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卡特斯姑娘被堵在了门口。
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陈默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他认识面前的姑娘,甚至有过一刻,他想过从巴别塔带走这个女孩,但仅仅只是想想。
阿米娅抬起头,在看到苍白的发丝下那双眼睛里的冷漠后,又急忙像是做错了事般低下头。
“对、对不起……”她小心翼翼说,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陈默忽然反应过来。
也许她不该对一个孩子这么苛刻,她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她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不过是大人强加在她身上的使命,让她成为特蕾西娅死后的祭品。
她本身也是受害者之一。
“为什么道歉?”陈默问。
“您好像打扰到了您,我不知道,我做错事了吗?”她的声音很低,瘦小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您,但我认得出您身上的衣服,您也是巴别塔的战士对吗?阿斯卡纶姐姐说,罗德岛是安全的,您出现在这里,所以您不是坏人。”
陈默有些意外,他见过阿米娅,但现在看来面前的姑娘并不记得这段记忆,又或许,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
大抵和那件事有关。
“阿斯卡纶吗……”陈默轻声道,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姑娘说:“我认识你,……阿米娅,对吗?你是来看殿下的?”
阿米娅犹豫了一会才点头。
“嗯,殿下昏迷了好久,我很担心。”她说,又鼓起勇气问:“殿下她,她会好起来吗?”
“你希望殿下好起来是吗?”
“……殿下对我很好,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凯尔希女士虽然有点严厉,但大家都是好人。”
好人和坏人,一个年幼的姑娘只能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来划分出自己对于周围的认知。
她的视线不住的朝陈默身后的医疗舱室望去。
她的不安藏在眼里,她藏得不是很好。
“为什么不进去?”陈默问。
阿米娅收回视线,落在陈默身上。
她摇了摇头说:“凯尔希女士不让我接近这里,我是偷偷跑过来的,被凯尔希女士知道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我不想给女士添麻烦,您能不能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
“我不会告诉凯尔希的,其实我和她关系很差。”
阿米娅松了口气。
“谢谢。”她的视线又朝着陈默身后的医疗舱望去。
“阿米娅……”陈默忽然喊道,阿米娅下意识望过去。
她看到面前陌生的男人对她伸出手。
“回去吧。”
苍白短发的男人眼里不见了冷漠,他的眼神温和下来,阿米娅心里不由感到了一丝安心,没来由的安心,她握住了男人的手掌。
他的手很大,粗糙但却温暖。
温暖的像是殿下给自己的感觉。
陈默看到阿米娅转过头盯着自己,他问。
“怎么了?”
“您的手,感觉……和殿下好像。”
“这样啊。”
但对陈默而言,女孩的手却很小,她握的很紧,让陈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舷窗外的夜以渐深。
“殿下她会好起来吗?”阿米娅还是忍不住问。“我害怕……害怕殿下离开,就像我的爸爸妈妈,我……我记不起来了。”
罗德岛的泛白的钢铁长廊内,她牵着陈默的手掌,她回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医疗舱。
“别怕,阿米娅,殿下不会离开的,殿下还有很多事没能去完成,还有很长的路没有走完,只是这条路太长了,殿下走累了,等她休息够了,她就会醒过来。”
阿米娅仰起头注视着男人的侧脸,她听到陈默这么回答。
“我……我想帮殿下。”
陈默转过头俯视着身旁的女孩,她停下脚步,阿米娅望着自己的视线里带着坚定,她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自己这句话又意味着什么。
“你想帮殿下吗?”
“嗯,我、我该怎么做?”年幼的卡特斯有些迷茫。
陈默收回视线,他迈动步伐回答。
“那就快快长大吧,阿米娅,长大后的你也许就能帮到殿下,如果那时的你依然这么想的话。”
陈默送开了卡特斯的手,阿米娅问。
“您要走了吗?”
