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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八十九章 为什么你就不能乖乖听我的话 三
         白兔子安静着没有回答。
         陈默看的出,她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她的眼神先是惊讶,疑惑,然后转为冷漠,排斥和敌意。
         霜星没见过这样的陈默,印象中他那头花白的发丝变成了满头银发,头顶让人无法忽视的犄角和垂落在身后长长布满细碎黑色鳞片的长尾。
         霜星会想起她和眼前这个似是而非的人一起去卡兹戴尔的经历,他在下午阴沉和狂风暴雨中爬上生锈的信号塔,霜星就站在下面看着,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影在风雨中逐渐变得模糊。
         那时的陈虽然依旧让人看不懂,可他不像是现在,因为他还站在自己面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和情绪,而如今他却变得让霜星觉得陌生,陌生的同时哪怕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也让霜星觉得恍惚的不够真实。
         谁有能想到那过去是他们这些凄惨感染者中一员的人,现如今只是两年不见忽然间换了另一个面貌和身份,又或许,一开始就是他的阴谋。
         “你到底……是谁?”
         霜星沉默着,好一会后她终于开口问,看着坐在自己床旁的男人,白兔子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问出话语时是如此难以开口,脑海里更是变得一片空白。
         “口说无凭,还记得。”
         她听到他这么回答,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平静的毫无波澜,霜星却怔了怔。
         “果然是你。”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几年前见面的时候塔露拉向自己介绍这个人,然后是营地撤退的路上,他向来不会参与负责撤退队伍的会议,那是霜星第一次担任队伍的负责人。
         在暴风雪中他们止住了道路,遇到困境,而他故意放走了偷跑的战士,放任他们的离开,口说无凭。那是她们之间一个小小的约定,也是霜星第一次真正接纳这个塔露拉带来的外来人,对他了解的开始。
         好比霜星对塔露拉的印象,永远是那个只身一人带着一本号码簿就敢在雪原上寻找游击队的感染者。
         “是我,但也不是我。”陈默说:“至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们在炎国军营里的遭遇是你安排的,我看见的那个人也是你,对吗?”
         他没有反驳。
         “我给过你们机会,乌萨斯的骑兵追击你们,我收留了你们,甚至放任你们离开。”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得感谢你?”霜星愣了愣,她冷笑着问。
         “以我现在的模样,你觉得我该怎么感谢你,谢谢你留了我一命,谢谢你把我们抓住,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我还分得清谁是敌是友,你故意接近塔露拉和感染者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你真这么认为,这是我的某个阴谋,我想利用你们这群乌萨斯感染者达成某个目的?”陈默问,他露出笑容:“于是我与你们共处,费尽心机使你们和卡兹戴尔达成协议,和你们一同逃亡,作战,与乌萨斯纠察队和士兵对抗,如你所言,我做下这些能得到什么?”
         “……”
         霜星没有回答。
         她知道他什么也得不到,以他现在的身份而言,和一群感染者混在一起,做下了那么多事,他什么也不得到。
         霜星不过是太过惊讶。
         “起码在我所剩不多的生命里,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战,起码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听上去你很希望自己死在战场上,你幻想过自己死的壮怀而激烈,可这世上许多事都不由你选,兴许最后你会死的孤独而安静,你会发现,自己为之奋斗的终究毫无意义,你的死不过是一个徒劳无功的谎言。”陈默问:“到了那时,你还能像现在坚持自己的所作所为?”
         霜星愣了下,忽的嗤笑一声。
         “……你是特意过来嘲讽我的?有意思吗,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那现在的你可真够好笑。”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为了那些在这座城里的雪怪和感染者,我猜你们带着那些感染者是想回到北方去,不出意外,游击队和爱国者应该会接应你们,可惜你们还没和他们碰头就被阻隔下来。”陈默说:“我以为塔露拉和陈晖洁会和你们一起行动,前线军士在你们活动的区域发现了相应的施法痕迹,哦,还有一个消息我也得和你说说,昨天在城里抓到了一伙感染者,萨沙和一只红色的鲁珀。”
         “你……”
         霜星横眉冷眼。
         “你看,现在我手里有许多筹码,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不是吗?这对你们没任何坏处。”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们安分一些,你的态度决定了这些人的生死。”陈默垂下目光,他注意到霜星紧握的手指,白兔子怒气冲冲。
         “我猜你们留在城里的不止这些人,没关系,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如果塔露拉在这里,得知了这些,你认为她会怎么做?”
