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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十四章 龙门爱情故事 二
         结晶历1092年春,冬雪消融,桦树抽芽。
         卡兹戴尔混乱分裂的漫长内战似乎如刚结束的冬季般终于迎来了尾声,摄政王军主力于卡兹戴尔西部战场被王军所大败,王军所采用的迂回穿插战术打了摄政王军一个措手不及,战争一开始,谁也没有料到最后获胜的会是王军。
         王军舍弃了正统战争所采用的军阵战列,在正面战场对抗不利的情况下,发挥了萨卡兹雇佣兵擅长的游击与突袭手段,将整个军队化整为零,王军主力一路败退,吸引摄政王军队追击,最终化零为整汇合说服统筹了卡兹戴尔南部领主们的皇女,截断了摄政王军队的补给线与所有退路。
         一切都是那么出其不意,一切都是那么百转轮回。
         只有到真正被包围的前一刻,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逃离包围网。
         这无疑是一套冒险甚至可以说成孤注一掷的战略战术布局,其执行者对战争的思路,考究以及分析对比如今各式新颖稳重的战术而言相对古老,但就是这种古老又孤注一掷的战术,成功打破了卡兹戴尔内战的僵局,逆转了攻守方的位置。
         长久的胜利令人渴望又迷失,而其执行者正是看到了萨卡兹军队对这种情绪的蔓延,并刻意让它发酵,发酵成他所期待的模样,萨卡兹军队的组成大部由各地领主旗下的佣兵与少部分由萨卡兹雇佣军所改编的正规军队,萨卡兹人对胜利有一种天生的渴望,他们习惯了争斗,习惯了厮杀,也习惯了撕裂敌人血肉的刹那间所带来的快感。
         战争大多让人失去理智,死亡对敌我双方都是公平的,使用这个战术的人显然没有考虑到作为诱饵的“王军主力”的伤亡情况,人命仿佛只是纸上一个不断增减的冰冷数字,棋手不会去考虑棋盘上棋子的死亡,他只会考虑死亡的棋子能为自己带来多大优势,看着它减少,又看着它增加,渐渐在万千种可能性中将敌我双方缩小到相对平衡的局势下,找到破局关键点。
         战争的本质是杀人,战争从来不讲对错,只论输赢。
         少部分人依然能够在混乱的战争中保持自己的理性,而这种人,是天生的军事家,亦是天生的战争机器。
         卡兹戴尔真正的继承人在西部战场结束后迅速收复了原摄政王军残部,一半原本摇摆不定的贵族与部分原属摄政王势力的领主在战争结果的影响下先后重新投入皇女麾下,无疑其中必定有着政治的影响以及皇女对臣民的许诺。
         殿下变了,战争使人成长,比起以前的理想和温和的态度,重获新生的她变得更实际也更果断了许多。
         她明白了一个积弊已久的国家,并不是光靠王室的几句空谈和理想就能改变,她也明白了萨卡兹人需要更加果决,明白了取出毒瘤和重病必然会伴随有阵痛,明白改变需要牺牲和流血,明白了战争带来的可怕。
         她以前没有时间,也没有选择,但她现在有了,在某个人的提醒和帮助下,他为自己承担了一半的痛楚,为自己指明了方向,也为自己改写了命运。
         摄政王的势力范围不断缩小,统治渐衰,但王军仍旧没能一路长驱直入攻进王都,摄政王显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败,密探截获的密信提及有物质源源不断从维多利亚方向通过秘密渠道运往卡兹戴尔境内,成为支撑这场战争继续的关键筹码。
         战争不该任由其再持续下去。
         1092年夏,凯尔西找到了陈默,他们间有过一段短暂的交谈,第二天陈默卸下了宫廷亲卫队的职务。
         一年后,维多利亚暴发了举世闻名的大清洗,一夜之间无数老派贵族与新贵族于这场清洗中被送上绞刑架,伦蒂尼姆的大教堂顶的幕钟敲响了十二遍,仿佛宣告这个国家的局势产生了新的难以预测的变化。
         前任首相被罢免,下议院与上议院重新改组,以老牌贵族康沃尔伯爵为首的康沃尔派占据了上议院的多数席位,六十七岁的康沃尔伯爵接替前首相职务,维多利亚新年的冬雪里新王于伦蒂尼姆王宫登基,阿斯兰皇室随后公开表示支持卡兹戴尔王军收复国土的行为,并将断绝与摄政王双方的一切联系,战争结束后,1093年,阿斯兰王室现任继承人与卡兹戴尔皇女于伦蒂尼姆进行了初次会面,会上就今后双方间的贸易,经济,外交等一系列事务进行了友好洽谈,会议结束后维多利亚与卡兹戴尔签署同盟协议,维多利亚今后将支持并站在卡兹戴尔正统王室的一方,并为卡兹戴尔的重建提供必要援助。
         举世哗然,国际局势的变化让夹在维多利亚与卡兹戴尔间的莱塔尼亚瞬间成为了为人侧目的焦点。
