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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二十章 试之则成
         陈默没有去回答狐狸最后那个问题。
         他其实一直没能有一个更确切的答案,如果按照通常人所谓的夫妻,那和陈聚少离多的他或许并没有任何能称得上感情的联系。
         他们跳过了通常而言男女之间互生情愫这个阶段,来源于一次不计后果的冲动,陈默没有做好准备,陈同样没有。
         但事实如此,陈默一直希望如果他还能有更多的时间,他可以像平常年轻夫妻那样,和陈度过那些家长里短与些许温馨琐碎的片段,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与鸡毛蒜皮,可这事从来由不得他也由不得陈。
         陈晖洁给过他弥补的机会,甚至愿意迁就去等待,但陈默辜负了她。
         龙门人眼中不懂妥协和变通的陈晖洁,事实上她已经做过了太多妥协和变通,对贫民区,对龙门,还是对她的爱人。
         试想起来,陈默甚至没真正去了解过陈,普通的了解,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爱好,不喜欢那种东西,陈生活中零碎的片段和她的兴趣。
         对陈默而言,这些都是一片空白,恐怕对陈而言,也是如此。
         他们真的能够算得上是夫妻吗?如果彼此交换了戒指,如果彼此有过肌肤之亲就能算得上夫妻了吗?
         陈默知道,不是这样,他和陈都知道,不是这样。
         他们该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彼此,他们理应有更多的东西可以与彼此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每一个情绪,紧张,不安,忧虑,她的坚定,她的追求,以至于她眉梢挑起些微代表心情的细节。
         陈讨厌被欺骗,被隐瞒,被算计,尤其是她信任亲近的以为能相伴一生的人,无疑与用刀一点点割下她心上的血肉无异,不,或许世上没人喜欢被人安排着走上别人为她设计好的戏码。
         也包括陈默自己。
         可他们已经是了。
         后来陈默一直在问自己,是否有过后悔,纵使他这半生里撒谎成性,但陈默没法欺骗自己。
         他不后悔,他觉得自己没有后悔的资格。
         后悔是留给有选择的人的,同样,后悔有时也留给没有选择的人。
         他算哪种?
         对陈默而言,陈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亲人,即使她不够了解陈晖洁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即使他对陈晖洁那点可怜的印象早已随着十数年的时光飞逝而早已变得不够靠谱。
         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陈是个可怜鬼,可怜的从小到大没几个人爱她,可怜的到最后连她以为爱着她的人也一而再再而三欺骗她。
         无论是魏彦吾还是陈默。
         这座龙门对她不够好,这座龙门夺走了陈很多东西,她不会是龙门里最凄惨的人,但那些人的凄惨与陈默没有任何关联。
         毕竟,他向来自私的可怕。
         陈默没有回答狐狸的问题。
         他垂下淡金色的眸子,微微转过身,大雨遮住了他的轮廓,狐狸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他背过身,那身奢华的黑色蟒衣迎着夜里的风雨微微飘摇。
         远处龙门昏暗的城市外环。
         “你该走了,狐狸。”
         狐狸听到他这么说。
         诗怀雅终究是慢了一步,等她赶到陈的队伍原本位置的时候,陈已经离开了。
         “陈晖洁呢?”
         “诗怀雅警司?你怎么急匆匆的,陈长官和星熊督察带队离开了,他们似乎是接到了关键线索。”
         “我不是叫她等我吗?*龙门粗口*这个混账陈。”
         “啊?”警员惊讶的张着口。
         “不是骂你,臭老鼠的电话也接不通,她家不就躲在贫民区的老鼠洞里吗,打了十几个电话,也不知道报个平安。”
         诗怀雅很不爽,烦躁,不安,她没法按捺住自己心里现在越来越沉重的担忧与慌乱,几个深呼吸后,诗怀雅终于平静了一些。
         冷静下来,诗怀雅,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现在你该做什么。
         “……”
         “他们去了哪里?”
         “这……陈sir没说,他们看样子走的挺急的,需要我替您联系吗?”
