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巴别塔总部
议员们的言辞越来越尖锐和直接,甚至略带这刻薄,他们的态度也越发恶劣,似乎并没有将凯尔希放在眼里,实际上他们的确不在意特蕾西娅身边是否又多了一只菲林或者是少了一只瓦伊凡。
在议会坐着的这些人,他们在战争中选择了一方,他们各自有着自己想法,而非单纯因为特蕾西娅的理念而聚集在一起,也或许不过是因为特蕾西娅的身份令他们觉得自己可能有机会在这场战争中攥取更大的利益。
政客,投机者和野心家。
巴别塔的成分越来越复杂和混乱。
“凯尔希女士,请您如实相告,殿下究竟在什么地方?几天了,殿下从未连续缺席过如此重要的会议,甚至没有事先发布通告。”
“我说过了,殿下的病情出现了恶化,需要静养。”
面对那一双双质问的眼神,凯尔希只能冷淡着回答。
“静养,不,你三天前就是这样的说辞,菲林!殿下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她绝不可能一声不吭任由一个外人来替她发号施令,我信不过你,菲林,我们得知道殿下的具体情况,我们要见特蕾西娅。”
“这不可能!你的莽撞只会加重特蕾西娅的病情,作为一名医生,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有人拍着圆桌,站起身直视着冷漠的凯尔希:“特蕾西娅究竟在做什么,她已经缺席了好几场会议,我来这里可不是听一名医生来教我如何去打仗的,前线的战局僵持不下,而我现在在做什么,哈……我居然在这里,在军事议会上和一名医生扯皮。”
“告诉我菲林,殿下究竟在做什么,她究竟为何抛下了她的议员们,你口中所谓的养病不足以信,你心里也清楚,我们没有多少耐心,今天,必须在今天,你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只能亲自去找殿下,哪怕会被责罚。”
“冷静一点,公爵,我相信凯尔希勋爵并无意隐瞒。”有人温声劝告道:“殿下的病情我们心里都有数,勋爵,也请您原谅公爵的失礼,公爵他只是……太忧心了,前线战事不利,每天都有战士伤亡,物资消耗,而殿下却不见了踪影,我们失去了主心骨,公爵难免关心则乱,不如这样,既然殿下需要静养,我们也能够理解,但战局事大,就由在座的各位推举一人前去面见殿下,也好过我们在此争论,您意下如何?”
听起来像是各退了一步的说辞。
但正是因此才让凯尔希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该如何反驳,还是冷冷的拒绝,议会的耐心已经耗尽,他们咄咄逼人,或许真能做出强闯特蕾西娅居所的事情。
而就在这时,议会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来人并不陌生,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身上,只见他对着凯尔希点了点头。
只是这个轻微的举动,却让凯尔希忽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反应快的议员们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诸位……”
凯尔希高声说,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的确如诸位所想,殿下此刻并不在巴别塔。”她说,看向站在门口的博士。
“博士?”
