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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三十三章 过河卒
         陈见到了狐狸口中为她准备的别的东西。
         一辆车。
         一辆提前藏在龙门西部那座矿场中的黑色越野载具,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为远行而特意准备的宿营设备与食物,地图工具以及放在驾驶座上由龙门海关出具前往乌萨斯的一应相关证件。
         陈总是看不懂沃尔珀的想法。
         似乎她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这些东西,但她偏偏还要做出一幅誓死要将自己拦在龙门的做派,如果她真这么想,又何必提前准备好这些。
         陈能够想到想要做好这些准备起码要提前好几天,也就是说,从在港口遇到的那天开始,她就猜到自己会离开龙门,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么轻易离开,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以陈的性格会选择何种方式,所以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就像狐狸说的,即使陈以她的方式离开龙门,她也走不了多远,所以她提前算计好了一切,包括龙门的行动,包括魏彦吾会派遣的人手,以及该如何避开这些追捕让陈晖洁顺利离开龙门到达乌萨斯的方式。
         陈不再去想沃尔珀为什么明明做好了打算却还要拦住自己和自己打一场的理由,因为想到这点的时候总会不可避免的联想到某个人。
         陈不能否认自己心中不会没有丝毫芥蒂,毕竟在感情这方面人往常都是自私的,哪怕是陈自己也不能例外,陈默和狐狸的关系也许在外人看来没有什么,但只有陈自己知道,对那只沃尔珀,对陈默而言,也许苏离真的要比她更了解陈默许多。
         尽管不想承认,可他们之间那种特殊的若即若离的关系始终留在陈的心里,也许陈不太喜欢狐狸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不管沃尔珀打的什么主意,陈这次的确欠了她一个很大的人情。
         陈轻吸了一口气。
         她将赤霄解下放在副驾驶,没有在车内看到钥匙,陈抬手拉开驾驶座上方遮阳板,一串钥匙随着一叠文件落在她身上。
         她拿起钥匙和散落在腿前的文件,那些文件的纸页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上面是印着维多利亚的字体,BWS三个加粗的字母和符号标注了这些文件的来处,黑钢国际,似乎是一份关于后勤的配给档案,陈粗略的扫过一遍,最后目光定格在落款的萨尔贡城市名字上。
         她似乎忽然间明白了这辆车原本的主人是谁。
         狐狸总喜欢在龙门的夜晚里开着这辆车停在河道旁,她就靠在车前,点燃一支烟,等着香烟在夜晚里龙门河畔的河风中静静燃尽。
         对面是高楼大厦在夜色中的灯火璀璨,伴着河水流淌而过的声音,狐狸喜欢夜深人静的龙门,喜欢河道的冷风扑面而来的凉意,喜欢龙门夜里大厦和高楼的灯火映在河道上的倒影,但她不喜欢后来变得让她越发熟悉却又陌生的龙门。
         对龙门而言,苏离是一名过客,是他乡人,她在龙门找不到自己的归处,尽管她从小在龙门长大,可她还是没能融入这座城市的繁华。
         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骨子里坏透了的人。
         苍白的车灯刺破了昏暗的夜色,黑色的载具碾过废弃矿场的碎石,向着乌萨斯的方向不做停留疾驰而去。
         仿佛和好几年前一模一样,不过不同的是,那时候这辆车的目的地是龙门,而现在她要去乌萨斯,也是为了相同的人,却又不似当初。
         机车咆哮着,冷冽的夜风吹起沃尔珀纷乱的橙发,她没再带上那两柄铳器,一路朝着和矿场出发的载具不同的方向而去。
         龙门的反应总是不慢。
         当天光还未亮起。
         追兵就已追上了狐狸的载具,那是在距离龙门七十五公里处的一座废弃的聚集地,似乎原本是为了荒野的居民修建的村庄,而后来因为天灾的缘故而迁徙到了别的地方。
         生活在荒野上的人们总是和移动城市过着似是而非的生活。
         空无一人的载具大张旗鼓停靠在村庄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狐狸就坐在离载具不远的一间房屋前,望着追上自己的黑蓑们,她没有任何惧怕的神色,反而露出笑容。
         沃尔珀的手边放着她的两柄快刀,还是那身染血的衬衣,一夜的疾驰让她面色稍显苍白。
         “比我想的要来的更快。”
         五名黑蓑们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将坐在屋下的狐狸包围。
         “陈小姐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苏警司,莫要自误,你既将我等引到此处,也该知晓魏公的意思。”
         “你认识我?”
