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再美好的梦终究是虚假的,如同幻影泡沫,虽然奢望却一触即溃,人理所当然会眷恋梦里的一切,会眷恋那个美好而不可得的好梦。
但再好的梦终究也要醒来,不管是否愿意,世事如此,无迹可寻又不可捉摸。
“那我重复一遍,听好,我的志愿是加入近卫局,之后我会加入特别督察组。”
“我会捍卫这座城市,也会让它变得更干净,那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陈又想起了当初回到龙门在最高行政长官办公室当面对魏彦吾说出的话语,这些年来,这些话既是她的志向,同时又时刻在提醒着她自己,令她如芒在背。
她要做给魏彦吾看,她要向魏彦吾证明,她已经有能力去改变。
可事实上,越是了解龙门,越是习惯和这座城市接触,她越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感觉到当自己在面对这座庞大的龙门和生活在它之上的人群之间那越来越多让她踌躇的矛盾感。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去平等善待感染者了,我们善待龙门的每一个人,无论其感染与否,因为他们都是龙门人。”
“我们准备好了,龙门准备好了吗?大众准备好了吗,商业联合会会投票吗?现在我告诉近卫局我是感染者,你猜会发生什么?”
九已经离开了龙门好几个月,可她当时的话语却一直萦绕在陈的耳畔,仿佛成了一根无法拔出的尖刺,深深刺入名为陈晖洁的龙门警司与她梦中的龙门之间。
半年前,龙门贫民区
忽然搭在肩头的手惊醒了陷入回忆的陈。
诗怀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收回手。
“真难得啊,向来对工作一丝不苟的陈警司也会在这种地方偷懒。”
陈回过神,诗怀雅手里握着无线电,她微微蹙眉。
“诗怀雅,你现在应该在贫民区外围待命才对。”
“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是来喊你的。”
“对讲机的信号范围能覆盖到贫民区。”
诗怀雅微微仰起下巴:“但我想亲眼看看你哭丧着脸的样子。”
“你指什么?”
“别装了,陈晖洁,九是你的后盾,新的感染者居住法案是你今年最上心的事之一。”诗怀雅抱起手,撑着下巴说:“而现在九突然辞职,法案没有通过,你说我想看什么?”
“……”
陈沉默下来,几秒后,她没再去看诗怀雅。
“九不是我的后盾。”陈说。
“魏总督也不是,嗯哼?”
诗怀雅意有所指,凝视着陈的侧脸,贫民区午后的街头,天空有聚散的白云飘过:“一个毫无背景加入近卫局不到两年的新人,不仅刷新了加入特别督察组的最快记录,还成为了感染者居住案的最有力推动者之一。”
陈侧头扫了诗怀雅一眼。
“看来在入组测试上输给我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还让你记恨,诗怀雅家的大小姐,心眼也不过如此。”
“嘁,技不如人,这我认了。”诗怀雅不爽的放下手:“不过我第一次在近卫局以外的地方听到你的名字竟然是在一场宴会上。”
她嘴角扬起笑容。
“陈晖洁小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陈没有回答。
诗怀雅继续道:“因为那份法案。”
“他们说,你自以为有魏总督和九做后盾,就觉得自己好像能做成什么事儿了。”诗怀雅偏过头,望着龙门贫民区远处的街道,她没再去看陈的反应。
“然后他们碰了碰杯,一脸自得地说了句自不量力,接着去聊别的了,啧啧。”
“……自不量力?”
“对,你为这件事不停的奔走在他们眼里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他们甚至没有再提到你。”诗怀雅轻哼了一声,摊开手,晃着手里的对讲机:“而如果你现在还打算在这里偷懒,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另外一件准备许久的事——近卫局入驻贫民区也做不成。”
若是后头想来,作为诗怀雅家的千金,从小熟悉各种商人间利益价码交换和这些打交道的诗怀雅也许真的要比陈更适合在龙门生存,也更适合成为近卫局的接班人。
陈宁折不弯的性子早已注定她忍受不了龙门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她见不得那些蝇营狗苟,可这却是一座城市繁荣发展所必然要经历的状态,如果没了这些,城市的稳定秩序又要从何建立,由人而建的城市也必然会因人性的复杂而滋生罪恶。
陈不是不懂这些,可如果她变成了一个精于算计,权衡利弊的她,她也就不再是陈晖洁了。
诗怀雅没再刺激下去。
她明白陈晖洁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上层的大人物们不将她的所作所为当成一会事,因为他们才真正掌握了这座龙门的话语权,即使有魏总督作为后盾,可龙门早已有了各种各样的规矩,而正是这些被束缚的规矩才能维持现如今龙门的繁华与稳定,谁也不能例外。
陈晖洁因居住法案的事被推上风口浪尖,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几支队伍都准备好了,九现在不在,你是主导者,所有人都在等你。”诗怀雅开口提醒。
“我还不用你来教我做事。”
【所有人都在等我。】
【可如果我错了呢?】
陈没再理会诗怀雅,她朝着集结队伍的方向走去,诗怀雅凝视着她的背影。
陈只是想起了一年多以前她还在中水做警员没加入督察组时和那只沃尔珀的对话,那是晚间的一处食坊里。
那次她们都喝了很多。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说自己这种人做不来高官,因为太过莽撞和正直,所以会吃许许多多苦头。
她说的没错,即使是到现在,吃的苦头被人使过的绊子也已经太多,越是往上走,便越发束手束脚。
“你最好不用。”
“Missy,为什么你不把你当时走上去把手里的酒浇在那两个人头上的事也一起说了?”
