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雷娅的离开就和她的突然出现一般,来去匆匆。
陈默想过会再见到塞雷娅,不过没想到会是现在,会在这种场合,会来的如此意外,他本来应该在伦蒂尼姆的事了结之后,在卡兹戴尔的边境见到负责接应和护送维娜结束的她和怪人小队。
但塞雷娅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原本的计划,以及一系列应该在计划中逐步进行的步骤,她带来的消息更是让陈默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凯尔希亲自来了维多利亚,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是得时常守在特蕾西娅的身边吗?
特蕾西娅的病又到了何种地步?
卡兹戴尔的局势允许她私自离开?
她难道不知道她的行为会将自己置于什么危险的境地,况且巴别塔离开了她,是否会因此暴露出空缺被钻了空子?
博士到底在做什么?!
维娜又向萨卡兹承诺了什么?以她现在的身份,她对凯尔希提出了什么要求。
陈默向来不太信任巴别塔的内部安保,虽然阿斯卡纶的能力不容小觑,但毕竟特蕾西娅的理念范围太广了,广的让巴别塔的谍报干员们都捉襟见肘,否则W也不会被委以重任。
他有很多问题需要答案,但留在这里注定没有人会来为他解释,而和陈默相同的是,陈也有很有疑惑。
“刚才那人是谁?”陈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陈默回过神。
“塞雷娅。”他解释道:“哥伦比亚前莱茵生命安全部门主管,我在黑钢的一次任务里和她结识,现在算是我的朋友和合作者,我委托她负责保护阿斯兰离开维多利亚国境。”
陈眼里的疑惑消散了一些。
“她不是萨卡兹人。”
“我也不是,但她和巴别塔有些合作,她的一个朋友得了很严重的病,巴别塔能够帮到她。”陈默说:“不过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她,本来我们应该在卡兹戴尔的边境会和,她提前过来了。”
“是因为刚才那番话的原因?”陈问:“她说你们的计划发生了变动,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可能不必像是之前那样,继续留在维多利亚的势力范围内充当诱饵,也不必再去想方设法解决那些追上来的追兵和势力。”
陈默心里说不出该高兴还是失落。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和他们会和。”陈微微垂下眸子。
陈默看了一眼她和自己紧握着的手掌,在说出这句话后,陈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他犹豫了一下。
摇了摇头。
“不,在此之前我得先回城里一趟。”陈默回答道:“凯尔希女士和她的人进了伦蒂尼姆,我不放心,而且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向她当面问清楚。”
“凯尔希又是谁?”
“她是特蕾西娅最信任的搭档和助手,同样也是卡兹戴尔名义上的女勋爵,卡兹戴尔的内战刚开始没多久,她按理来说不该选择在这个时节离开。”
“看来你的确还有很多事情在瞒着我。”陈忽然问,在陈默诧异的望过去时,她没有移开视线。
“我很抱歉,陈。”
“现在才说这句话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有很多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有些我已经忘记的,有些不太重要的,如果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事无巨细的讲给你听,恐怕太长。”
“所以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告诉任何人!”陈冷下脸,过了几秒,她忽然叹了口气,带着些疲惫和无奈:“我不问了,陈默。”
“我不会再问你这些年都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就算我问你,你也只会编些像模像样的谎话出来,我听够了你说的谎,所以我不问你,对你对我都好。”
陈默听到陈这么说,语气低落,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始终无法说出口。
“好。”他只能这样答应。
他们都没有再提起刚才说过的话题,好像不这样说就可以不去想,当初从来没有发生过,陈默没有再劝陈离开,陈也没有在执意说自己要留下。
忽然之间的沉闷,平淡,然后涌起些失落和无奈。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陈忽然问起。
陈默看了一眼篝火旁落在地上的毛毯和陈的赤霄。
“现在就走。”
陈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脸色在篝火的范围内有着一丝病态的红晕,陈默伸出手,陈的额头烫的出奇。
“你发烧了?”
