那片狭隘的天空。
         小小的,永远笼罩在头顶,阴暗的云。
         可她们总有一天还是得分开,随着每一天的长大,时间不会永远站在她们这边,那些该过去的,迟早要过去,该发生的,谁也无法阻挡。
         陈默能做的只有选择,也只有选择的权利。
         维娜出现的时候,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手。
         或许在她看来陈默是她的朋友,为朋友出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她却不了解陈默和陈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不,兴许即使她知道,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线一样,越缠越乱,到最后谁也理不清那里是开头又该在何处结束。
         “维娜!!”
         陈默出声阻止了她,维娜的拳头停在了离陈几厘米的距离,她转过头看向陈默,目光没有愤怒,带着询问,金色的长发在大雨里散乱着,宛如发狂的狮子。
         “别插手。”
         维娜明白了陈默的意思,她的拳没能落在陈身上,却一把将陈从陈默旁推开。
         失神的陈没有反应,脚步蹒跚后退。
         “已经都结束了。”
         陈默看向陈,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大雨打落在他们三人身上,更远处,陈的同伴姗姗来迟。
         瓦伊凡扶住了摇晃的陈,她还没弄明白事情的经过,她只是看着要对陈出手的维娜,迅速站到陈身边,将陈护在身后,手里折好的雨伞对着刚才想要对陈出手的菲林。
         “你没事吧,陈陈。”她警惕着面前的两人,微微偏过头问。
         陈终于回过神。
         “……我没事。”陈轻声说,目光却落在从地上爬起的陈默。
         陈默的样子看上去无比狼狈,维娜伸出手。
         陈默握住了维娜的伸出的手掌。
         陈猩红的瞳孔在见到这一幕时猛地缩紧。
         拉着维娜手的陈默缓缓从地上爬起,抬起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迹,脸上可见的淤青。
         雨势小了一些。
         “在你眼里这的确是我的错,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年……我们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我们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陈没有回答,只是那双眼里没有了怀念,只有鄙夷与憎恶。
         “我不期望你的原谅和理解。”陈默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怎么想。”
         他看到了陈的眼神,却紧紧牵着维娜的手,维娜皱了皱眉,没有挣脱。
         她好像明白了陈默的想法,靠近了陈默一些。
         那个细微的动作再次刺了陈。
         “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只想平静的过完这一生,那些过去的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陈垂下的手又忽然握紧,她依旧是一言不发。
         兴许只有她才像个小丑,别人不在意的东西,偏偏她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忘掉。
         忘掉多容易啊。
         可值得陈记住的本就不多。
         人不能永远的活在过去,陈明白这个道理,十年的光阴,让人成长了很多,那些儿时天真烂漫的胡言乱语,终将在现实的折磨下,一点点如云烟般消散。
         可对于有的人而言,不管是过去了十年,还是二十年,该记住的永远也忘不掉,因为她已经深入骨髓,所以再次涌起的时候,才会痛彻心扉。
         “……说的轻巧。”陈冷声说。
         那些对于你而言并不重要的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这些话,对她你也能说出口吗?”
         她问,那双红色的眸子凝视着陈默的眼睛,灼灼的目光似乎要看穿他的伪装,那目光既可笑又带着怜悯。
         陈默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时候,陈也问过他类似的话语,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问他这个问题,只是不同的是,他们此时还信任着彼此,可以笑着对她回答,不会或者会,因为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不管会还是不会,陈都不会放在心上。
         “对你还是对她都没有区别。”陈默没有犹豫:“我们终究不是同一种人,陈晖洁,你应该明白,我和你们从来就不是同路人。”
         “……你看错我了,无论你以前怎么看我,我在你眼里不就是个自私鬼吗,从此以后,我们再没半点关系。”
         陈咬着牙,眼神冰冷,陈默的话终于击碎了她最后的奢望。
         维娜扶着陈默从小巷离开,他们和陈擦肩而过,陈默还是忍不住看了陈一眼,陈没有回过头再去看他,也没有在出声说阻止。
         陈默只能看到她被雨水淋湿的侧脸还有紧握的拳头。
         毕竟对陈而言,我不是那么重要的人,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只能算是一个玩伴,塔露拉买一送一的附属品,或许闲暇的时候会去注意,也会因为以往的交集而选择性的帮忙,可她无法毫无保留的去站在我这一边。
         在她的身后还站着别的人,对陈而言,对错与是非是很重要的东西,可这些年来,我已经失去了对错的观念。
         我所作所为,在陈的眼里,已经成了一种罪恶,她难以置信的罪恶。
         有些事情能够理解,却不能原谅,而有些事情,能够原谅却永远也无法理解,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可亲手做下的事情,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和改变的。
         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只有不断地挣扎,不管是一败涂地还是咎由自取,到最后也不免死无全尸,可只要能活着,谁会去在乎这些东西呢。
         如果可以安稳的过完这一生,没有人不会这样想,可我这一生,从做下那个决定后,就注定再也无法平稳与安宁。
         风笛默默看着这一切,直到那两个人的身影从巷口离去,陈终于没忍住转过头去看,她张开口又死死咬紧。
         注意到陈动作的风笛撑开了伞。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在她记忆里的总是坚强的不像话甚至强势的陈陈从来不会露出这么悲伤又无力的一面,陈失落的样子看得风笛心里觉得难受。
         她轻轻伸手揽住了陈的肩膀。
         “我们回去吧,陈陈,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拉着你一起出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你如果觉得不好受的话就骂我两句出出气,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我没事。”陈低声说:“真的没事,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明明知道不该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是我自己还死死拽着那些东西不肯松手。
         “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很难过。”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没错,只是需要一时间就好了。”陈握紧手,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晦暗的天空。
         那些快要涌出眼眶的东西终于没能流出。
         陈晖洁是个傻子。她心里想。
         如果没有问的话,会不会,不,有些东西就算问不问出口都是一样的。
         维娜打着伞跟在陈默身后。
         离开巷口消失在身后两人的视线后,陈默立刻松开了维娜的手,推开了扶着他的维娜。
         维娜没说什么。
         雨水从伞的边缘连成断掉的雨线滴落,维娜倾斜着手里的雨伞,雨点打在她皮夹克的肩上。
         “我没事。”
         “嗯,我知道。”
         “刚才的事,谢了,看来只能下次再给你买衣服了。”
         “没关系。”
         “……”他沉默了一下:“不想问些什么?”