“特蕾西娅现在正在炉堡,我刚收到消息。”博士面对所有人的目光,他说:“工业区已经易主,诸位,攻守异势。”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也或许这个好消息将在今后为特蕾西娅的这次私自行动而埋下祸根,为议会和巴别塔之间的矛盾而引发间隙。
但不是在现在,至少,对于现在的所有人而言,这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好消息,而今后他们会因此如何提防巴别塔和特蕾西娅,如何想方设法在这场战争为自己获取更大的利益,都是在此之后的事了。
陈默向来不喜欢巴别塔的议会,但不可否认,巴别塔需要这群人,特蕾西娅也需要这群人,所以有时候她不得不在面对他们苛刻的刁难时选择忍让和妥协,她不得不顶着压力和重担与这群人展开一次次徒费功夫的会议。
好让这场战争顺利进行下去,好让巴别塔的战士们少因为不必要的原因而白白死在战场上。
没有一个萨卡兹是该无故牺牲的,也没有一个萨卡兹在本能活下去的局面上,却死在了战场之外。
战争从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而特蕾西娅需要考虑的却更多。
她每天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她发下的每一个命令都主导着一条或者几条性命的生死,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的病情也因此越发恶化,足以让凯尔希感到心痛。
如果,如果她不是萨卡兹的君主,如果她仅仅只是特蕾西娅,那该有多好,至少她不必如此劳累甚至压迫自己,至少她不必如此悲伤,也至少她能够好好活着。
可她先是萨卡兹的王,才是特蕾西娅,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这是注定好的命运,从她为了萨卡兹走上战场,从她成为萨卡兹人心目中的大英雄起,她就承担了这份期望和责任。
她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巴别塔开始战略反攻,以工业区为桥头堡,南方联合会议的军队展开了进攻,他们已经顺利夺下了工业区,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必将激励每一位巴别塔麾下的战士,也必将给对手造成沉重的打击,不论是心理上还是战略上。
而第十一集团军的投向更是重中之重,卡兹戴尔残破却依然健存的信息网上,这条消息以令人望尘莫及的速度开始弥漫,随之而来的是炉堡战役的详情,这让议员们在随后的会议上集体保持了沉默。
他们随后无数次召开了私下聚会,而讨论的是同一件内容,炉堡发生的事是否能够在其他城市上演,巴别塔的理念是否扩及到了自己的领地,特蕾西娅究竟在想什么。
特蕾西娅开始变得陌生,变得不像是他们认知中那位仁慈温和的王,她给这些萨卡兹人民许诺权利和地位,她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什么位置。
他们忧心忡忡,他们心思各异。
陈默却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仿佛开始于这场战争毫不相关,他藏身在阴影里,而他后来让人闻风丧胆,而后来离庭成为了被贵族和大人物诋毁和污蔑的对象。
他面对过无数场处心积虑的刺杀,每一次他都活了下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被称呼为屠夫,因为他举起了刀,他残忍杀害了萨卡兹的贵族和权贵,毫无尊严的,就像宰杀肉兽般不给他们丝毫体面的杀了他们,将他们的头颅挂在墙上。
那是个冷血的外族人。
那外族人肆意杀害着殿下深爱的子民们。
人们当然是健忘的,人们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人们只知道有一个外族人杀害了他们的同胞,有一个外族人蛊惑了特蕾西娅。
他们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背上这个罪名,渐渐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外族人该死。
他们的处境好了起来。
他们觉得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殿下就会处置这个罪孽深重的家伙,他不可能一直蒙蔽殿下,而殿下只是用的到他。
卡兹戴尔西北部边境战场。
离庭临时驻地指挥所
11:25A.M
清晨时分下过一场不大的雨,雨后的白桦林升起了朦胧的雾气,营地的泥土因此显得有些湿润,清晨过后,雾气散开,卡兹戴尔难得一个明媚的好天气。
“辛苦了。”
陈默翻看着从切斯特侯爵府邸里翻找出来的文件,些许文件的边缘带着焦痕,看来它的主人在处理这些信件时很是匆忙。
他一个个的翻阅过去。
泥岩站在他对面。
“霍格还没回来?”他头也不抬的问,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攻入府邸之前切斯特并不在城里,让他逃过了一劫,霍格带着人去追了。”
“哦,逃向了哪里?”
“西边,越过了战场边缘。”
“那就是特雷西斯的地方了,既然这样,罪名也就不用定了,霍格知道该怎么做。”
“嗯。”泥岩低声回答
“还有什么事?”陈默抬头看着没有离开的泥岩。
泥岩微微摇头。
“我在等您吩咐。”
“你可以坐着等。”陈默指了指旁边的座椅。
“不,我习惯站着,站在您身旁。”泥岩说。
陈默翻过文件的手指顿了顿。
“就和以前一样?”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文件上,像是没有察觉到缓步走到自己身后的泥岩,她的模样像极了一名侍卫:“我们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执拗着要站在我身旁。”
“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让我担任您的副官。”
泥岩微微偏过头,垂下目光,看着陈默的背影,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那张曾经年轻的脸上,下巴上不知何时渐渐有了密集的短硬胡渣。
这半年来,他越发沉默了。
“以我当时的身份,我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您看重。”
“实力和处境。”陈默说:“我刚到格莱,需要援手,而苏恩扬和霍格已经拥有了一批跟随者,我遍观群雄,只有你的处境最合适留在我身边,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看错人。”
他说,泥岩刚想说些什么。
他的手却按在了一封信件上。
“有点意思,看来我们这位侯爵大人还不仅仅是两边下注啊。”陈默的手轻轻按在手里一封烧掉一个角落的信件上。
“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陈默将信递给泥岩。
“看看?”
