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两种理想:一种是人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一种是理想通过人实现,纵然人成为了实现理想这个过程的一部分,通常来说,后者往往比前者容易,因为后者多半是没法看到理想实现的场面,而大多数人,也都倒在了这一步。
人们总是觉得自己站在大多数里就是正确,也往往会为自己大多数的行为标榜正义,可正义这个词谁来界定,靠人数?还是靠公理?
可谁是大多数,谁又能成为大多数,公理又该如何区分。
没人能说的清,也自然没人能说得清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因为每个人对同一件事物因立场与身份的不同理所当然会产生不同的态度与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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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机。
阿发躲在昏暗仓库的一角。
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搜查他的人似乎没有停留太久,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腹部的血已经止住了,他不敢拔掉弩箭,剧烈的疼痛和逃跑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力量,他脸色苍白的瘫坐在角落,靠在仓库的货架下。
手机的荧光彻底黯淡下去。
龙门的黄昏从通风口的位置落进来,刺眼昏黄的光落在几米远的地面,又斜斜的映照在仓库的货架。
龙门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出现过这么激烈的争斗了。
在靠近下城区的中水一带,阿发也算有些名气,虽然算不上什么太厉害的人物,但至少在街头大家都愿意给他一些面子,久而久之他对龙门下九流和捞偏门的门道也更清楚一些。
自从下城区的鼠王定下规矩之后,明面上龙门的帮派争斗已经好几年没闹出过人命,但那群人不一样,阿发敏锐的能够察觉到,那群人不是龙门地下一般的帮会组织。
因为一般的街头混混们下手没他们那么干脆果断。
如果不是够机灵,他现在多半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从鬼姐找他开始,阿发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否则鬼姐也不会还需要人来帮她,早些年他受过鬼姐的恩,说到底自从鬼姐搭了近卫局的船之后,和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但这件事对阿发自己来说也有好处,阿发很清楚的是,在龙门下城区,像他这种小人物是最难混的,勉强有些名气,但这点名气在真正的狠手眼里算不得什么。
龙门下城区的三教九流里,阿发属于外三门,碰不了大生意,只能勉强糊口,远远谈不上安身立命。
但就算进了近卫局,再向往上升迁,光有能力还不行,还得有人撑着你,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很多事情,难的不是事本身,而是人。
要做一件事,很多人不同意,哪怕这件事再容易再正确也是成不了的。他们这种小角色再清楚这些不过。
成败在人。
阿发想着。
仓库的门口传来了响动,他回过神,握紧了手里的短刀,紧紧盯着仓库大门的方向。
门缓缓向两旁打开。
“人在里面?”
“嗯。”
星熊没带武器,陈用剑劈开了仓库门上的挂锁,动作干脆利落,还好附近没人,否则她的行为已经属于非法破坏私人财产和意图盗窃。
陈没想那么多,就算被人发现了,她也可以用调查危险物品的由头敷衍过去,毕竟她现在是官,虽说这里不是她的辖区。
“小心。”
“知道。”星熊点头回答。
“李宝发!”
“鬼,鬼姐,我在这。”
傍晚的黄昏在仓库门缓缓打开后将站在大门口的两道人影拉的长长的,背后是龙门赤红的晚霞和码头。
在光线的阴影里看清那道高大的女性身影之后,他握住短刀的手松开了一些。
“怎么回事?”
星熊蹲下身,看着阿发被血染红的腹部问。
“离得太近,不小心被发现了,逃跑的时候挨了一箭。”阿发喘着气牵强的回答。
“怎么样?”星熊问检查伤势的陈。
“不打紧,没伤到内脏。”
“那就好。”
星熊松了口气。
阿发接过星熊将自己扶起来的手臂,缓缓撑着从地上站起,又看向站在面前的陌生女性,她身上那身近卫局制服落进阿发的视线里。
“这是我的上司,陈督察。”
“陈……陈sir。”
“还能说话?”
“没问题。”
“时间有限,我和星熊送你去医院,你把遇到的经过告诉我,知道多少说多少,有没有问题?”
阿发看了星熊一眼。
“听她的。”
“好。”
事情的经过并不长,阿发按着星熊的吩咐守在下城区那间屋子附近,直到今天库兰塔开车带着那里的孩子离开,他们先是进入中城区,走三号公路上了环城路再转上高架,向着外环区,中途阿发在查理士大道的商会大厦附近因为堵车更丢了一段路程,再追上时已经上了高速,直到来到辉蹄州的码头。
再然后那辆车在码头的货物集散场遇到了袭击,阿发看着那辆厢型车和库兰塔被人带走。
“他没有反抗?”
“没有。”
陈蹙紧眉问:“当时你只看到他一个人,车里呢,有没有其他人。”
“看不清。”阿发摇头解释:“我本来想靠过去就被发现了。”
“嗯。”
“不对劲?”星熊问。
“他在龙门城里刻意绕了一段远路,按理来说,到辉蹄州不该走那条路,除非他有其他事要做。”
“你是说他换了一辆车。”
“搞不好。”陈说:“我觉得我们可能被人给摆了一道。”
她想到了九。
“你送他去医院,我去商会大厦那段路找找线索。”
“等等,陈……你一个人?”
“这件事指望不上近卫局,你知道的,这里不是我的辖区,我也没有权力调动近卫局来处理这件事。”
“我是说,等你找到那群孩子,你打算怎么做?”