         白兔子没有回答。
         陈默却继续道:“她当然不会放任你们留在炎国手里,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们出来,没准她现在已经在做这些打算。”
         “可依你们现在的能力做不到从我手中救人,哪怕博桌卡斯替带上游击队和盾卫折返,哪怕你们所有人都齐聚在这里,单凭一群松散的感染者你们又如何从这里活着离开。”
         “面对炎国是如此,面对乌萨斯同样没有任何分别,你们只是一群感染者,你们对抗不了军队,也对抗不了你们认为的敌人。”
         他平静的说,看着霜星愈发难看的神色。
         “塔露拉从来不肯乖乖听我的话,她一头扎进了这个泥沼里,带着你们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而自寻死路,徒劳耗费所剩无几的生命越陷越深。”
         “闭嘴!凭你也想践踏我们的付出,你不配提起塔露拉的名字,你也不配侮辱我们的理想!我为曾经认识过你而感到耻辱。”
         白兔子出声呵斥,她的愤怒没有丝毫隐藏,一连说出好几句不是那么友好的乌萨斯词汇,连同房间内的温度都因为她的情绪而变得寒冷了几分。
         字面上的寒冷。
         她没法控制自己的法术随着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发散,影响周围的环境。
         但陈默却平静着,平静中没有任何反应,等待霜星逐渐安静下来,安静下来后的霜星一言不发,仿佛刚才那般发泄的人不是她自己。
         “说完了?”
         “……”
         “博桌卡斯替应该教过你礼貌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是你,我就该去想,为什么自己现在还活着,为什么雪怪和留在城里的感染者还没有被处决,为什么我能心平气和的和你说这些。”陈默说:“好好用用你的脑袋去思考,别成天想着打架和手指糖。”
         他看着坐在病床上的霜星站起身。
         “我很高兴刚才的那番话没让你动手,医生说你应该恢复了行动力,如果你还没想好自己是否该动手,想再见到雪怪们,那就从床上起来。”
         他转身离开,出门前又回过头。
         “别让我等的太久。”他提醒道。
         与之相应的是从门外进来的护工,他们快速检查完霜星的身体情况,而后留下白兔子的斗篷,法杖和一套炎国军官制服。
         霜星犹豫着,白兔子微微抿紧唇看着两套放在床边的制服,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折叠好的厚厚斗篷,她轻轻叹了口气。
         门外,陈默正听着医生讲起霜星的病情,他浏览着手中的检测报告,霜星出来时正看到这样一幕,白兔子手里握着法杖,黑红相间的军服衬托着她笔挺的身姿,虽然脸上的神色看上去依然有些病态的憔悴,眼神还一如既往的冷漠。
         霜星听不懂医生的话语,她站在门口,看到陈默转过身,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后将手中的报告还给医生。
         “后续的疗程和会诊就有劳你等多费些心思,何医正。”
         “殿下吩咐既是,我等敢不从命。”
         “去忙吧,有事孤自会派人来唤。”
         霜星看到那名医生望了自己一眼,而后向着面前的陈默和自己施礼后离开,与之相应的是陈默向自己走来,站在自己眼前。
         “嗯,不错,很合身。”他说,伸出手,霜星下意识想避开,随后想到了什么,抬起的手又放下,只是偏过头,像是最后的倔强,表达自己的不满。
         白兔子的严重的矿石感染,会让触碰到她身体皮肤的人不可避免被冻伤,以至于往常她都会控制别人和自己接触或是带上手套。
         她只是任由陈默的手落在霜星的领口,在医师回过头的那刻,看到殿下正抬手替那位姑娘理好军服的领口。
         何医正心头笃定,步履加快,誓要召集所以认识的同行,好好分析该如何处理眼下棘手的病情。
         他收回手,霜星却忽的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口。
         陈默看过去时,白兔子正盯着她的眼睛,她灰色眉眼像极了乌萨斯西北冻原上终年不花的雪地。