“我该走了。”
“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会的,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阿米娅。”
“可是,我记不起来了。”女孩失落的说。
“没关系。”陈默摇头说:“记不起来的事不用去强求,但你要记住,阿米娅,你只需要记住那些你应该去记住的人,他们的名字和事迹。”
“我不懂。”
“以后你就懂了。”陈默轻轻摸了摸卡特斯的头:“阿米娅啊,快点长大吧,等你长大后,卡兹戴尔一定将是一片崭新的土地。”
快点长大吧,特蕾西娅选定的继承者。
陈默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卡特斯的视线内。
他远去的身影倒映在卡斯特湛青色的瞳孔内,她的眼睛像是最澄澈的天空般湛蓝干净,她的眼里孕育着某种希望,那希望倒映出陈默自己的身影。
陈默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望了一眼罗德岛外黑色的夜空。
转角某个人的身影靠在那里。
“你在吧,阿斯卡纶。”
“我在。”
“谢了。”
“……”
“阿米娅应该记住你,我们都欠你一笔。”
“你们不欠我什么,特蕾西娅已经替你们还清,如今我们两不相欠。”
“……我依然保持我的看法。”阿斯卡纶沉默片刻回答:“我承认当初是我看走了眼,但毕竟萨卡兹已对外来者失去了指望,我们被背叛了太多次。”
“可以理解。”
“博士在外面等你。”
“知道了。”
陈默走出罗德岛号的闸门。
身后阿斯卡纶轻声说。
“愿您前路无阻,离庭的领袖。”
再见到博士时,是在罗德岛船坞外的码头,他站在码头边,依然是当初见到的那身打扮,大衣的衣角在吹过的夜风中轻轻飘动。
身后格莱市区的万家灯火仿佛天空中闪烁的万千星辰,照亮了卡兹戴尔漆黑的深夜。
他回头看着走到自己身旁的陈默。
黑色的短发已是枯萎的苍白。
“特蕾西娅她的情况你知道了?”
“scout已经告诉过我。”
“是我让他通知你的,我们已束手无策,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她……”
“她很快就会醒来。”
“代价很大?”博士问。
“但是值得。”陈默回答。
“东线的结果出来了,我们取得了胜利,特雷西斯不见踪影,他放弃了对东线的部署。”博士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他继续说:
“巴别塔内还留存有特蕾西娅方的间谍,他们或许已经获悉了特蕾西娅的情况,或许从一开始,特雷西斯就不将目的放在这场战争,他想要保留萨卡兹的力量,不在这场战争内被过度消耗。”
“他将卡兹戴尔视为囊中之物。”
“一旦特蕾西娅离开,议会和巴别塔都是无根浮萍,不用特雷西斯动手,自然就会分崩离析,我们太过依赖她了,特雷西斯早已看穿我们的软肋。”
“特蕾西娅自己也知道。”
“她知道,但毫无办法。”博士沉声说。
“所以你们才找到了阿米娅,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博士没有反驳。
“特蕾西娅从不将结果放在一件事上,我也如此,即使她倒下,巴别塔崩解,但只要罗德岛还在,阿米娅还在,即使失去了卡兹戴尔,特蕾西娅也不算输。”
“对那孩子而言很不公平。”
“对谁都不公平。”博士说:“对前线的战士,对巴别塔,对议会和全体相信特蕾西娅的萨卡兹,甚至是对特蕾西娅自己,这结果都不公平。”
“……”
博士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他缓缓说:“可现在,你才是最不公平的那个,你将很多本属于你的功绩推到了特蕾西娅身上,你本可以让萨卡兹记住你的名字。”
“那你呢,博士,你又如何。”
“我只是在见证。”
“我也不需要这些,比起一个饱受争议的外来者,萨卡兹们更愿意相信是特蕾西娅为他们做了这一切。”
“但特蕾西娅会在意,她一定会,陈默,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吗?”
“难道我们现在还能回头?”陈默反问。
他露出笑容,转头望了一眼身旁巨大的陆行舰,黑夜里它的身影像是一只匍匐在地的庞大野兽。
他收回视线。
“我听说议会现在正躁动不安,胜利近在眼前,特蕾西娅昏迷不醒,卡兹戴尔即将统一,更大的利益和地盘唾手可得,没什么是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陈默说。
“战争结束后,卡兹戴尔需要重建,被战火毁坏的村庄和雇佣兵们需要重新安置,萨卡兹需要新的工作,需要土地,需要机械,卡兹戴尔需要很多东西。”博士回答。
“缺钱?”
