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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二十九章 明天到乌萨斯
         有时候看着德克萨斯,陈默会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年少时那个陈默。
         也同德克萨斯一般,以为自己经历过了一段惨淡浮光似的人生,从那以后他的脸上再难表露出笑容,他再难用平常人的心态去看待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让人觉得难以接触。
         脸上的冷淡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的伪装,潜意识里拒绝任何与他接触的人和事。
         他对周围充满了警惕,警惕有一天会发生让他觉得相同的事情,陈默想他对这些事已经不再陌生,他也以能平静对待。
         可每每当回过神时,看到自己身旁那个安静的姑娘后。
         陈默也明白。
         他和德克萨斯是不同的,尽管他们身上或许有着些许相似之处,但人与人的人生从来不可能完全一样,德克萨斯比他要坚定,陈默从不是个坚定的人,他做不到德克萨斯那样的洒脱,也永远没法做个洒脱的人。
         绕着边境线的旅程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过去。
         离开沃伦姆德后,他和德克萨斯的关系要好了不少,如果硬要用一个词语来信任两人现在的关系,大抵能够算的上不错的朋友,旅伴,德克萨斯渐渐适应了司机身份,就和当初陈默开玩笑时说的相似,她的车技不错,汽车很平稳,只是依然很少主动开口,大部分时间德克萨斯都是沉默着的,目光偶尔落在车窗外道路上。
         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或许她只是习惯了安静。
         她给人一种被动的感觉。
         然而身为被动的她,却往往需要他人去主动。
         陈默觉得,以德克萨斯这样的性格,大概一辈子也很难找到一个伴侣,她话少,冷淡,没几个人会喜欢上这种类型的姑娘。
         你需要时间去了解她,然而她冷淡的性子却不一定会给你这个机会,她没几个朋友,所以你不能指望从这方面得知她的过去,她对这些事没什么想法,所以你也不能试想她会主动对你开口。
         等你好不容易以为自己了解了她一点后,主动向她提起这件事,然而她或许会错愕的看着你,那时的你才发现,在她看来,你最多算是她的一个不怎么熟悉的朋友。
         她会怎么拒绝你呢。
         大概会很平静的说一声,我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她不会对此觉得有半点尴尬和不适。
         是啊,她从没想过要去了解关于你的事,自然她也觉得你不必来了解她,她无意置身事外,但也无意牵涉其中。
         你知道她冷淡的外表下其实潜藏着一颗敏感纤细的内心,你知道她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可遗憾的是她却从没想过要在她的过去和心里加上你的位置。
         你会有些失望,失望,愣神,然后释然,因为你知道她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因为你知道,在你决定要去了解她时,就不免会有这个可能。
         德克萨斯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她也没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伴侣。
         当然,如果不去考虑性格,单以德克萨斯的外貌而看,她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她有一双很难不去注意稍显冷意的眸子因此印象深刻,清冷的脸有时会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深蓝色的发丝下,女孩的脸庞线条柔和又不失些许英气。
         她有点像陈,但陈没她这么冷。
         她的身材算不得高挑,可笔直的脊背却使人觉得挺拔,瘦弱却不显得脆弱。
         当她浑身染血拿着剑站在你面前时,你脑海内只会有一种感觉,你会觉得这姑娘真他妈帅,可惜是个女孩。
         她是个很难让人轻易去解开的姑娘,也许她没有刻意在自己心里铸下一座高墙,也许她没有刻意和任何人保持疏远,然而她就是如此让人觉得遥远,和她之间仿佛隔着什么,隔着一些难以去接近的距离。
         荒原上没什么路,只有商队走过后遗留下来的商道,遍布在移动城市迁徙留下的路径附近,被用这种方式开辟后久而久之就成了城市间通用的道路。