         “你不想说的,我不会去问。”维娜说,陈默的视线和她接触,精致的脸上一片平静,维娜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他如今的模样,一定狼狈又可笑,陈默偏过了头。
         他的确想找人说说,他心里没那么平静。
         “没什么不能说的。”
         维娜犹豫了两秒,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对,朋友,好多年前的朋友。”
         “很重要?”
         “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要骗她?”维娜忽然说:“以前有人教过我如何去揣测一个人的行为和想法,我不是很喜欢这么做,但如果她对你不重要,为什么当时要撒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在骗她吧,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相信你的话语,但我看的出,你知道你那样回答她会相信。”
         陈默停下了脚步。
         维娜的话让人没法反驳。
         “不想回答也没关系,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并非一定想要知道答案。”
         那双金色的眼睛还落在陈默的身上,维娜是个很聪明的人,尽管她平时看起来慵懒而散漫,但毫无疑问,以她的身份而言,透过些许线索就能想到很多东西。
         “你是否认为这样做,就能断绝你们之间的关系?”维娜问,站在陈默身旁,人流稀少的街道上,她握着伞柄,一阵风吹过,飘落进伞下的雨点打在那头纷乱的金发上。
         “她是我的朋友,或许不仅是朋友,我们快十年没见了,维娜,你猜的没错,她对我很重要,我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她,但既然遇到,有些事无法逃避就得去面对,她还记得我,我不否认自己为此而感到庆幸,可正是因为这样,维娜……”陈默的话语顿了顿:“十年能改变很多事情,以前以为可能的,长大后才发现会很难,你明白吗?”
         “所以你想和她断绝关系,你觉得这样对她是一件好事?”
         “就像当初你问我会死也不怕一样。”陈默说。“你不想把无关的人牵连进去,我也不想,她应该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我拖累。”
         被拖累吗?维娜暗想。
         “但如果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呢,她识破了你的谎言,你要怎么做?”
         “她会的。”
         “我是说如果,最坏的情况,你没法保证。”
         “老实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如果真的如同维娜所说的,陈还会找来的话,陈默确实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再去面对她,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现在维娜忽然提醒,陈默才想起,陈从来不是一个甘愿轻易放弃的人。
         “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离开维多利亚。”
         维娜替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就像是她以往身边那些出谋划策的幕僚一样,她没有介意充当一次别人的幕僚。
         “我现在不能走,也走不了。”
         “因为我。”维娜指了指自己。“因为我,你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也因为我,你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对吗?”
         她的确很聪明,她似乎已经猜出了陈默的不同,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现在会忽然提起。
         “你想多了,不仅是因为你,我在维多利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个借口太过拙劣。
         维娜没有拆穿,轻轻笑了笑。
         “还有一个办法。”她晃了晃手指,接着说:“你也可以把你知道的告诉她,该怎么选择是她自己的事情,你可以不必为此烦恼,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不了解她,如果我真的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她肯定不会放弃,甚至原本好好地生活还会因此而被打破,我不会这么做的,这对她太不公平,况且就算她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陈默说。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多出一个人而有所改变,更多的可能是因此而令她和龙门决裂,到时候夹在龙门和后者之前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无论陈选择谁,对她而言都不是好事。
         “但你真的了解她吗,你说你们十多年没见,你又怎么了解现在的她,她该怎么选,是她自己的决定。”
         维娜轻轻翘起嘴角,仿佛看穿了陈默的想法。
         “其实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
         陈默没有反驳,她有无数种反驳的理由,可维娜说出口后,他却没了反驳的想法。
         他的确很自私,根本没有想过要让陈去选。
         “你没有想过要让她选……但人总会遇到无法逃避的难题,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她的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可人也都有着私心,人们逃避有时候不是不愿意面对,而是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我们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也许我的确是个自私的人,但我很清楚自己是谁,也很清楚自己该怎么抉择。”
         “……我是一名感染者,维娜,你应该明白这三个字意味这什么,我没办法去给人许诺什么,也没法去保证今后。”陈默说:“对我而言,没什么是不能再放弃的。”
         “也包括我?”
         “我说过许多谎,你想听那个?”
         维娜愣了愣,她看着陈默的脸,二十多公分的距离,她从那双黑色的眼底看到了自己。
         雨依旧那么大。
         可这时候,面前这个看似简单却复杂的人才终于走进维娜的眼里。
         她微微错开了陈默的视线。
         “哈,满口谎言的家伙。”维娜轻声笑着说,可她却并不讨厌。
         “你现在身上的伤痛吗?我看她下手可不轻。”
         “……再痛的伤也总会有愈合的那天。”
         “愈合再好的伤也始终会留下一道难看的疤。”
         “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
         “就像你身上的那些密集的伤痕一样,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看的,只是不经意间……”她说,又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习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