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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一章 风雨一路
         青森市是位于东国南部南朝光元治下的一座农业与轻工业小城,因东国多山地且地理狭长的缘故,每年都有充沛的降水趁着季风而哺育这片温和土地,因此连年的战争并没有彻底摧毁东国人们的生活。
         东国也曾是一个整体,并和炎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后来逐渐分裂为八大家族。
         八大家族最后整合为统治东国南半的“光元”和统治东国北半的“光严”,双方长期内战,时战时和。
         血峰战役之后,东国再一次陷入内乱,其中有一位原本效力于南朝光元一派的武将因不满身为家主的兄长再一次挑起内战,率部投向北朝,并因此使得这场战争更快结束。
         表面上的停战并不意味着长久的和平,在那之后,二十年间,南北之间摩擦不断。但是近几年东国局势逐渐稳定下来,南北之间也重新建立起较为稳定的地下物流渠道。
         依附于八大家族之一的其中一支小家族井上家和岩田就是这座小城的统治者。
         在青森县的农用地块小川町不久前搬来了一对来自其他国家的新住户,收到伴手礼的邻居都在说新来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丈夫身体不好,因此打理家的是妻子,妻子是一位比起传统的东国女性看上去要高挑许多的瓦伊凡,她自称是因为丈夫的身体才决定暂时从哥伦比亚搬到东国休养几年。
         对于偏僻且不发达的青森县小川町而言这无疑是个新奇的消息,尽管官家也曾鼓励青森县开发别的支柱产业,好脱离现在依附于农贸的单一经济模式,然而对于青森这样一座地处偏远,且人流稀少的小型移动城市而言,早已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发展新的经济模式,而青森也不具备太多可以当做是特产的文化。
         因此每当官府的从政治者每年都在街头提起这个话题,说要大力开展青森的文化价值,提高经济时,青森人都已经见怪不怪。
         很多优秀的年轻人早已离开了家乡去到更繁华的地区生活,且一去不返,随着年轻人的离开,青森的各项产业更加凋敝,在农用地块的田地间,常常能看到上了年纪的老人,十六七岁的少年拖着不大的妹妹和弟弟在田间,而隔了一条河岸不远处就是青森为了发展经济而在近些年建立起的轻工业加工厂。
         在小川町的居民们时常看到那位新来的外来人坐在家门口前望着田野的方向,彼时正值夏末,田里的禾苗是一片葱绿的模样,徐徐轻风吹过,连绵的稻穗便会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间如潮水般随着风起伏。
         从小川町到青森中心的旧电车驶过,就好像穿越在一片绿色的波浪间,铁轨轻颤,乘着夕阳,载着小川町上学的大小孩子从唯一的学校回来。
         “明天见,结衣。”
         电车的车窗边,同学向自己挥手告别,青川结衣勒着肩包的背带轻巧的跳下电车,听到同学的话后,她回过头同样向车上的同学和玩伴告别。
         “明天见,佐和子。”
         “你得这样和我告别才行。”车上的佐和子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轻轻掐了掐。
         车下的结衣鼓起脸。
         “喂……”
         “对,就是这样。”
         佐和子哈哈的笑起来,在她的笑声中青川结义刚想抱怨两句,电车重新启动,载着佐和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回去记得和我打电话啊。”
         佐和子从车窗探出头对着后面大喊,声音在远去的车上逐渐变得模糊。
         “笨蛋佐和子,我才不要!”