“我没事。”陈别过头:“能撑的住,比起这个,你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处理。”
她的话像是在闹别扭,然而脑别扭的陈很罕见。
“你现在的模样,是在和我赌气?”陈默问。
陈回过头,认真的看着他的脸。
“要是我说是,会有什么不同?”她反问道。
陈默不再回答。
陈也没说什么。
只是陈默转过蹲下了身。
陈的眸子闪了闪。
“什么意思?”
“我背你回去。”陈默说:“以你现在状态,恐怕没法走回城里。”
陈没有理会。
“我不需要。”
“你会拖累到我,你的病如果再因此变得严重,我不得不留下来照顾你。”陈默的话语有些凉薄:“我不是在同情你,陈。”
陈咬着嘴唇,看着陈默的背影。
“那样也好。”
“但受苦的最终还是你自己,你想,如果你病倒了,那我要走,你就真没办法了不是吗?”
陈犹豫了,几秒后她才冷哼了一声。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她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那……”
“算了,指望不上你。”陈叹了口气。
陈默感觉有什么压在了自己背后,陈的双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脖颈,陈默听到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假惺惺。”
呼吸的热气打在耳间,话是这么说,可陈的身体却放松了下来。
陈默背着身后的姑娘,他转身用脚勾起留在地上的赤霄,两柄剑交错着挂在腰间,防寒毯遮住了冻人的风雪。
他们踏出了火光的范围,回过头,陈默轻轻跺下脚,土地开始颤动,从地上翻涌的泥土扑灭了篝火,四周陷入寂静的夜里。
“那是……法术?”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没见过有人用这种方式施展源石技艺。
“是。”
“你刚才对我说的,都是真的?”
“嗯。”
陈怔了怔。
她的手紧了紧,没说什么了,她忽然安静下来,安静的仿佛是睡着,天空又飘起了小雪,天亮之后雪会覆盖掉大地上人的行踪。
脚印,痕迹,冬天远比想象中的更要冷酷。
但从背后传来的温暖,陈揽着陈默脖颈的手臂,仿佛是在告诉他,即使在这个深沉寒冷的冬夜里,他依然不是一个人。
那个灵魂孤身在这片大地上流浪了许多年,除了小时候,他的记忆里再也没有过相同的感觉。
记得那天也在下着相同的小雪,那是在龙门的街头。
陈默记不清了。
但对现在的他而言这片刻的温暖已经足够,即使还是要失去,他不敢再去奢望更多了。
“没事的,陈。”陈默轻声说:“不用觉得难过和不舍,你知道吗,我原本做过最坏的打算,我想,等我再回去龙门那天,你们可能已经都不记得我了,不认识我是谁,想不起我的名字,也不记得以前在那里见过我。”
“这才应该是这片大地上分别了十多年的人该有的常态,人们一旦离开,时间就会毁掉人们所有的念想,而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可能记不住太多,记不住小时的一个玩伴和朋友,这一点也不稀奇。”
陈默压低了声音。
“我想,我还是能够接受,我想的是,你们会认识一些新的人,新的朋友,新的搭档,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事业,理想,兴许以后还会有爱你们的人,能陪你们走过这辈子的人。”陈默说:“我还是会有些羡慕的,不免会去羡慕,可细想起来,这十多年里,我没能陪你们一起长大,也没能在你们最需要我的身后出现在你们身边,我会觉得虽然羡慕,可那些都是应该的,你们没做错过什么,我也没做过错事,我们只不过是分开了而已。”
“闭嘴!”陈仿佛终于忍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轻声骂道。
或许不过是因为这些话让陈晖洁心里更加难受,似乎有什么堵在了她的胸口,让她的心脏也随着这些落下的话语而刺痛,让她觉得压抑,无法忍受。
“听着,陈。”陈默的话语没有因为陈的喝止停下,他说:“我是个感染者,从染上源石病那天起,这就是一件注定了事。”
“你应该能明白源石病代表了什么,你应该能,被我毁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毁掉了自己家,毁掉了别人的人生,我可以不去在乎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但……别让我也毁掉了你。”
陈默说:“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陈,陈晖洁,只是你还记得我,还愿意留下来,对我而言就已心满意足,到此为止吧,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更好的人生,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下来,停在这个时候,小时候,因为魏彦吾的一句话,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快些过去,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
长大会怎么样?
