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怀雅忐忑不安的在他旁边坐下,诗怀雅家的大小姐对这位殿下了解不多,对方看上去像是个蛮好相处的人,至少那头银发和冷峻的外貌,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没人会对一个英俊的男人第一印象会很差。
尤其是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头顶那对黑色犄角总容易让诗怀雅联想起那条扑街龙,起码对方的态度不知道要比个没用的扑街龙好多少倍。
“要来点什么,我推荐这个鳞肉粉,老板说是这里招牌,可以试试。”
“啊?”
诗怀雅有些错愕,她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这么说。
“不喜欢这种口味?”
“不、不是,我都可以,随意就好。”
诗怀雅不自然的回答,作为诗怀雅家的大小姐,要让他来贫民区这种简陋的小店里用餐这种事对她而言还是头一糟,倒也不是说诗怀雅不擅长这种处境,只是座在她对面的人,看着那身奢贵蟒衣她很难不去联想起对方的身份,难免略微紧张。
“啊,我倒是忘了,作为诗怀雅家的大小姐,你恐怕很难来这种规格的店里,是我考虑不周了。”
“没关系的,您不用道歉,其实我早就想来试一试了,只是一直没什么时间。”
诗怀雅急忙解释,说着些连她自己都不怎么信的话,又在对方看过来的淡金色眸子中,她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现在没那么紧张了?”她听到对方这么问。
“谢谢。”
“在贫民区的雨夜街头,见到我坐在这种小店里,匪夷所思的场景,加上今晚的变故,你会有这种反应并不奇怪。”
“殿、殿下,我能这么称呼您吗?”诗怀雅斟酌了一下用词后,开口问。
“殿下,大人,你,指的都是同一个人,你喜欢怎么称呼都可以。”
“谢谢。”
“诗怀雅家的小姐很喜欢说谢谢吗?”他温和的问,又说:“昨夜高懿代我出席晚宴,回来后他一直对你多有夸赞,他说诗怀雅的小姐不愧是诗怀雅家的小姐,举止优雅,待人谦逊,我一直很遗憾昨夜没能亲自到场。”
“高将军过誉了。”
“倒不是过誉,高懿很少这么赞赏一个人,能让他这般说,想必实至名归。”淡金色的眸子落在诗怀雅身上:“其实我更好奇的是,见到我座在这里,你为什么还会过来。”
他问,这时店后的老板端着一晚热气腾腾的面走到桌前,他抬手示意,店主将面放下,又看向他,在他没有回应后松了一口气。
“真不尝尝?”他看着诗怀雅问。
“那,就和您一样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店主,给这位警官再做一份,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我这就去,请两位稍等。”
店主重新走向后厨。
他抽出桌上筷著,在诗怀雅眼里理起大袖,筷著慢斯条理的混好碗里明显是店主多有照顾的配料。
诗怀雅就这么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片刻后,他放下筷著,一脸无奈。
“不如,让你先吃?”
诗怀雅这才猛然回过神,想起自己刚才的目光到底是有多失礼,该说这位真的挺好接触的,否则光是被这样盯着半天就已经很能让人不快了吧,不是说大炎的顶级贵族都是有一连串规矩和礼节的吗。
“我失礼了,殿下,刚才真的很不好意思。”
于是她就真看到这位银发的殿下坐在自己面前吃起了碗中廉价的面条,动作不快,但他就真这样旁若无人的吃起了面条,而且在这里……吃面条!
诗怀雅只觉得自己现在坐立难安,那是一种很复杂很难形容的心情,如果扑街龙和随便近卫局的一名警员坐在这里诗怀雅都会觉得没什么问题,但偏偏是他。
一身能买下半座贫民区街区的蟒衣,一碗顶多十块出头的面条,一间雨夜里贫民区毫不起眼的简陋小店,现在里面坐着诗怀雅家族的大小姐和大炎的顶级贵族。
丢*龙门粗口*
难道不该是某个高档的酒楼饭馆吗,难道不该是撒撒水几十上百万龙门币就出去了的场合吗,难道不该是各个龙门上流人士争相作陪吗?