星熊的声音从身旁响起,诗怀雅顿了顿。
“我又不是来安慰她,或者和她同仇敌忾,我是来嘲笑她的。”她说的理所当然。“而且她是今天行动的负责人,她不动起来,难道要我去指挥吗?”
“但你至少觉得她没做错,不是吗?”
诗怀雅沉默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星熊站在她身旁,视线里陈的身影已经走了很远。
星熊听到她低声说:“我从小呢,也见过不少在我祖父面前,摆出一副自己想要做大事的样子的人。”
“嗯?”
“不过他们大多只是装的,想骗点钱。”
“那位想必慧眼如炬。”
“他老人家是不是慧眼如炬我不知道,但托他的福,我可擅长分辨那种只知道装腔作势的认了。”
“那老陈呢?”星熊问。
“她?”诗怀雅顿了顿,不屑的笑道:“正蠢材,如果不是她有个可爱的女儿,我连嘲讽她两句都懒得做。”
“Missy,你还在计较新年那会小默叫你阿姨的事?”
“我看起来像是阿姨吗,一定是她私底下教的,哈,表面上对谁都没好脸色,也只有她才能做的出这种两面三刀的事。”
“哈哈,无法反驳。”星熊笑了起来,拍了拍诗怀雅的肩旁:“走吧,今天要做的事可不少。”
——————
龙门贫民区,上午10:42分。
听闻近卫局行动的记者们早已蜂拥而至,堵在了封锁线外,陈晖洁的到来瞬间刺激到了他们。
执勤警员拦住了拥堵上来的记者,长枪短炮不做停歇,陈早已适应了这种待遇,她冷着脸。
“无可奉告。”
“走开,走开。”
“哎,你怎么推人!”
“你是从哪儿钻进来的?!”
警员们将钻进封锁线内的记者带走,陈看向执勤的巡警,大抵是严肃的眼神令巡警们感到忐忑。
“我不是说了,不允许记者靠近吗?”
“陈警司,我们赶了,可进驻贫民区这么大阵仗的事,哪里赶得走这群苍蝇。”警员无奈的说,又瞄了一眼围堵在外围的大小媒体,小声道:“哪儿都在等着看我们出糗呢。”
陈目光阴沉下来。
警员急忙补充:“这个,我没说您这个决策有问题,只是,九组长忽然辞职,您又是感染者居住案的推动者之一,这会难免有些风口浪尖的意思。”
“……”
陈微微抿唇,随后轻叹了口气,他大抵能想到这些媒体背后站着那些人。
“……让他们拍吧。”
她说,握住腰间剑柄看向面前的近卫局警员。
“列队!”
“一直以来,贫民区对近卫局来说都是块难啃的骨头。”
“贫民区藏污纳垢,贫民区有感染者,贫民区是法外之地……贫民区是龙门的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许多人对于进驻贫民区也不理解。”
警员们没有做出回答。
上午正好的阳光落在龙门略显破败的贫民区街头,老旧的招牌和杂乱无章的建筑,陈停顿了一小会。
“但我要说,之所以形成这种状况,我们这些生活在市区的人需要承担起一部分责任。”
“是我们没有将贫民区当做龙门的一部分,而今天,以及未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用我们的行动去告诉这里的人,他们也是龙门的一分子,龙门对他们一视同仁。”
“我们不仅要进驻贫民区,还要将贫民区打造成和其他市区一样的法内之地,要让贫民区的所有人看到,龙门待他们和其他市区没有区别。”
“明白了吗?”
“明白!”
她能听到话语落下后警员中间和媒体群中响起的窃窃私语,她能看到警员们在犹豫,看到媒体记下了她刚才那番言论,她知道这些言论随后会因近卫局在龙门下城区取得的状况而不断发酵。
可作为推动者之一,她没有任何退路,无论是现在放弃,还是失败,她都会成为一个笑柄,尽管她不在意这些,但这同样也是她不能失败的理由。
是不是因为我表现得不够坚定?
星熊好像是看穿了陈的心思。
她站在陈身旁,清了清嗓子故意高声开口。
“别的不说,我们对贫民区有没有一视同仁我是不知道,但有些人对我们还是挺一视同仁的。”
星熊若有所指看向周围的媒体。
“大家伙也不用多想,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完事之后,今晚我请客。”
警员中间爆发一声短暂的欢呼。
“吃啥?”有人问。
星熊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大排档。”
于是响应她的是一片拉长的切声。
星熊有些尴尬的咳了咳,瞄了一眼身旁陈。
“当然你们要是能说动老陈也掏腰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对吧,老陈。”她对陈眨了眨眼。
“陈警司,怎么说。”
陈略作犹豫,有些无奈,她可没诗怀雅那么有钱。
“……没问题。”
星熊高兴的指挥人手开始干活。
“哈哈,这就对了,都听到了,赶紧开工,谁出了岔子拿谁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