长大就能改变你想改变的一切,长大就能在那些事还未发生之前阻止它们,长大了你就有能力找回小塔,又能去做你想做而没法去做的事。
她是那么的想要长大,而长大的她也越发的叛逆,她小时候骨子里就藏在叛逆,只是在那个家里,她一直被压抑着,被大人的眼光和责罚压抑着。
玩具要摆放整齐,不准走出家门,和别人说话要经过同意,没同意前不准直视大人的眼睛……
一条条,一筐筐。
她终于再也没法忍受,她终于再也没法就那样活着。
可现在她长大了,才忽然察觉,已经太迟了,他和母亲说的一样,果然不能信他嘴里的每一句话。
“骗子……”陈忽然闭上眼轻声说。
陈默的话语顿住了。
那些想好的说辞终于再也没法平淡的说出口。
是啊,他的确是个骗子。
虽然嘴上说的头头是道,可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又如何能够这么想呢,他怎么可能心满意足,他又怎么可能甘心心满意足。
他只不过是在无可奈何后,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说服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但这些都没法去阻止那些要发生的事,就像时间在往前走,就像今天过了,还有明天。
就像这条路终归有个尽头,而到了尽头,他和陈都知道,他们得分开。
伦蒂尼姆的城市轮廓在夜色下越来越近,那城市的万家灯火像极了天空散漫的星辰,它在这片大地上游戈,上面居住这数百万的生命,城市为他们提供庇护,而他们令城市越发繁荣。
人是始终无法独自一个生活下去的。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这片大地上最珍贵也最廉价的事物。
陈仰起头望着越来越近的伦蒂尼姆,红色瞳孔里倒映着远方城市的轮廓,她忽然觉得那座城好小,而她却一生都没能从城里走出来。
她似乎做下了某个决定。
陈默再也没有听到陈的话语声,他带着陈越过了检查口,离检查口越近的时候,他本该是把陈留在这里。
可他心里忽然有些不舍。
“多留一会就好,就一会儿。”陈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像是怕他把自己留在这里。
即使她心里明白这一会并不能改变些什么。
即使他们都明白……这一会,不过短短的十几分钟,几个小时,并不能改变什么,可他们同样明白的是,这一别,此生大抵再没相见的可能。
别时容易相逢难。
伦蒂尼姆冬天的深夜比预想中要冷了许多,尽管远比不上乌萨斯北部一年四季都处于严寒的雪原。
他们走在伦蒂尼姆夜色的街道上,清冷的街道上不见了人群,陈忽然想起了分别那年龙门的冬天,伦蒂尼姆远远没有龙门那么热闹和亲切。
她心里涌起了一丝物是人非,异国他乡的疏离和对龙门的想念,从来没有那刻,陈会觉得她想念龙门,或许不是想念龙门,而是想念那些快要被忘记却忽然被重新回忆起来的,稀薄破碎的往事。
陈默他,曾是陈那个并不欢乐的童年里,除了塔露拉外,唯一的念想和欢乐,也许,除开对塔露拉的身份和后来对彼此越发熟悉的生活中,比起小塔,陈同样期待再见到他,他那些荒诞的故事,他那张可恶的臭脸。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用来长大,她花了好大的努力让自己尽力不去想那些能让她变得软弱的过去,她想去改变些什么,她已经开始尝试要去这么做。
可偏偏陈默又一次出现在了陈晖洁的世界,就像是小时候一样,突然闯入,可他离开后,反而会觉得不舍,她明明已经决定好了的,但这次不用她去赶,陈默自己就会离开。
陈默能感觉到陈的身体因为寒冷而在微微颤抖。
“我们去哪儿?”