         她憋了一大口起大喊,也不管佐和子能不能听见。
         “真是的。”看着远去的电车,女孩不满的嘀咕了一声。
         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沿着小川町的长长的岸堤走向回家的路,她的家离电车的站点还有大约几百米的距离,通常而言她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回去,时不时转头去看岸堤不远处连成一片的宽阔田地。
         也许对于她们这种生活在偏远小城的姑娘来说,都有着一颗向往外面繁华的心,小城市的生活虽然平静却也枯燥,而像是她这样的学生却正是向往精彩和冒险的年纪。
         那些她们经常谈论的杂志上印着让人眼花缭乱的世界各地的服饰和美食,大城市的繁华,高楼,车水马龙,钢铁森林。
         小川町和青森却只有连绵的田地,矮矮的房间,从小到大就去过无数次的粗点心店,在小川町唯一一家便利店的橱柜里,也只有那些装在透明塑料盒里腻的只剩下甜味的廉价小蛋糕。
         这么想着的她不由停下脚步,望了一眼夕阳下被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色稻穗,电线柱,黄昏落在远处老旧又矮小建筑的顶上。
         她重重叹了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她想,收回视线,继续沿着路走,从河堤下来,转过下一个路口就到了她的家。
         只是转过头,她朝着这几个月熟悉的方向望去,果然又看到了坐在门廊前的那个身影,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有一头花白的头发,几个月前他刚刚搬到小川町,而在他家在往前二十多米的地方,就是青川结衣的家,这条路边上几百米,除了田野间的稻穗外和虫鸣外,就只有这么孤零零的两户人家。
         快十五岁的青川结衣时常看到那个人座在门口的门廊下面望着远处发呆,在家里窗口的时候,她有时也会好奇的去向着那个人看的方向顺着望过去,却只有让她熟悉的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的田间,她真搞不懂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除了这个奇怪的男人外,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正是青川结衣想象中的那种女性,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
         妈妈说那边好久没住人的空房子里要搬来一对新邻居,要是有人上门问候自己不在家要记得礼貌。
         那天天气比现在要热的多。
         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吹电扇的青川就听到了门口响起的门铃声,她想起妈妈的嘱咐,打开门,只是打开门的一眼。
         她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陌生女性,对方穿着一身白色短衬衫,下面是夏季七分裤和凉鞋,银色的长发被扎成马尾搭在身后,在领口的挂着取下的墨镜,手中提着彩纸包好的礼物。
         她脸上带着温和礼貌的笑容,却让她移不开目光。
         那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好一会自己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结结巴巴的想起要回答她的话,却完全记不得她刚才对自己说了什么。
         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叫什么来着?
         塞雷娅还是赛丽亚,一听就不是东国人的名字,但她的东国话说的却很好,让结衣觉得要比自己好的多了,肯定和京都人一样好。
         要知道连自己那个秃头的国文老师说的话都带着一种浓浓的青森味道,总之是不指望他了。
         她时常趴在二楼自己房间的窗口,向着对面望去,想找那个只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的人,却很少再看见那个银发的女性,妈妈说好像是因为对方的丈夫身体不好,所以他们才从外国搬到东国一段时间,但为什么选的是像青森这样的小地方。
         要是她自己的话,肯定是要去京都的。
         就好像今天一样,她又一次路过那家的门前,那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坐在门口,夕阳穿过矮小栅栏的庭院在廊前投下阴影,他花白的发丝很轻易就吸引到了自己的视线。
         看着远处的田野,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川也很想知道那个总是坐在那里的人在想什么,她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屋子上,习惯性的要去找某个身影。
         或许是没有注意到,那个人微微偏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二十多米的距离,等青川察觉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在看着自己,穿着校服的姑娘和坐在廊下的青年互相对视着,几秒之后。
         她被吓了一跳,啊了一声,然后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又好像察觉到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想放下手,却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脑子里只剩下一阵自己也说不清的后悔。
         急匆匆移开目光,做贼心虚一样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
         在陈默的视线里,那孩子一幅慌慌张张的样子就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那个孩子?我记得应该是对面家的女儿。”
         他听到疑惑的声音从自己的身旁响起,转过头去时,塞雷娅正站在门前的位置,靠着门檐的拉门,望向那个匆匆离去的女孩背影,看着她在离家门口的时候几乎是跑了进去,又在要开跑前回了一下头,身影明显顿了一下。
         “她怎么一幅慌慌张张的样子?”
