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在燃烧。
她原本想爬起来看看外面都有什么表演,在国王诞辰的这一天,外面总是很热闹。
可她只看到了火。
大火在怒吼,还有很多穿着制服的人或是被火追赶得四处逃窜,或是倒在地上。
地面震动个不停,她突然担心床头放着的玻璃羽兽,那是她刚刚收到的礼物,最近每天晚上她都要抱着那精致的小东西才能睡着。
浑身是血的王室军官就在这时出现在她面前。
“亚历山德莉娜殿下!”她被抱起,周围的景物在奔跑中不断后退:“别往回走了,那里很危险!幸亏您跑了出来,除了陛下以外,他们的目标就是您……”
她忽然感到慌张不安,似乎她已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父亲,父亲她在哪儿?”
她紧紧抓着军官的肩膀。
“陛下……陛下他……不,您不需要知道这个。”军官终于没能忍心说出残酷的事实:“他对我们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陛下让我们带您离开这里。”
他们抵达了王宫通往伦蒂尼姆外的密道,军官放下了她,敌人的声音以及越发接近,坚守在宫廷前的六百塔楼骑士死伤殆尽。
他们欢呼,燃起大火,点燃宫廷,暴虐的市民在谎言和恐惧的推动下终于放出了内心的恶鬼,肆意毁坏和掠夺宫廷中的一切。
“……殿下,接下来的路只能您自己走了。”军官放下她,他半跪在年幼的孩子面前,神情温和:“您不久前曾经来过这个地方,您还记得吧。”
“他们追过来了!”
她看见密道的门缓缓关闭,带她一路逃到这里的军官忽然回过头,站起身,背对着自己染血的手拔出腰间的武器。
“不管发生什么事,您一定要沿着这条通道跑下去,千万不要回头,愿维多利亚的英灵与伟业永远庇护您。”
她听话的往前跑去。
前面的路一片漆黑,可她更加害怕在背后追赶她的星辰一般柔和的光和那些愈发远去的喊杀声。
她想捂住耳朵,黑暗里声音是那么的清晰。
她跑了很久很久,忘却了起点与终点,眼泪都几乎哭干了,眼前的通道像是长的看不见尽头。
跑着跑着,她的身下多出了一大片金黄色的鬃毛。
她紧紧抓着那片温暖的金色,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四肢着地的野兽。
终于,她不再畏惧追赶着她的噩梦,不再为自己失去的一切而哭泣,而是只有自主地飞奔在黑暗中。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又渐渐褪去。
残酷的噩梦好似发生在过去又好像从未远去。
“……维娜。”
她听见有人从身后呼喊自己的名字,石台上放着被大火烧毁的玻璃羽兽,那个小小的玩意儿再也没了她记忆里精致和漂亮,她也不再对它依依不舍,可对她而言,那依然代表了她一段已经发生而又逝去的过去,代表了曾经属于她的另一种也许更美好的生活。
和阿勒黛的会面唤醒了她很多关于过去虚妄又不切实际的想象。
陈默看见维娜转身对着自己,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阿斯兰淡金色的眸子在寂静的庭院中流转着如水的光。
可终究,她再也不是诺伯特区格拉斯哥帮的帮派领袖,一个混混头子又如何能服众坐上王位。
她同样也在失去。
或许每一次人们眼中的成长都意味着一次失去。
“你来了啊,格尼。”她轻声开口对陈默说,像是早已知道了陈默的到来。
陈默短暂停顿了一下,迎着维娜的目光,他已经找好了话题。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伦蒂尼姆之后的事。”
“是为了……来和我告别吗?”
“……”
他没想维娜会说的如此直接,让自己张口结舌,想好的话语堵在了口边。
“我以为你都知道?”