“我……老实说,我还没想好。”陈回答,她骑上星熊留下的机车。
“你的车暂时借给我,之后还你。”她拿起头盔,看向阿发问:“对了,那辆车长什么样子。”
快入夜了。
街头的路灯两起,将两旁的街景映在头盔镜面。
机车驶过街头。
握着油门的手越来越紧,陈的思绪却越发平静。
陈确实没想好怎么做。
哪怕她已经猜到了那只库兰塔的打算。
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对谁都有好处,哪怕是陈也必须承认,目前而言,这起案子的确不是她自己能够处理的,就算现在能调动近卫局也来不及了。
她有种自己在被人推着走的错觉,不,或许那不是错觉,从和星熊接触起开始,九就有了计划,只是陈不知道九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事实上陈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那辆描述中停在商会大厦停车场的箱型车。
打开后车厢的时候,几个孩子睡的很安静。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大概是某种带有昏迷效果的气体。
夜色里的地下停车场里,陈的动作没能吵醒任何一个孩子,在座椅中间,放着一个油纸袋。
陈伸手拿出那个纸袋,里面是叠好的龙门币,不少,数目足以能支撑四个孩子直到长大,虽然来路不正。
可奇怪的是,陈没觉得那些钱很脏,虽然以她警员的身份而言,那是一笔赃款,不管它将来被用在什么地方。
“他没想过要从龙门逃走。”
星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向着陈走来,站在陈身后,手里多出了一面三角形的大盾。
空气淡淡的香味让她抽了抽鼻尖。
“他没机会。”
陈收回手,说的很肯定。
“在他逃走前,我就会抓住他。”
“他自己也清楚,所以他没想过逃,何况离开了龙门,带着几个孩子,他也走不了多远。”
陈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星熊的看法。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是警察。”陈说,声音很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的职责是维护龙门的安全和法律,不是替人打抱不平。“
陈垂下的手轻轻握紧。
注意到这点的星熊收回目光,看着陈的背影。
“我觉得这倒是没什么区别,以前这座城市里一直有很多警察,但大家不一定都这么想。”
星熊说,大盾的一角立在地面:“其实很多时候,一件事不是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以前还在帮会里混的时候,我就琢磨出了这个道理。”
“你现在进了近卫局?”
“但道理还是那个道理,龙门还是那个龙门,长官。“星熊说:”老实说我挺佩服他的,敢作敢当,这件事到此为止,对大家都好。”
“你真这么想?“陈回过头,看着星熊问。
“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长官?”
星熊反问:”从在码头的时候,你就能猜出他这么做的原因,又何必一定要过来,有很多事,不知道其实比知道要好。”
“我记得你和我讲起过原因,但只是自欺欺人,即使他犯了罪,有资格审判他的也是龙门的法律。”
陈说,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拉上了车门。
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这些年没被龙门法律审判的案件还少吗,那些看不见的事情,那些死在龙门的人又怎么说。
星熊没再说什么,陈越过星熊,朝着停车场的出口走去。
星熊跟在她身后。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没必要跟我一起。”陈回头说。
“阿发说他自己能去医院。”星熊笑了笑。“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个帮手,陈,这事你一个人搞不定。”
“为什么?”
“怎么说呢。”
星熊想了想。“其实当不当警察对我来说没什么太大差别。”
陈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星熊。
“唉,说实话吧,九说我们很合的来,我现在也这么觉得,至少你的脾气挺对我味口。”
“就这样……”
“我们出来混的,都讲的是一个义字。”
“以后别说这种话,你现在是警察。”陈忍不住提醒。
“是,长官。”
星熊抬手敬了一个礼,很标准,但可惜她身旁的大盾很碍眼。
陈转过头,星熊跟上她的步伐。
“九和督察组那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陈问。
“这我真不清楚,九没和我交过底,只说让我尽量配合你。”星熊说,看了陈一眼,“……不过,我觉得可能和魏长官有些关系。”
“……“
陈想到了什么,她看着星熊,又垂下目光落在带着的赤霄上,最终没说出口。
“你又是怎么想的,长官。”
“不管什么原因都没有警察害怕罪犯的道理。”
“就这么简单?”星熊有些诧异。
“就这么简单。”
陈回答的很果断。
其实她也能猜到和魏彦吾有关,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哪怕她不愿意那么去认为,可却无法忽略。
陈又想到了陈默,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越来越容易想起陈默。
陈没法否认的是,在看到那几个孩子的时候,她想起了小默也想起了陈默,她想那几个孩子在醒来后发现那只库兰塔不在会是什么模样。
她忍不住会这么想。
想陈默离开龙门的理由,想他现在找没找到小塔,什么时候回来。
陈知道自己没理由去这么做,太冲动了,她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不用这么着急,陈也没有想救那只库兰塔的想法,只是陈觉得,即使那只库兰塔犯了法,有资格审判他的也只有龙门的法律,更何况她是警察,不管什么原因都没有警察害怕罪犯的道理。
于公于私,她都没道理视而不见。
这世上有种让人没法心甘情愿接受的爱叫做,为你好。
这世上也有种每个人都难免会犯的错叫做,为你好。
这世上有一个陈心里明白却无法原谅和释怀的心结,叫做魏彦吾。
她不愿意自己也成为一样的人,就像她不愿意妥协,拼了命也想挣扎,她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她只是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她也不是不懂变通,不知道某些事会产生什么后果。
她不过是不乐意,任性且蛮不讲理,一意孤行。
其实陈晖洁真不应该做个警察,她该当个女侠,不守规矩束缚,路见不平,事了拂衣,恣意洒脱。
可总有太多事缠绕住她,绊住她的脚步,往后还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