这和做好了所有准备,拿上满级武器去讨伐关底boss结果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发现boss只是新手村外随便一刀弄死好几只源石虫有什么区别。
你可是大炎武王唉,你可是整个龙门都奉为上宾的人物唉,你昨天派个护卫就打发了龙门一大半贵族,今天一声不吭跑下城区将贫民区和整个近卫局耍的团团转。
结果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居然就坐在这里吃面,拜托,你的贵族威严呢,你的气派呢。
诗怀雅很想问,她问不出口,她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她只觉得自己现在一身力气没处可使,哪怕和扑街龙斗几句嘴,她现在压根半个字不敢提,连走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坐在对方旁边,看着对方碗中的面条一点点减少,又在店主将她的面条端上桌后,纠结了半天,终于再也不管什么大家小姐的做派开始享用起了别样的夜宵。
诗怀雅小姐是真没什么好顾及的。
毕竟连大炎武王都没那么多讲究不是。
不得不说,虽然廉价是廉价,但还是蛮合胃口,或许也是因为冒着雨忙了一晚上肚子里早就饥肠辘辘有关。
算是有了一碗面的交情,用炎国话怎么说来自,碗面之交,诗怀雅想想就觉得离谱,但总归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忐忑。
“多谢款待。”
接过对方递的纸巾,回想起之前的失礼,诗怀雅心里略微有些羞愧,她很好地掩饰了这点,极有教养的擦了擦嘴角。
“现在你有什么疑惑可以问了,诗怀雅警官,但我不保证一定会回答你。”
她看见对方放下理起大袖,在她的视角里,能看见蟒衣下银色甲胄,他金冠束起银发,气态平稳,稍显冷峻。
店外雨还在下,几名侍卫守在门口,并不为店内的交谈而有丝毫反应。
诗怀雅脑海斟酌着语句,目光落在桌上摆放整齐的碗上,好几秒后,她尝试着开口。
“殿下您就打算一直坐在这里?贫民区今晚上这么大的动静,我从扑……陈警司的口中听到了您今晚在下城区的经历,您想用这种方式解决贫民区的问题?”
“有什么不对?”
“不、不是不对,我的意思是……我是想说,殿下为什么这么在乎贫民区?在您这种人物眼里,贫民区的事哪怕再大,也入不了您的眼吧。”
“没想到诗怀雅家的大小姐也会说这种话。”
“我虽然姓诗怀雅是没错,但我可代表不了整个诗怀雅家族。”
“所以你是想问,是不是我和魏公有什么协议?”他看向诗怀雅,语气平稳:“你是想问这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我和魏公的确有些商议,不过不是关于贫民区,至于关于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那殿下打算之后如何安置贫民区,贫民区里的普通人和贫民区内的感染者,殿下要怎么去处理他们?”诗怀雅问。
“我以为这件事不该是我去考虑的问题。”他说:“贫民区之后要如何安置,该如何安排,近卫局又要如何接手贫民区的治安,以及贫民区感染者的对待方式,这是龙门之后要考虑的问题。”
“殿下不怕适得其反,今晚上殿下虽然和近卫局一起强硬清理掉了贫民区中的帮派势力,但肯定有不少市民遭到了波及,而且殿下您也不能保证能处理掉贫民区内所有隐患,你是用威势和军队暂时压服了那些帮派大佬,但殿下有没有考虑过您离开龙门之后呢,而且贫民区里有不少通往外面的隐秘渠道,说不定已经有很多漏网之鱼悄悄逃了出去,您就不怕他们卷土重来?”
“你问了很多问题,诗怀雅警司,这说明你很关心贫民区接下来的进展,你也很关心近卫局会在贫民区中遇到的难题。”诗怀雅听到他说,然后是夸赞:“这不是坏事,近卫局有你这样恪尽职守的警官对近卫局和龙门而言都是好事。”
“您是在夸赞我吗?”