         人总能找到生存的方式,像是大地上最顽强普遍的虫子,不论再怎么恶劣的环境,只要能活着,都能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汽车一路向北走,沿着莱塔尼亚的边境,在小型城镇和荒原上走走停停,偶尔补给些食物和水源,偶尔停下来整修半天。
         旅途算不得安稳,但因为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所以也称不上匆忙。
         走过荒原,穿过河谷森林,莱塔尼亚地势平坦,少山川,多平原,越向北走,抵达和乌萨斯的交界时,原本炎热的气温,也渐渐因纬度泛起一丝冷意。
         秋天还没到,但乌萨斯是个寒冷的国家,各种意义上,那里的人民因环境的严酷恶劣而坚韧,也因环境而让人觉得略显激进,极端。
         在国际上,对乌萨斯人的评价向来有两面性,他们有着很强的自信,甚至于自负,乌萨斯茫茫无涯的沃土给了乌萨斯人自信的资本,即使大多数环境其实出于未开发的状态,但乌萨斯人依然自傲于他们的国力,也因此激进而自信,时常与周围国家发生小规模摩擦。
         乌萨斯的对外扩张政策使得自建国以来疆土不断扩大,然而无休止的战争,乌萨斯国内各方势力的争斗早已让这个庞大的国家的命运变得摇摆不定。
         不能说千疮百孔,但也是暗流汹涌。
         早在四皇会战开始前,乌萨斯就以强盛的军事实力占据了泰拉北方广袤的土地,然而苦寒的北方不适宜农作,因此乌萨斯一直在寻求南进的机会,试图从南方诸国的手中夺下一片领地,为乌萨斯进入泰拉核心圈,甚至谋求泰拉霸权奠定基础,乌萨斯和卡西米尔展开了十数次军事冲突,也为此,乌萨斯和周边国家的关系都处于冷淡。
         四皇战争没有使乌萨斯取得预想中的战果,然而四皇战争后,乌萨斯先皇,皇太子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即位后,在他的带领下,乌萨斯帝国的战争机器使得乌萨斯的国力在战争中极速发展开创了一个属于乌萨斯的黄金时代。
         然沉浸在先皇所带来的光辉和荣耀里。
         彼时的乌萨斯自信而强大,那时的乌先皇逝去后的现在,依然有不少国民在缅怀先皇的荣光,和软弱无能的新皇相比,乌萨斯人依萨斯人骄傲而勇敢。
         如今,乌萨斯在战争中取得的战争红利正逐渐消退,内部因战争期间所引发的各种被战争所掩盖的矛盾和纷争正在猛烈的爆发。
         皇帝,帝国议会,新旧贵族,改革派与守旧派。
         过去掌握着乌萨斯政坛绝对话语权的旧军贵与如今依靠源石工业而积累财富兴起的新贵族。
         军事上三个隶属于不同阵营的军团相互牵制,谋求改革重整军权的皇帝,试图取代旧贵族地位的新贵,以及不甘沦为皇帝牺牲品与筹码掌握帝国军团的旧贵族们。
         代表各方利益的势力在乌萨斯圣骏堡的政坛和议会之上冲突不断,决定帝国今后的命运前途。
         乌萨斯的矛盾远不止如此,乌萨斯的问题不仅是战争引发的内部权利纷争。
         卡兹戴尔内战期间,曾有不少萨卡兹迁徙到乌萨斯国内,并在乌萨斯定居,乌萨斯并不排斥外来种族,非乌萨斯种族依然可以在乌萨斯帝国从军,但参军者必须达到乌萨斯民族的标准。
         然而即使如此,非乌萨斯民族在乌萨斯境内的待遇却非常恶劣,乌萨斯内部存在严重的种族歧视以及生存问题,对萨卡兹的普遍歧视在乌萨斯更为常见,尤其是和卡兹戴尔接壤的乌萨斯有着不少迁徙的萨卡兹,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境遇都在受到暗中的打压和限制。
         德克萨斯安静的听着陈默的话语。
         像是在为自己讲述那个即将前往的国家的历史。
         但德克萨斯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清楚吗?算不得吧,这些问题其实乌萨斯自己更清楚,每一个对乌萨斯有所了解的国家政府都储备着相关资料,在民间,关于乌萨斯政坛的分析已经不知展开了多少回。”
         “这样……”
         “我以前有一位老师,一位……很了不得的老师。”陈默说:“有一段时间,乌萨斯是我们不得不去关注的对象,出于某种原因,我们必须考虑和分析这个国家会对卡兹戴尔重新统一采取的可能和动向。”
         “嗯?”
         “战争……应当是战争,我们得出了很多结论,最好的结论,乌萨斯可能会展开一场新的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从军功派着手,他们处境受挫,肯定会想办法来缓解劣势,但相应的,议会和新贵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况且这场战争其实他们无利可图。”陈默说:“但也有最坏的结论,那就是乌萨斯遵循传统,试图暂时缓和国内的冲突,为此卡兹戴尔就必须在统一之后迎接第一个困境。”
         “结果呢?”