         诗怀雅几乎下意识就要回答,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立刻联系各个小组,将大炎军队在贫民区的部署路线汇集给我,很重要,立刻,马上,然后联系魏长官,不,我亲自联系,我要在半个小时内得到这些,无论用什么办法,然后让正处在贫民区的所有近卫局小队待命。”
         “明白,不过诗怀雅sir,我们要做什么,如果是清剿个别剩余势力的话,现在应该用不着调集所有人了。”
         “别问!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诗怀雅烦躁的揉着金发,她走出指挥室,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下。
         “按我说的去做,要快,其他的都不要管。”
         我也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没有命令难道我要带着近卫局和大炎军队开战吗?我能担得起这个风险吗,偏偏她现在不在,在她最该在的时候,又把所有烂摊子丢到我身上。
         陈接到一个来源于私人渠道的通讯。
         代号XR02,陈在贫民区的线人。
         “……陈sir。”
         “XR02?偏偏是这个时候,等等,你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贫民区?”
         “陈sir,近卫局是不是进入贫民区了?为什么,我之前不是已经和你们讲的很清楚了吗,近卫局也打消了这个计划。”
         “事出突然,XR02,这不是近卫局的本意,我一时很难解释的清,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在贫民区?”
         “是,那些近卫局的阿sir们已经掀翻了好几个帮会驻地,黑色的军队,到处……都是。”
         陈能听得出,通讯对面的人很不安。
         “别紧张,XR02,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准备和几个认识的人一起从其他通道离开贫民区,我们知道不少这种地方,但有人拦住了我们,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被赶到了同一个地方?他们抓了很多……很多感染者和贫民区的居民,四周都是黑色的军队。”
         “你是说,你们打算离开,有人截住了你们,而且是密道,还抓了很多人?”
         “是,我是在用你给我的装置悄悄联系你,陈sir,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要处理掉我们?”
         “近卫局不会私下处理任何人。”
         “但我们是贫民区的人,而且那些人也不是近卫局,陈sir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但那些人说不好,如果我……”
         “不准说这种话!”陈呵斥道:“现在,告诉我你们的位置,有多少人,我马上过来。”
         “不,你不能过来,陈sir,这些人不是近卫局,他们的眼神我知道,他们根本不在意杀了多少人,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为了贫民区这不值得,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这件事同样重要,没有人能在龙门私下处置这里的市民,哪怕是龙门的感染者,他们犯了罪该由龙门的法律去审判他们,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决定你们的生死。”
         “呼……29区的外环废车场,我说服不了你,但陈sir,带上多一些人,还有鬼姐,千万,千万别自己一个人过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魏彦吾默不作声,今晚贫民区这么大的事绝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他是不是想通过大炎军队的手秘密消灭掉贫民区这个麻烦。
         他是不是故意让近卫局用这个借口进入贫民区,好引开其他人的注意。
         陈不妨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魏彦吾,事实证明,每一次陈都低估了魏彦吾的冷酷绝情,她已经对自己那个舅舅失望了太多次,尽管后来她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她理解不了魏彦吾,而魏彦吾也没法去理解她。
         29区,废车场。
         “殿下……”
         废车场外,先登营副将找到了等在废弃车场外的陈默,夜色里他立在废车场外的一幢黑暗无人的楼下。
         按照龙门行动组提供的线报和帮助,以及魏彦吾给的线索,如今他已经控制了整个贫民区中的势力上层,而那些企图逃出贫民区的漏网之鱼,也被悉数围堵到了这个废弃车场。
         对大炎的军阵而言,要做到这种事费不了多少功夫,更何况还有这座城市的主人提供一些必要帮助。
         “我在听。”
         “斥候们截获了一段由废弃车场向外发送的加密通讯,从目标信号推断,发送目的地大致是近卫局所属区域。”
         “所以近卫局已经接到消息了?”
         “是。”
         “高懿现在在什么地方?”
         “按照您的命令,除去封锁外围协助近卫局外,统制与两个大队正在向此处集结。”
         “你对近卫局的评价?”
         “而且我们与近卫局并没有以死相搏的理由。”他接过副将话语:“无论处于何种原因,近卫局受制于龙门官府,所以他们会投鼠忌器,而私自向大炎军队动武的代价,龙门没有人能承担这份责任。”
         “可若是近卫局真敢硬冲军阵呢?你想没想过这种场面。”
         “殿下认为他们真敢如此行事?”
         “未必,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近卫局能为他们口中的龙门的“百姓”做到那个地步,哪怕这些百姓中有许多感染者和触犯律法之人。”他说着,将提在手中的剑鞘杵在地面,手扶剑柄:“传令高懿,先登营于前两百米列阵。”
         副将叉手行礼。
         “喏。”
         ——————
         望着眼前整齐森然列阵已久的大炎军阵,近卫局的队伍终于停下了脚步。
         “侦察小队怎样了?”