         一样冷冽又带着傲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
         “跟我来,给你看些东西。”陈默抽回手,没去管霜星,他转过头,霜星看着他没有停留的背影,短短犹豫了一下,白兔子快步跟上。
         他们走在疗养院内,不时遇到一些在这里修养的军官,不可避免的目光会留意跟在殿下身后的白色卡特斯,往常处在霜星位置的人是曹见知。
         这是营地的军官第一次看见霜星,诧异她身份的同时,又因为殿下的缘故大抵会向霜星报以善意。
         “那是候常,前先登营副将候通的侄子,三月前喀山一役,候通战死于先登营侧阵地,负创二十七处,力竭而亡,其子现为射声营军候。”
         “余季长,陷阵营百夫长,至今帐中攒有敌首八十二颗,我打算等其伤愈后调往先登营担任军候。”
         “季家二子,季深,他家兄弟父子三人,如今仅剩他一人。”
         霜星望去时,只见到一个年轻的军官坐在下面的庭院中,探头围观一群身着病号服的人群在
         庭院树下的棋盘中厮杀。
         “他手旁搭肩的人名唤曹禺,其父季长春麾下军候,也是他的同乡,按关系他该叫一声表叔。”
         “至今,我军中与乌萨斯第三集团军鏖战阵亡负伤者共计两万四千三百二十一人,他们下面每一人都曾在战场上和敌人奋勇厮杀,每一人都曾有旧识,亲友,兄弟牺牲在这场战争。”
         他轻声说,转过头目光落在霜星声上。
         “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霜星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说的事实,你不怕死,霜星,你们都不害怕战死在战场上,但比死更可怕的是你活了下来,你认识的人却再也没法看见,你看他们一个个笑的没心没肺,可人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我写过很多寄往炎国的书信,每封信都寄往不同的地方,每封都代表了一个人的消失,但有时我依然觉得无从落笔,我不可能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太多,哪怕我想也记不下来,但他们却记得我是谁。”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向前走去,霜星看着楼下的人群,终于她收回视线,望向陈默的背影。
         霜星哑然,没有回应。
         “那时,你会发现,留给自己的也就剩下了死亡,下面的将士还可以退回炎国,而你们却无处可去,回到雪原,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剩下你孤身一人和曾经的事业。”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
         “我可以帮你们,无论是和你一起被抓住的雪怪还是感染者,我可以放你们离开,甚至让你去统领和纠集被战争裹挟的感染者和乌萨斯难民,哪怕你们想帮他们前往乌萨斯南方,救下更多的人。”
         他看着霜星说:“我也可以为你们提供武器,庇护,甚至是将你们组建成一支军队,对抗乌萨斯帝国,但这事并非没有代价。”
         “你们要加入炎国的指挥序列,用你们的行动来获得这些。”
         “你想利用我们帮你对抗乌萨斯军队?!”霜星忽然说。
         “我只是想各取所需,让本可活下来的人活下去,让每一个牺牲更有价值,对你们而言有利无弊,对我而言同样如此,除我以外,还有谁能帮你们,至于乌萨斯帝国的态度,难道你们不参与这场战争,乌萨斯就能放过你们?你们也曾袭击过乌萨斯的驻兵和纠察队,在乌萨斯帝国眼中,你们早是潜在的敌人。”
         “……”
         霜星犹豫不定,她的不信任几乎写在了眼里。
         好一会后,她才终于开口。
         “就算你想挑拨离间,我也做不了主,这事你该去问塔露拉,你和我说这些没用。”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信不过你,先让我去见雪怪,我得确认他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