         “结果证明,人都是会忘记传统的,时代在变化,有些东西早已发生了改变,至少在乌萨斯看来,它国内的问题比国外的问题更为棘手和严重。”陈默说:“其实这一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证明了,国家之间签订协约,几张纸束缚不了那么多人,没人在乎的约定就是张写满了文字的好看旧纸。”
         “维多利亚被迫分裂成了两个国家,四皇会战后,大陆诸国的斗争从未停歇,伦蒂尼姆王位空悬,我们在的这片土地,莱塔尼亚巫王已逝,但巫王的残余依然和双子皇女暗斗不休,她们被称为篡位者,远一点的,伊比利亚,曾经强横的海岸强国,如今又有多少人听闻它的消息,萨尔贡,黄金之城只存在于民间故事里,玻利瓦尔就更惨了,连主权都不在自己手中,以至于雷姆必拓,曾经的殖民地,离开了维多利亚后现在还是一文不名。”
         陈默一一评价道,他仰靠在座椅上,微微颠簸的车内。
         他说:“至于东面炎国和东国,东国暂且不提,炎国……他们有多少年没有理会过这片大地上的事了。”
         “这是最好的时代,德克萨斯,每个国家都在寻求自己今后的道路,所以无暇他顾,但同样是最坏的时代,哪个国家在这时候走错了路,停下了脚步,就极有可能沦为下一个高卢,泰拉千年未有之变局,百世寄于一系。”
         他的话语带着些许感叹。
         德克萨斯微微偏头看了陈默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你其实是想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吧,这些话不像是一个闲人能说出来的东西。”陈默回答。
         “我没这么说。”
         “我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以前是卡兹戴尔的将军,后来差点当了维多利亚的亲王,但我这个人,啧,优点太多,唯一个缺点就是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皇帝哭着喊着求我留下来,你猜怎么着。”
         “……”
         德克萨斯默默收回视线,她忽然觉得开车就该认真开车。
         “不信?”
         “不敢。”
         “不敢信还是不敢不信?”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我上次怎么说的?”
         德克萨斯安静了几秒,张开口。
         “……先说是商人,然后是让卡兹戴尔夜不能寐的屠夫,在维多利亚掀起了滔天血海,炎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陈默诧异的盯着德克萨斯。
         “……”
         德克萨斯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上次是上次嘛,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是说的真话。”陈默唏嘘一声,他自顾自说:“当时我就说了,陛下,臣蒲柳之姿,当不得此重任,还请陛下另谋高才吧,臣得走了,维多利亚的皇帝当场就拉住我的手,说要封我当格拉摩根亲王,这怎么行,这当然不行,我这么志向高远的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王位就折腰,要被人知道,还不说我贪恋权势,和我的人设不符。”
         德克萨斯眼角抽了抽,紧了紧握着方向盘的手。
         好吧,又来。
         庆幸的是,她是个擅于接受的人。
         如果是狐狸的话,这时候大概就会顺着陈默的语气开始和说相声了,可惜德克萨斯这个外国人不懂这些门道,自然也听不出陈默的话语里的笑话。
         “维多利亚的皇帝是女的?”她问。
         “啊,所以我当场就拒绝了,我说,陛下你莫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于我,我走的时候你是不知道,皇帝在后面看着我,等我离开了,还舍不得收回视线。”
         “……你走了还能看到?”德克萨斯忍不住开口。
         “那肯定是的嘛。”被猜穿的陈默慌乱掩饰:“不看也知道。”
         “哦。”德克萨斯的态度极为敷衍。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走运,你也别有太大压力,都过去了,你看我就很平易近人,没半点架子。”
         “那你当时应该答应的。”德克萨斯忽然说。
         “嗯?”
         “因为你看起来很在意。”
         “……我不在意,嗯,有一点。”陈默说,又急忙转口:“但在意没用,德克萨斯,人得分清楚什么能属于自己,什么不能,我就分得很清楚。”
         他说的有点得意,笑容下,德克萨斯没能注意到,他黑色的眼底没有半点笑意。
         陈默偶尔会梦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风里夹杂着大雨,雨水冲刷着铠甲上的鲜血,可血腥味却没能因此消散。
         他一步步走进宫廷的大殿。
         现在他们回来了,可当初带着她离开的自己,却成了她王座的阻碍。
         陈默从不让人为难,在卡兹戴尔时是,在维多利亚时也是。
         直到离开前,他以为维娜会开口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也许这才最好,因为他们都知道,即使维娜开口,他也不会,不能停下。
         人生的境遇就是得到,失去,失去,得到,周而复始,所以人都得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该放弃,什么时候该拿起。
         要离开的,留不住,能留住的,不会离开。
         德克萨斯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快要习惯了这种生活节奏,她没什么所谓,她是那种不管丢到什么环境里,都能安稳的适应过来的人。
         好的,坏的,她不抱怨,也不埋怨。
         因为她的落差已经够大了,再难的事都难以引起她的反应,况且只是抱怨两句于事无补,德克萨斯不习惯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她情愿多节省些力气。
         蛇是个话多的人,尽管他说的大部分话都没什么意义,她讲的那些德克萨斯完全听不懂笑话也很难让德克萨斯弄明白到底那里好笑。
         这时候他就会感叹,德克萨斯你不是个龙门人。
         兴许那些他随口编出的东西真的有点意思,德克萨斯不明白。
         但德克萨斯不讨厌,不讨厌这个喋喋不休的人,也不讨厌他那些每次都有偏差的话语里,究竟有多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