“我知道,但我没想过这天会来的这么快,好像我稍不留神,时间就溜走了一样,我……可能还没有做好准备。”维娜说:“如果我说,我是说我希望你能再留下来一段时间,你能不能……”
“是早是晚结果都不会改变。”陈默回答道:“相反,现在我继续留下,对伦蒂尼姆局势的稳定有害无益。”
“我不想听你对我讲道理。”维娜摇头说,看着陈默的目光却带着罕见的强硬:“你总能找出许多理由,甚至有时候我分不清到底是事实还是只是你希望所以一手促成的事实。”
陈默犹豫了几秒,维娜的眼神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的想法,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想好的那些说辞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可她明明很早就明白这些,却还是一次次在维娜的面前重复着对他们彼此而言都没有意义的拙劣表演。
“……我不想骗你。”
维娜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说你总是在理由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
陈默看着她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她的步伐不快,她站在陈默面前,彼此相距只有一米的距离,她平视着陈默的眼睛,阿斯兰原本纷乱的长发被打理的精致而庄重,绾起长发,又在脖颈处垂下几许,垂下的水晶耳坠上反射着庭院附近柔和的微光,像是天空璀璨的星辰。
她倒映着自己模样的暗金色眼底流转着温润
可陈默还是喜欢哪个肆意散漫不受约束自由自在的她,即使现在促使这一切发生的人中他自己同样是其中之一。
“我很担心你,格尼。”她轻声说:“……我担心有一天你会逐渐变成一个让我感到陌生的人,我担心那时候我再也看不清你的摸样,我担心我们之间的距离会变得越来越遥远而我却对此无能为力。”
“就和你曾经也为我感到担心一样,你担心我承担不了我该承担的责任,担心对我而言,这份属于我的责任太过沉重,担心我会厌恶这种也许我无法接受下去的生活。”
陈默看着她缓缓抬起手。
“我其实都知道。”
她说,手指落在陈默的侧脸。
“你以为自己躲在一旁我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她温柔的脸上轻轻扬起一抹浅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躲着不想让我看见你受伤的样子,然后再来我面前装作一幅自己很好的摸样,我就能当做无事发生,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为我做的一切吗?”
“不,格尼。”她说,语气却无比肯定,看着陈默的目光也发生了点点变化:“我能接受你一次又一次用你那些好似合理的借口来说服自己,说服我,我能允许自己接受你看似正确的说辞,但我不能也欺骗自己说,它本来就该是这样。”
“……”
陈默没有回答,直到维娜的话语轻轻落下,他想好的道理和言语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是啊,来之前他想过该如何向维娜开口,又如何去告诉她今后伦蒂尼姆的走向。
可现在陈默不这么认为了,因为眼前的维娜,她是她自己,也许对她而言,那些都不重要,她自己已经能继续向前。
“有过那么一刻,维娜。”
陈默开口道:“记得是我在这座城市里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们住在诺伯特区边缘的物流仓库,没多大的家,却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我总是忍不住会想,或许在我错过的某个人生里也有一个相同景象,你坐在小小的沙发上,阳光落在你身后纷乱的金发,一种平静平凡却又让我奢望过的生活,尽管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但我还是会去这么想。”
“我会想,如果遇见你的人不是从卡兹戴尔来的我,如果在经历那些旧事前,我能早先一步遇到你,是不是现在的我,也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在你那个选择里是什么样子?”维娜问。
“我们会在伦蒂尼姆生活下去,直到后来渐渐认识和理解彼此,也许你依然会向我介绍你的朋友,也许我们依然免不了要从伦蒂尼姆逃亡,直到有一天你愿意告诉我你是谁,决定是否回来,而那时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身边,哪怕最后你放弃了你的使命。”
陈默说,顿了顿。
“可它毕竟只是我的想象,维娜,当人真正有选择的权利的时候,所谓选择的权利才是真实的,否则的话那只是一种变相的逼迫。”
维娜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一直都认为是自己逼着我走到了现在?”她的眼底留下一抹诧异。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去卡兹戴尔,也不会以现在这种方式回到伦蒂尼姆,我问过你,你回答我你那时不知道,而我也清楚,我很清楚,维娜,即使是现在你依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你心里的想法。”