“这必然将成为一个无法填补的漏洞,也许战后维多利亚能为我们提供援助,但那结果尚未可知。”
维娜……
“他们有很多钱,疤痕市场的蛀虫这些年也在战争中发了不少财,得亏他们,萨卡兹雇佣兵这个刀头舔血的行当才能延续这么久。”
“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等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陈默问,他说:“我早就成了众矢之的,但你不同,博士,卡兹戴尔的重建不需要我这种生长在战争里的怪物,他需要的是你这种人,别让你的手染血。”
“但你的手会染血。”
“赫德雷之前找我谈过一次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他们都知道萨卡兹出了问题,知道问题出在那里的人视若无睹,敢说的却无力左右局面,我至今不敢忘记。”陈默说,他做了一个比喻:“如果有人要我写一本关于道德的书,那将有九十九页是空白,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每个人都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但在最后一页,我一定会这么写:我只承认一种责任,除此无他,那就是爱。”
“特蕾西娅热爱这片土地,众多萨卡兹热爱他们的国家,那些不爱的,就让他们去死,无论他们是否是门阀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他们的死假使能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加美好,我愿意这么做,即使我不是个萨卡兹,正因我不是萨卡兹。”
博士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陈默,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爱上了特蕾西娅吗?陈默。”博士突然问。
陈默怔了怔。
他想起了很多东西,记忆如同流水般划过脑海,从初次见到特蕾西娅开始,到成为她的护卫,又在那个冬天,他见到了很多,特蕾西娅的温柔令人沉溺。
是啊,他又如何可能不爱上这样的特蕾西娅。
他不可避免的对让令人憧憬的特蕾西娅抱有类似的感情。
“哪种爱?”陈默问。
“不同于萨卡兹对他们君王和憧憬的爱。”
“如果是的话,对,我爱她,但在我爱她之前,她首先是萨卡兹的君主,其次才是特蕾西娅,我一如众多萨卡兹般爱着他们的君王,我不同于众多萨卡兹,我爱上了特蕾西娅,仅仅只是特蕾西娅。”
“原来如此,你会后悔吗?其实你还有一种选择,就像当初我们谈论那样,只要等到巴别塔输了,你就可以带走她,带走你想带走的特蕾西娅。”
陈默摇了摇头。
博士听到他说。
“那些前仆后继为此倒在战场上的萨卡兹,他们不会允许我这么做,他们无非是想要一个结果,我不该,也不能去篡夺他们为之奋战,得之不易的胜利。”
“是你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不,是他们自己拯救了自己。”
萨卡兹屠夫。
人们不记得他的名字,人们只记得他杀了很多萨卡兹,他的手上染满了萨卡兹的鲜血,在这片卡兹戴尔复兴的道路上,人们忘记了他曾为萨卡兹所做的功绩。
这不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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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兹戴尔边境。
夜/19:00P.M
“你们败了,萨卡兹,这可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阴影里,葛雷克特听到面前的维多利亚人这么说,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嘲弄。
“结果尚未可知,维多利亚人。”
“我们得到的情报是你们输掉了东线的战争,西线同样岌岌可危,不少投靠你们的萨卡兹正在转易旗帜,他们相信那位萨卡兹的正统王者愿意原谅他们的过错,据我所知,你们的殿下特雷西斯并不如他们的胞妹那般深得人心。”
“哦?”
“萨卡兹都是如此,并没有太过坚定的立场,转旗易帜再正常不过。”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都是你们预定好的?”
“殿下自然有他的考量。”
“但你们的军事委员会并没能统一卡兹戴尔,萨卡兹,为了支持你们结束掉这场战争,我们可是为此耗费了不少心血和物资,现在看来,你们并没有取得相应的成果。”维多利亚人问:“我们对你们抱有期望,但你们却辜负我们。”
“听你这么说,你们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好?”
“哈,你想知道什么?”维多利亚人嗤笑着问。
赦罪师沉下目光。
“你们等不及了?据我们所知,维多利亚的八个大公爵内,似乎有两位正和伦蒂尼姆有所联系,伦蒂尼姆的王位空悬已久,可不止是你们在望着那个位置。”
“我们不过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维多利亚,哼,什么狗屁维多利亚,维多利亚本就只属于我们。”
“别这么说,朋友,现在看来我们的处境是相同的。”赦罪师平静道:“殿下正在收拢残余的萨卡兹势力,也许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时候做出些改变了,即使卡兹戴尔尚未在殿下的手中统一,但那不过是时间问题,比起卡兹戴尔,我们完全可以先结束维多利亚的争端,你们会需要我们的。”
“这就是特雷西斯的打算?”维多利亚人问,沉思了片刻。
“或许你还有更好的办法?”赦罪师反问。
“菲利普……”
有人的声音忽然想起,是一种有别与维多利亚的语言,赦罪师刚好有所涉猎,塔拉人的语言。
维多利亚人让开身体,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掀开披在身上的斗篷,黑色的斗篷下露出了一对黑色犄角。
赦罪师的瞳孔缩了缩。
一头德拉克。
“嚯,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赦罪师惊讶的说:“你们早有准备。”
德拉克张开口,她的声音冷漠而平静。
“(萨卡兹语)萨卡兹的力量对我们而言必不可少,别再让我们失望了,萨卡兹。”
萨卡兹微微躬身。
“如您所愿,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