         “还请实言相告,我等无意与你为难。”
         “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狐狸摇头说,她抬起视线望着几名黑蓑:“你们想找陈晖洁,你们应该去乌萨斯的边境拦住她,而不是来问我,我怎么知道她会走那条路去乌萨斯。”
         “这是魏公的命令!苏警司,陈小姐决不能在此时去乌萨斯,为了龙门和陈小姐的安全,她不能这么做。”
         黑蓑的声音冷漠下来。
         “莫要逼我等严刑逼供。”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明白这种话威胁不到我。”狐狸说,她站起身:“既然你们抓到了我,我也不与你们为难,和你们打起来最后死的肯定是我,但我的确不知道陈晖洁去了哪儿。”
         狐狸垂下手。
         “要么你们在这儿杀了我,然后去找陈晖洁,要么你们把我抓回龙门发落,总之不管你们作何想法,我的的确确回答不了你们的问题,荒野这么大,龙门那么小,陈晖洁一个人,她要去哪儿走哪里是她自己说了算。”
         “……苏警司。”
         “别问我。”
         黑蓑们只是看着面前一问三不知的狐狸。
         从见到苏离的那刻起,他们就知道自己这些人被人引向了错误的方向,短暂的对视后,他们留下了一人带着苏离回龙门报告这里的消息,而剩下的人继续往乌萨斯的方向试图在陈进入乌萨斯前拦下她。
         不过即使是黑蓑也知道他们此行能取得结果的可能性极小,从失去追踪线索开始,他们就没法再保证能准确追上陈的脚步,而陈作为近卫局的警司,接受了系统教育的她很明显同样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对付的人。
         黑蓑们在龙门外环关口外见到了陈和狐狸打斗留下的痕迹,他们理所当然认为陈晖洁已经离开了龙门,追着线报里陈载具留下的痕迹而去,他们想不到苏离会选择帮陈引开他们,他们也想不到这时候的陈去了什么地方。
         按照时间来推算已经过了一夜的时间,如果陈晖洁的速度够快,黑蓑已经被拉上了一夜的路程,而从苏离的态度来看,陈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龙门的追兵,她肯定会不做停留前往乌萨斯,而一旦陈晖洁进入乌萨斯,黑蓑们就再难在乌萨斯的地界找到她,带她返回龙门。
         她只有一个人,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以任何方式潜藏在乌萨斯之内,乌萨斯不是龙门,影卫们还做不到在乌萨斯内卫的监控下大张旗鼓的寻找一个人,而一旦他们的动向被乌萨斯内卫察觉,等待他们的将是整个乌萨斯的围剿,尤其是在炎乌冲突的关键时期,整个乌萨斯的注意力都放在乌萨斯西南边境,即使他们愿意身陷险境去乌萨斯带回陈,魏彦吾也不会允许他的影卫们为了陈而将龙门拖入险地里。
         他们可以找太多的借口,一旦影卫们被乌萨斯方面发现踪迹并捉拿,在这个关键时期,乌萨斯就掌握了太多话语权,无论大炎如何想,龙门和大炎都将在这场战事前期陷入话语的被动。
         他们可以人为酿造一个炎国图谋乌萨斯的阴谋,理由就是从龙门派出的影卫,而那时的魏彦吾和龙门的处境都将变得极为被动。
         甚至到了关键时期,龙门将为了自身的安全不得不和陈晖洁划开界限,将她宣布成叛徒,这才是魏彦吾不愿意让陈去乌萨斯的原因,离开了龙门的庇护,陈必定会陷入坎坷和危险重重的境地里。
         过了炎乌边境,插身炎乌争端也就没有了任何退路可言,而她还是一名感染者,一名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被承认的感染者。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龙门最高行政长官办事处。
         魏彦吾缓缓放下通讯器,他沉着脸,已经从返回龙门的影卫们口中得知了消息。
         “他们没拦住小陈吗?你看看你,总这么眉头紧皱,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文月看着面色阴沉的魏彦吾轻声开口。
         “有人帮他引走了我的影卫。”
         “谁?小陈的那几个朋友。”
         “都不是,苏离。”