“当然是夸赞,诗怀雅警司配得上夸赞,虽然我对近卫局其他人的认知仅限于陈警司,但现在,你让我对近卫局有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谢谢。”
光是夸赞诗怀雅或许起不到什么效果,但如果把对方和陈并排在一起夸奖,那她一定会无比受用。
她是稍微有些得意。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诗怀雅小姐,我的确不能保证能消弭贫民区中所有隐患,也不能保证在今晚行动之前有多少人逃出了封锁线外,但我认为,这其中一部分问题同样是龙门包括近卫局今后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他缓缓说:“如果因为害怕敌人报复,而对敌人和恶事选择忍让和妥协,我认为情况只会变得更加恶劣,我不关心他们要如何实施报复,我也不关心他们的报复要牵连到多少人,做一件事,总不能事事瞻前顾后,寄期望于各方满意,所谓众口难调,便是这个道理。”
“我已经尽可能将危害降到最低,但也不能保证,今晚上不会有无辜人受到波及,我同样能够理解有些人走上歧途,不是他们本愿,可这并不是他们作恶的理由和借口,我不在乎他们的过去究竟有多难以启齿和悲惨,这种事我在乎不过来,而我也已经给过他们机会。”
“那之后呢,殿下?”诗怀雅问:“我明白殿下您这番话的意思,我也懂这些道理,但近卫局接手贫民区之后,殿下真的放心那些大佬们会安心下来。”
他没有回答,他反问。
“诗怀雅警司怎么看?”
“我?我说不好,我知道殿下您的做法,您让那些帮派大佬的手下帮近卫局清理贫民区中的大小势力,是为了掘他们的根基,这样就算那些人想报复,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也会先想到背叛他们的大佬们,那些人就再难聚拢起人心。”
“哦?诗怀雅警司很懂嘛?”
“我也不是很懂啦,不过做生意也有这种招数,看中一个行业,先抛出让人没法拒绝的价码联系其中几家,再通过他们的手去打击同行,到最后他们恨的就会是同行,我在祖父身边见过不少类似的手段。”
“那位想必见识远卓。”
“然后,殿下,您现在也这么想?”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诗怀雅警司口中那几个同行后来如何了?”
“啊?”
诗怀雅愣了愣,她没好回答,毕竟失去了利用价值后会是什么结果,商人之间可向来没什么情义可讲。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您是想……”
诗怀雅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位武王殿下,对方没有回答。
“龙门除了贫民区以外,还有多少帮派势力杂聚,除了这些帮派势力外龙门到底藏着多少问题,包括今天这个贫民区,很多事都没法采用今晚的手段去解决。”
诗怀雅听到他说。
“我一直认为,杀人不能解决所有事,但我也不能否认,有些人死了比活着好用。”
他淡金色的眸子望过来,虽然温润如水,但在诗怀雅眼中尽显冷意。
“龙门的贫民区可以是一个很好地例子,龙门的感染者今后要何去何从,龙门要如何去对待他们,龙门又要如何去处理今后的贫民区,防止有更多的感染者因为龙门的政策汇聚到这座城市,这些都是龙门自己要考虑的问题。”
“但有一点,龙门对感染者的态度并不会因为今晚的变故而有任何好转,这世上包括龙门没有任何一片土地做好了接纳感染者的准备,龙门不会成为感染者的乐土,但贫民区可以变得更好,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冲突,也许……我是说也许,在贫民区感染者的生活应当能在可以容许的范围内更好一点。”
“前提是他们不触犯法律,前提是你们这些人包括龙门如何去看待他们,啊,就像那位直愣愣的陈警司,她对感染者似乎颇有好感,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对龙门的期许,如果你们希望龙门成为你们希望它成为的城市,那就必须先做好近卫局对感染者一视同仁的准备,毕竟无论是对龙门还是近卫局,感染者都只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可有可无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