天空飘着小雪,路灯昏暗的灯光一盏又一盏的亮起,连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线,混合着街边的霓虹照亮了这条清冷的街道。
“第七区的乔治亚街,323号,我在那边租了一个公寓,本来是打算课业外休息留在外面赶不回学院门禁用的临时住所,就去那里吧。”
“嗯?”
“是风笛,她只要是在外面就经常忘记时间,所以干脆租了一个地方。”
“就像我们见到那次?”
“是啊,多亏了她。”
“你那时可是结结实实揍了我一顿。”
“怪谁?!”
“怪我。”
他们拦住了车,用防寒毯裹住了两柄武器。
伦蒂尼姆的街景在车外闪烁,那座和维娜回来时被人拦住的大桥,还未关闭的商店橱窗,公园无人的霓虹,街道上交错而过的车辆,霓虹,高楼,灯光。
汽车平稳的驶过,如同驶过岁月,不见波澜,却一直向前。
车内,后视镜里,陈默望着他们彼此的倒影,他眼里闪过一抹落寞,无声的叹了口气。
“累了就睡一会。”
“不用,讲讲你的经历吧,陈默,嗯,不那么重要的。”陈低声回答,她闭着眼轻轻靠在陈默肩头。
“和我说说话,我怕我会睡着。”
“……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虽然带着任务,但说是旅游也没什么区别,认识一名拉特兰天灾信使,和她一起来的维多利亚,她给我介绍了一些莱塔尼亚的风土人情,挺有趣的,莱塔尼亚的街道有很多街头艺人会拿着小提琴和吉他演唱,就和以前我们在龙门商业街和码头那边见到的差不多,不过人比那儿要多了很多。”
“钢琴呢?”
“后来在黑钢学的,跟一个比我小了很多的后辈,不过她性子有些软糯,我想现在应该已经好了很多。”
“为什么想到要学。”
“为什么?……老实说我其实羡慕,我记得你们以前也一起弹过,你还会拉小提琴,在你来的第二年孤儿院圣诞那天的表演,你可能都不知道,特浪莎女士私底下一直说你的天赋比她还要好。”
“我怎么不知道?”陈问。
“所以我说了,是私底下。”
“你记得这么清楚。”她忽然说。
“……一直记得。”陈默回答:“我还去过东国,看过他们的神社,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神,他们那边这种东西很多,和龙门还是有些区别,我不信的,不过黑钢里有个我认识的人信,他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去拜一拜,权当安慰,按他的说法是,正反都不吃亏。”
“你呢?这些年在做什么。”
“我搬离了那个家,和他们断绝了关系,之后的生活,魏……有人叫我该怎么用手里的剑,我一直跟着他学,学他教我的道理,他告诉我,有一天等到我长大就能用得上他教我的这些,而那时该怎么做,会由我自己来决定。”
“我去过陈府,他们离开了龙门只留下了一名管家。”陈默说:“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搬出来,毕竟你以前就不喜欢他们,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虽然是这样,但文月姨也经常会过来看我,偶尔和我住在一起。”
陈默忽然想起了在龙门远远看过一眼的那个打着雨伞出现在魏彦吾身边的娇小女性。
“听起来和你的关系不错,叫文……月是吗?”
陈忽然沉默下来,她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才问。
“你恨他吗?恨他当初把你赶走,如果他没这么做……”
“我不恨他,陈。”陈默打断了陈的话:“以前恨过,但后来不恨了,一点也不,我知道自己应该去恨谁,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你知道的,我以前从来不敢去想这些。”
“……”
陈没再继续问了,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想从陈默口中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的回答还是让陈松了一口气。
而随后涌起的却是一抹愧疚和亏欠。
“说说你的家人吧,我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父亲和那枚警徽的事。”
“我对他的记忆不深,我只记得他很少会回来,家里大多数时候只有母亲,她啊……后来她一直告诉我,会好起来的,可我却把她留在了龙门。”
他们一直小声交谈着,大多时候是陈在问,陈默在说,偶尔陈默也会问起什么,他们都刻意不去提那些不该被提起的。
就像是想要了解彼此这十多年的人生,好弥补对方都不在时那段记忆里留下的大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