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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八十六章 照我以火
         一个人的失败源于她对于自我依然还存在坚持,也可以说是过分执着,以至于到了某种盲目的地步,而一旦这种人遇到了没有坚持的人,就会明白,痛苦这个词汇里到底包涵了多少东西。
         陈默没再剩下多少还能称之为坚持的东西。
         源石给了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对抗天灾的力量,尽管后来这种力量成为了权利旋涡中争夺的牺牲品和政治筹码。
         人永远都是如此,无法摆脱人性中种种私欲与贪婪,纵使在最凄惨的环境里,依然少不了争斗。
         第四集团军和北方边军的战争还在继续,第三集团军所处的西部战场却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在双方恢复过来和第四集团军摆脱制肘前,料想切尔诺伯格及其周边区域的战事应该会逐渐平息。
         鉴于第四集团军劣迹斑斑的过往,以及乌萨斯帝国内部各集团军间的明争暗斗和帝国与议会之间围绕的权利争斗,第四集团军是否能抽出手去援助由旧贵族和军权派所掌控的第三集团军尚未可知。
         在北方战争进行的同时,乌萨斯圣骏堡内的争议与权利隐约也未有过片刻停歇,由于第三集团军的战败,议会和费奥多尔终于压制住了军权派和旧贵族的嚣张气焰,在议会和帝国上层中掌握了更多的话语和实权。
         双方都在尽力拉拢第四集团军,以求在这尚未结束的战争中掌握更多的力量,无论是在战后还是战前,军权派无法接受失去第三集团军的代价,对于乌萨斯帝国而言,尽管国内权利斗争混乱,但失去一支集团军,任由炎国人跨过边境,同样不符合乌萨斯帝国的利益。
         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对于费奥多尔而言,炎国人所占领的土地和城市对比军权派的失势而言,后者的利益要大于前者。
         若是乌萨斯帝国能趁此机会一扫余珂,未尝不能大权在握,顺利推行改革的同时挽回乌萨斯帝国如今的颓势和衰败,甚至于在此后,重新夺回暂时失去控制的领土。
         无数次会议和明争暗斗的暗流和争斗围绕着圣骏堡和边境军团展开。
         来自炎国的密报将圣骏堡内的状况传回国内,大炎的朝堂同样在围绕这些问题发生争议。
         战争永远服从于政治。
         一场战争的胜利不光执着于眼前,更放眼于今后,若是乌萨斯借着这次战争收拢军权,结束国内各派系之间的争斗,皇室和议会大权在握,明显不符合炎国及周边国内的利益。
         在这场战争中双方都表现的很克制,至少都没有扩大战场的打算,现阶段是如此,炎国并没有攻陷乌萨斯的想法,凭借炎国的实力,也无法仅靠一两场战争打垮一个历时已久的庞大国家。
         两败俱伤不为智者所取,两权相害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漫长的战线和国土是乌萨斯帝国天然的屏障,然而那些广袤且荒芜的土地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可以断定的是,炎国不会让圣骏堡内的维特议会和他的皇帝得偿所愿,一个混乱且派系林立的国家才是对周边国家而言有益的邻居。
         第四集团军的战事不温不火,似乎也正是看出了目前圣骏堡内局势不明,无论是靠向皇帝还是军权都不稳妥,皇帝和议会并没有彻底压制住军方和旧贵族一系,第三集团军虽败,但根基尚在,军权派依然能对第四集团军伸出手,而对于皇帝而言,第四集团军的高层很清楚他们过去做过什么。
         他们并不信任皇帝的许诺,倒是极有可能被皇帝扔出去成为消耗军权派的棋子,又或者成为皇帝和军权们示好,双方妥协的牺牲品。
         炎国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打算,圣骏堡的内斗依然在继续,第四集团军声称前线战事紧急,观望后方的同时,待价而沽。
         战争打到这个程度,胜负其实并不重要了,因为对炎国和乌萨斯国内争斗的派系而言,眼前的胜负已经不重要。
         炎国不会让乌萨斯人如意,等着乌萨斯帝国妥协,乌萨斯皇帝和议会占据了主动权,军权派和旧贵族虽然失去了扩大权利的谋划,但依然牢牢把控着手中的权利。
         或许等炎国耗不下去了自行退走,或许第三集团军能争气点,卷土重来,或许炎国进一步扩大战果,逼迫乌萨斯帝国暂时放弃内部斗争,没谁去指望第四集团军,哪怕是皇室和军权,都在警惕彼此拉拢却又不信任的这支军队。
         这一刻的乌萨斯人无比想念先皇,跟着这群贪生怕死,畏首畏尾,满脑子争权夺利的虫豸如何才能建设好伟大的乌萨斯帝国,让乌萨斯再次伟大。
         若是先皇尚在……
         费奥多尔胸有大志,孤掌难鸣。
         无论是哪一个国家,派系的斗争都是残酷且血腥的开局和收场,进一步者生,退一步者死,哪怕他是皇帝。
         对陈默而言这是好事,站在他如今的位置上,他能得到更多关于乌萨斯帝国的内部消息,炎国的情报网络中,他从曾经的边外人,逐渐走上桌面,有了左右乌萨斯国内斗争一部分倾向的权利。
         权利无疑是个美好的词语,它决断人的生死和命运,让无数人趋之若鹜,求而不得。
         一言一行决断一个区域中许多人的前途和命运,就如现在的切尔诺伯格,曾经的切尔诺伯格又何尝不是乌萨斯帝国庞大权利争斗网的一个缩影。
         战争平缓下来,却有更多的事等着陈默去做。
         首先是乌萨斯的国内争斗,在他所处的位置上,他能干涉多少,又能借着那名乌萨斯内卫的手和费奥多尔达成多少不信任的口头合作。
         让乌萨斯帝国内混乱的局势愈发混乱,至少哪怕是这场战争结束后,他们的主要争斗中心依然围绕在乌萨斯南方和圣骏堡的派系攻伐之间,收拢权利,彼此攻讦而暂时无力去管控这片被战争侵害过的土地。