         塞雷娅偏过视线看着坐在门廊前的陈默问。
         陈默没再去看她。
         “可能是被吓到了吧。”
         “嗯?”
         “我不知道。”
         陈默微微摇头说,塞雷娅没再追问下去,她走到陈默身后,手放在轮椅的把手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
         “具体?”
         “我已经没事了,塞雷娅女士。”陈默说。
         “要出去走走吗。”
         陈默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已经是下午了。”
         “也是呢。”
         “……”
         “……”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沉默里塞雷娅轻声开口:“凯尔希医生说你的情况……”
         “总会有这一天的。”陈默打断了塞雷娅的话:“其实……你没必要一定要留下来,塞雷娅,赫默和伊芙利特,她们都需要你。”
         “就算你不提醒,我也知道。”塞雷娅回答:“你呢,陈默,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相比,现在你连想自己站起来都做不到,我偶尔也会想,现在的你真是我以前见过的那个你?我还记得在龙门的时候,等我到那里时你已经处理完了所有事,我那时没帮上你什么忙。”
         “我和你说好了合作。”
         “但现在看起来总是我在占便宜。”塞雷娅浅浅露出笑容。
         陈默没能看到塞雷娅女士现在的笑容,如果换做是以前,他很难相信那个强硬的让人有时难以面对的塞雷娅也会露出现在这种温婉的一面。
         从陈默在哥伦比亚认识塞雷娅女士起,她给人的感觉就永远是可靠,坚硬,严肃甚至有点刻板,既有身为研究院的专注,也有着自己要一定要坚守的底线。
         可陈默知道,他自己对塞雷娅的了解并不多,塞雷娅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陈默对她是片面的。
         “我们有多久没再见了,塞雷娅女士。”陈默忽然问。
         “从哥伦比亚起,还是从龙门起?”
         “你怎么看?”
         “如果从你离开哥伦比亚去萨尔贡算,我们有八年没再见了,即使是龙门,也是在快六年前。”
         “已经快六年了?”
         “不算长,可也不短。”塞雷娅轻声说:“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但在你身上发生的事,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多的多,我现在都在想,当初我怎么会稀里糊涂相信了你那番话,好在最后你并没有骗我。”
         “其实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当初答应你的承诺,是否能够如实履行,这些年你所做的许多事,都是你一个人努力的结果。”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当初在莱茵生命,我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事发生在我面前而无能为力。”塞雷娅垂下视线:“我确实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不管当初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对我提出了那份邀请,起码到现在你都做的很好,我曾经一度以为,我所认识的某个人,她能和你一样。”
         “是吗?”
         陈默轻声呢喃,塞雷娅没有继续下去。
         “我记得莱茵生命似乎一直没有同意过你的离职申请,所以……假使有一天你想明白了某些事,你依然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塞雷娅女士,作为你的朋友和同事,我希望你能做出自己想做的选择。”
         “……”
         塞雷娅没有回答,她知道陈默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告诉自己关于现在世界树的去留,因为在名义上,世界树依然是她和陈默所共同创建的地方,所以他是在向自己交待遗言。
         她会忽然间觉得有些恍惚,只是好些年没再见到他,在自己记忆中的那个陈默和现在却忽然间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个在莱茵特别研究所地下和她一起制服伊芙利特的年轻人,那个他们一起在城市的地下管道寻找出路的人,那个在哥伦比亚邀请自己的黑钢雇佣兵蛇,那个在龙门再见时已经越发沉稳让她逐渐看不明白的人。
         只是这些年不见,塞雷娅会在北疆的炎乌战场上见到他,会在罗德岛上见到他,会听到他以一张让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样貌说出关于自己生死轻飘飘的结论。
         塞雷娅微微抿了抿唇。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
         陈默听到塞雷娅这么说,他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
         他不再说话了。
         他想,假如有一天他的小默长大到和刚才那个孩子一样的时候,那时候……她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象不出来。
         这一路风雨兼程,蓦然回首他留下了太多遗憾与空缺,不知是否还能再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