她伸手接过,展开后,快速浏览过后合上信件。
“这是从拉特兰来的。”
“我想知道的是,卡兹戴尔里究竟有多少封相同的信。”
“……多如兽毛。”
“是啊,多如……兽毛。”陈默沉声说:“有人不看好这场战争,其实我能理解他们,现在巴别塔内的议会成员想要拉长战争的局势,他们都在待价而沽,而时间拖得越长,他们获利的可能也就越大。”
“战争已经变成了一场讨价还价的交易。”泥岩感慨道。
“战争从来都是交易,泥岩。”陈默说:“在看不到的地方,看的到的地方,议会那群政客和将军们化身成了一名名处心积虑的商人,他们拖着这场战争,以此表达对殿下的不满,用这种近乎……儿戏的方式宣泄自己苛难,可笑。”
“可巴别塔和殿下却没有丝毫办法。”
“是啊,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议会掌管着军队和物资,但时间拖得越久,局势就有可能变得越发不明朗,错失良机。”
“那些大人应该还没那么……”
“别高估了他们,也别低估了对手。”陈默打断了泥岩的话:“你觉得他们没那么蠢,但实际上,他们也是这么觉得,他们认为自己尚有余裕,可人总是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会幡然醒悟。”
陈默将桌上的信收拢起来。
“将这些信件备份,原件留下,副本送一份到巴别塔,查清楚其中有多少人和切斯特有关联,我们一一排查,然后做我们擅长的。”
“是。”
“霍格回来之后让他带人去一趟南边,scout那边遇到了一点麻烦,他们不好出手,我们可以代劳。”陈默说,他的话语顿了顿:“还有阵亡将士的遗物,也让霍格带过去吧,scout知道该怎么做,将他们的名单列入巴别塔的军队,也总不能……让他们到死也不得安生吧。”
泥岩严肃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
“我大概又要被人记恨啦。”陈默轻笑着自言自语。
泥岩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副官。”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关于您的恶论。”
“你是说那个啊。”陈默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也听说了,刽子手,爪牙,屠夫……五花八门的,你说的是哪一个。”
“您难道就没一点感觉?”
“感觉嘛,有的。”陈默认真的点头:“昨天营地的伙食,究竟是哪个混蛋放了那么多辣酱,我命你待会出去好好排查,务必要把那个人给我找出来,我要把他挂在旗杆上抽鞭子。”
泥岩无奈的露出笑容。
陈默轻叹了一口气。
“难道我还能命令你去将说出这些话的萨卡兹全部逮捕起来,封住他们的嘴,用皮鞭勒令他们,教他们对错。”泥岩听到他说:“我没那种闲心,泥岩,流言只会越来越多,但流言还伤不到我。”
泥岩沉默下来。
“二十八次,长官。”她忽然说出了一个数字,像是提醒:“这半年来,涉及到您的刺杀,算上那些不成气候被哄骗蒙蔽的萨卡兹“义士”,一共二十八次。”
“有这么多?”陈默有些惊讶。
“唉……”
“好了,我知道你心里在为我打抱不平,但没关系,没关系,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我只是觉得,巴别塔,至少殿下,她不该,起码也……”
泥岩纠结着,却没能将话说出口。
“起码也该出来为我辩解。”陈默接过她的话语:“如果是以特蕾西娅的名望,她的确能够做到,可这正是那些人所希望看到的,一个轻信外人的特蕾西娅,殿下,流言只会越来越混乱,却从不会不攻自破。”
“长官……”
她还想说什么,陈默摇了摇头。
“你该去工作了,副官小姐,我们也差不多该撤离这里了。”
如果人们需要一个人来承担恶名。
那我可以来做这个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