         又比如切尔诺伯格的重建,那些原本需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重新维护的大型机械和工厂,在他的手中正渐渐投入使用恢复生产,结合周边的资源产地和切尔诺伯格原本的经济计划,维持切尔诺伯格现如今的发展。
         陈默开了很多会,他几乎没时间停下来休息,东南战事的进展,切尔诺伯格城市的发展计划,以及和诸多城市贵族与商会之间的协定与合作。
         包括城内平抑物价,恢复切尔诺伯格的生产和秩序,拉拢炎国和各方投资。
         光是这些繁忙的事物就足以将他牢牢钉死在办公桌的案头,但他做的很好,且事无巨细,其中包括每一名留在城市内贵族的处置方案,以及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可能造成的印象,一封封一件件除了回递往大炎的公文外,都保存在切尔诺伯格市政大楼的案头。
         若是今后炎国军队离开,有新的人手入驻这座城市,这些文件和执政规划也不至于令后来者全无头绪。
         或许是因为习惯,他做事向来会考虑清楚许多后果。
         城内感染者和市民之间的矛盾在炎国人刻意纵容下正在不断激化,新出台的切尔诺伯格市政命令将下城区的西部几个城区化为了感染者的隔离安置区域,由此虽然暂时缓解了愈发激烈的市民矛盾,但更大的隐患却埋了下来。
         市政命令并没有阻止切尔诺伯格市民的离开,在近半月以来,前后有相当一部分原切尔诺伯格市民离开了这座城市,在战争进行的关口,炎国和乌萨斯帝国官方交涉,将由乌萨斯出面接收这些从切尔诺伯格离开的市民,至于贵族。
         在缴纳了足够的赎金后,炎国人允许乌萨斯接收从冲突区域离开的贵族,借由这个机会,双方交换了各自的俘虏。
         尽管纸面上的战争还没有真正结束。
         当然市民们并不这么认为,但在切尔诺伯格的感染者群体中,对炎国人的态度却要好上了许多,尽管炎国人践踏了乌萨斯市民的尊严,让感染者和他们享有了相同的地位,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除了依旧是敌人和帝国的宣传外,他们其实管不了那么多。
         切尔诺伯格的转变让留在城内的贵族猜测到了炎国人的想法,在他们看来,炎国人的这一系列行为无不在宣扬着他们要将切尔诺伯格打造成一座炎国的飞地。
         好像是数十年前的龙门,那时的龙门城尚在科西切的手中。
         陈默时常做的事是站在切尔诺伯格高大的指挥塔顶,俯瞰着这座仿若正在他手中逐渐发生改变的城市,这座城市中的每一个人,管控着这座城市治安和秩序的炎国军队。
         在夜深人静时,城市会亮起灯火,那些灯火其实和炎国没有任何区别,每一处亮起的万家灯火都象征着有一家人在其中生活,安居乐业。
         战争打破了这一切,战争让切尔诺伯格易手他国,也让这些生活在其中的市民迷茫不安。
         而这些人的生死如今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注视着这一幕的陈默会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卡兹戴尔和伦蒂尼姆时所处的相同位置,但那时的他感受并不似眼前真切。
         在芸芸众生争名夺利的这个庞大的修罗场之中,又有多少曾经看似美好又安稳的愿景就此灰飞烟灭,只留下耳畔夜风在高塔上呼啸而过的风声,带着映入眼底的好似星光的星火,投入这片黑暗无垠的广阔大地,却在地平线的边缘,彻底被淹没的一干二净。
         他又还能为塔露拉和她的感染者做多少呢?
         陈默偶尔会想起两年前在西北冻原上第一次重见到塔露拉的场景,他觉得那时候的重逢不算多美好,他从那姑娘的眼眶中看到了急切,担忧和泪光。
         命运待她何其残酷。
         命运快要夺走了她这一生中的大部分美好,却又在最后关头,给了她一个几乎没可能去实现的可笑的理想。
         人总不能太过于去坚持某一种东西,若是如此,最后到头来会发现,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坚固,而当理想破碎后,那些曾经的信念和坚持以及所经历过的苦难,都只能成为一片没有意义的痛苦。
         “也许,我也与魏彦吾很像。”
         陈默心里这么想。
         也许他和魏彦吾真的很像,也许不过是因为在这片大地上他成了一个类似魏彦吾那样的人,总是心里没太多的野望和想法,却又因为身边的人和事,而逐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终究难以成为一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他终究在浑浑噩噩的一生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陈默站在切尔诺伯格指挥塔的塔顶。
         他遥望着在地平线天际亮起的黎明,在昏沉的大地尽头,城市的轮廓在天边的阴影中逐渐退去,而在城外,塔露拉和陈找到了信使留下的信号。
         她们会在今天进入这座熟悉的城市。
         他们又会在几时真正再见。
         或许是刀剑相向,或许是相顾无言,或许那些原本藏在心底的话语和感情,都会真正随着这次再见而彻底了断。
         陈只是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塔露拉。
         “走吧。”
         她听到塔露拉这么说。
         “好。”
         她们向着那座城市的轮廓走去,在荒芜的大地上和城市庞大的轮廓前,身影看上去是那么的渺小。
         迎着亮起的天光,两名感染者和一个并不确切的未来,惨事没能压弯她们的脊梁,苦难没能折断她们的信念。
         现在不会,往后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