“……”
维娜略微沉默下来。
她听到陈默说:“假如太多的期望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样会成为一种太过厚重的负担,我清楚。”
“而清楚这些的我,却成为了众多期望你走上这条路的人之一,因为卡兹戴尔,因为我在卡兹戴尔所承载的期望,不允许我失败,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陈默的话语低了一些:“我不是谁的依赖,我也没有为谁指引前路的高瞻远瞩,维娜,我既傲慢,又自私,而且愚蠢还鲁莽。”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
“可这是事实。”陈默摇头回答:“我和你一样,都在被推着往前走,但我本来该深知这是种什么感觉,本来该给你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利,不论是以格拉斯帮推进之王的身份去活着,还是接受自己的使命回到伦蒂尼姆,这些本都该由你自己做出选择。”
“……”
“那你自己呢?”维娜问:“谁又来给你去做选择的权利?格尼。”
她轻声问出这句话。
“无论别人怎么称呼我,我都无法否认自己的姓氏,这同样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最开始的一部分。”她说,又问:“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觉得自己对我感到愧疚,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依然要走上现在这条路,而你现在为我做的这些,已经挽回了很多我可能会因此失去的人和事。”
“你也说了是如果,维娜。”
陈默回答。
“是啊……人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维娜轻声说:“可就算是现在,我的回答也是一样的,不管我因何走到这里,它都已经是事实。”
“你知道吗,和你相处的时候我总是容易放松下来,或许是因为就算我知道你已经得知真相,就算你知道我是谁,但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的眼里依然只有那个被你叫做野猫的我,你总是言不由衷,可眼神却从没变过,就算是现在。”
“决定离开维多利亚的时候,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今后我和汉娜她们都能活着而已。”维娜说:“但在卡兹戴尔,汉娜和凯特却带着其他人走上了萨卡兹的战场,我知道他们是在为今后做准备。”
“在回到伦蒂尼姆后,我找到了许多回忆,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更多变化,我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再仅仅关系着我和汉娜她们。”
“不论是康沃尔,斯卡曼德罗斯,阿勒黛,蒸汽骑士们还是伦蒂尼姆里的贵族和城防军,第二集团军的将军,与维多利亚的大公爵,在每一个人眼里,都有同一个相似而又不同的伦蒂尼姆与维多利亚。”
“也许,我也该试着去试想更远的未来,未来我会走向何方,维多利亚和伦蒂尼姆会走向何方,这个问题只有我自己才能回答,没人能告诉我答案。”
她说,看着陈默:“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不希望选择成为一个使我停滞不前的借口,格尼。”
“或许现在我依旧没能看清自己脚下的道路,但我还是会向前,直到找到我该去的方向,而我希望,那时的你依然在我左右,格尼。”
她这么说。
“不再是我依靠你,不再是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不再是你帮我去做我该做的事,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为让你去依靠的人,我也能给你你想选择的权利。”
“……”
陈默没有回答,他安静下来,好几秒后他开口道。
“我记住了。”
是一次次的选择让我走到了今天。
是一个个选择决定了我前进的方向。
是一个又一个人的生死促使了我在做出选择与决定后去承担相应的后果和代价。
维娜垂下的手却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陈默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什么,但他依然放弃了再去许下一个无法保证的承诺,他知道善意的谎言终究是谎言,也许结果并不如人以为的善良。
可不管时间如何向前,他永远都会记得,三年前在伦蒂尼姆,他遇见了一位野猫小姐,她叫维娜,陈默不在乎她是阿斯兰还是维多利亚的殿下。
他做的所有事,都仅只是因为维娜,而偶然的相逢,纵使没有如人所愿的结果,也到了说离别的时候。
陈默以为自己该习惯,可到头来,人永远无法习惯说再见,又况且不知是否真有再见那天。
人的一生里总是充满了遗憾,因为每一件没有结果的事都是遗憾,因为不是每一件事都能有且有一个能让人满意的结果。
两全其美殊不易,事与愿违本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