         “我们的人进不去,陈警司,无人机刚起飞就坠了下来。”
         “一无所获?”
         “抱歉,陈长官。”
         “不怪你们,毕竟对手是正规军队,不比以前。”
         “我们真要对大炎的军队动手吗,陈长官,几小时前我们不还是一边的吗?他们列好了军阵,他们是要在这里挡住我们。”
         “我想告诉你,不,我们不会,但近卫局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不必事事都能让我们准备妥当,但近卫局必须要有应对最艰险困境的能力和心态。”
         “所以……老陈,你接到的线索指的是什么?”星熊这时候忽然开口,她看向身旁的神情严肃的陈:“你的线人是阿发。”
         “是,你还是听到了?”陈顿了顿,她没避开星熊的目光。
         星熊移开目光。
         “我已经尽力不去听了,我认识他很久,到今天为止至少十年,我不可能听不出来,我早该想到,半年前贫民区的事情能解决的那么容易,你就和这里搭上了线。”
         “……我不想瞒你。”
         “至少这个,你应该告诉我。”星熊叹了口气,她握紧了般若:“火急火燎不做解释带着近卫局的队伍跑到这里,然后对上大炎的军队,你知道如果处理不慎,会是什么下场吗?”
         “最坏的情况,我会被撤职追究责任,后半生在牢狱中度过。”
         “不,老陈,不止是你,还有你身后这群人,最坏的情况是你带着近卫局冲撞军阵,然后我们一半人的血都得流在这里。”
         陈摇了摇头。
         “我不会这么做。”
         “那你应该解释,对他们,对跟你来这里的近卫局警员,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和你一起承担接下来的风险,你是他们的长官,他们信任你,但你不能只让他们信任你,你同样也应该信任他们,信任我。”星熊说:“回头去看看他们,大家心里都没底,他们等你给他们一个支撑他们的理由,他们也会撑着你。”
         “我……”
         陈回过头,她看到雨中近卫局警员望着自己的视线,他们没有隐藏住不安,但得益于良好的训练以及身为近卫局警员的责任,他们依然在坚守自己的职责。
         “我冲动了。”
         “冲不冲动要看结果,老陈,现在你有一分钟和你的下属们交待,然后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大炎的军队,尝试先和对方交涉。”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们来到这里是要救一群触犯了龙门法律的人?
         告诉他们,我们要救的是一群感染者,他们中兴许有些人的确是无辜的,是被牵连到这场变故中。
         但贫民区的人从来没有信任过近卫局,而现在却要近卫局的人冒着对峙大炎军阵的风险去救他们出来。
         会有人认可吗?
         值不值得。
         我早该有过答案。
         陈迟了好几秒后才开口。
         “诸位。”
         “我知道现在你们心里肯定有很多不解,困惑,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们为什么要和大炎的军队对上?”
         “现在,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
         “今晚贫民区的行动的确事发突然,我们来这里也并不是为了和面前的军队作战,在他们背后有一群人,一群以前触犯过龙门法律的人,一群感染者,兴许还有一群无辜被牵连的普通人。”
         “我不知道大炎的军队要如何处置他们。”
         “但现在,这里是龙门,是近卫局的龙门,在龙门的市民,无论他是感染者还是普通人,触犯了龙门的法律就该由龙门来处理,审判他们的罪行,如果有无辜被牵连的普通市民,近卫局就该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不想说面前的大炎军队是我们的敌人,他们不是暴徒,更不是罪犯,或许双方存在一些误解,所以近卫局会先和对方交涉,以期在双方容许的范围内让里面的人得到妥善的处理。”
         “但在此之前,也要让大炎的军队看到龙门,看到近卫局的底气。”
         “我们是近卫局,是龙门的骄傲和脸面,各位是近卫局的警员,同样是近卫局的精英,我们有我们的尊严和底线,我们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这就是最大的,毫无辩驳的理由,同样也是我们站在这里的理由。”
         “龙门是近卫局的龙门,别让外人看轻了我们,看轻了近卫局,也看轻了龙门!”
         她轻吸了口气,提高声音。
         “现在,还有任何疑问吗!”
         四周一片沉默,随后响起异口同声的回答。
         “NOsir!yessir!”
         我做好了准备。
         龙门做好了吗?近卫局做好了吗?贫民区做好了吗?
         如果一件事所有人都不相信,那就不做了吗?
         陈按住了赤霄的剑柄。
         我能做的不是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吗。
         试之则成,不试则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