         “是她啊。”文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这小家伙还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通知小陈可能会离开龙门的是她,去拦住小陈的也是她,最后帮小陈离开龙门的还是她。”
         “她故意的,为了引开我的影卫们,故意将这些信息泄露给我。”
         “你不可能提前看不出她的想法。”
         “所以我还派了其他人过去。”
         “那些人……”
         “被她打晕关在了行动组里,借着行动组的名义。”
         “啊,我听明白了,你是在不高兴被一个小家伙反手陷了一把对吧,你啊你,总是这样可怎么行,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文月轻声说:“什么事都瞒着她,什么事都自己来,你不累吗,就因为你总是这样,她才会越发不理解你。”
         “我不需要她理解我,她有她该做的事,我也有我该做的事。”
         “但她只会觉得你是在逼她,你越是这样,她对你的怨气只会越多。”文月轻轻叹了口气。
         “……文月。”
         “哎,哎,我向来都看的出,我知道对你来说龙门是你的一切,你的心血和梦想,你不希望小陈她重蹈我们的覆侧,所以你希望她能做的比你更好,但你不觉得自己选错了方式吗?”文月说,她的目光落在魏彦吾身上。
         后者轻轻摇头。
         “不,文月。”
         “今天的这一切是你想要的?我说的是……你拿自己一切换来的繁荣,你已经失去两位亲人了,不,用你的话来说,三位,甚至是十几位,现在你总不会还想逼死自己的侄女吧。”
         “……”
         魏彦吾没有回答。
         “我觉得这样也好,既然她想去就让她去,你总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一辈子。”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片土地能变得更好,也从没要陈晖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但她就是这个性子!”文月强调道:“不,你越是阻止她,用你的想法去左右她,隐瞒她只是继续在她心上割肉而已,她只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只会觉得你不理解她,你期望她去做的事,和她真正想去做的,太遥远了,也太难了。”
         “那我能够停手吗?”魏彦吾问:“我身后这些人,我脚下这座城,我与他们角力了那么久,是她想要正本清源,是她想要这座城邦不再是我治下的模样。”
         “我只是教她如果那么做,需要什么,又要放弃什么。”
         “行了,行了,还解释什么,耳朵都起茧子了。”文月嫌弃的看了一眼魏彦吾,后者张了张口,终于没说什么。
         “现在小陈都已经去了乌萨斯,影卫们也追不上她,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
         “我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她能平平安安回来。”
         “但愿。”
         “不要再和她吵了,小陈已经很可怜了。”
         “是我和她吵吗,是她非得逼着我和她争论她的那套理念。”魏彦吾大声反驳,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不论如何,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他没再说话了,只是转头凝望着龙门上午明媚的天光。
         也许这时候的陈晖洁已经靠近了乌萨斯边界。
         也许这时候她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魏彦吾总是期望她能做的更多,做的比自己更好,或许文月说的没错,他选错了方式,他没法不选这种方式,因为真相是残酷的,不论对陈还是对他们这些人而言。
         真相永远没法让人把握住之后事情发展的朝向。
         真相里的魏彦吾是何种模样,陈晖洁又会作何选择,魏彦吾不知道,但他害怕真相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