         陈默再次见到陈是在伦蒂尼姆,伦蒂尼姆国王十字街街尾的一间服装店,店外下着小雨,铅灰色的天空,细雨蒙蒙中陈身后是雨幕中朦胧温馨的灯光,橱窗外缤纷的色彩,陈默和她隔着橱窗四目相对,也许当时只是陈一个回头,又或者陈默离开窗边,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
         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可能,一如大部分人的相间都很平淡,少了些故事中的烂漫与伤情,也少了些喜悦与惊讶,世上又那来的那么多浪漫让人分享,不过是人为。
         陈现如今住的位置在龙门第七区的七龙公寓,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也没什么好回去的,以前的她无法来反抗自己的人生,所以只能听之任之,只能顺从的按照家里的意愿而活着。
         兴许如果不是小塔的离开,陈大概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小塔的离开让她提起了勇气去反抗,她多出了一个目标,一个要把小塔带回来的目标,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像小时候知道塔露拉在孤儿院,所以她能鼓起勇气悄悄离开家门,独自冒着冷风和冬雪在夜晚跑到孤儿院。
         她记得她的承诺,她一向是个很守信的人。
         陈默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就来过陈现在的家,在电梯内遇到了陈,星熊和诗怀雅,也遇见了自己的女儿——小默。
         其实刚听说这个名字时,陈默挺意外的,因为小默这个名字是陈取,陈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取下这个名字。
         为了什么?大抵像是一种替代,但又不像,至少对陈默而言,他不仅仅活在别人的回忆里,陈默一直很害怕被人遗忘,可在见到小默的那一刻,陈默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她今年五岁了吧?”
         电梯内,陈按下了去往七楼的按钮,陈默的心情有些忐忑和期待,上次见面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在决定去炎国之前,匆匆的见过一面。
         她的样貌让陈默似曾相识,眼前仿佛浮现了很小的时候,塔露拉的样子,陈的样子,和自己的样子。
         那时候的小默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自己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很可爱也很聪明,大抵在每一个父母眼中孩子都是可爱的,但对陈默而言,成为父亲,他当时并不明白成为父亲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也不明白自己该抱着何种心情,喜悦,欣慰,愧疚,又或平静。
         责任感还是其他,但在见到小默的那一刻,当小默冲过来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感受到那双小手的力度,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很多年前的时候,陈默和小默也有过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等待父亲回来,可不同的是,陈默有母亲的陪伴,而她比自己更加孤独。
         陈默不希望小默成为自己的样子,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自己那么幸运,可不信这种事,如果想要避免,总归要去做的。
         人这一生,总要为了什么拼上性命,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看来你还记得。”陈的手撑在腰间,封闭的电梯内,陈默能很清晰的闻到从她发丝间传来的香味,电梯上升中有片刻的失重。
         “小默见到你回来应该会很高兴。”听不出陈这句话里是否有些吃味。
         “毕竟比起经常见到的妈咪来说,还是好久不见的人要让爸爸意外一点。”陈默好笑的解释,他大抵猜出来了,陈的确是有些郁闷的。
         “可惜是个不太负责任的爸爸。”陈瞥了陈默一眼,勾起嘴角讽刺,难得陈警司会露出这种显于脸上的不快表情。
         陈默的确是个不太合格的爸爸,他当时只是回来了两天,陪小默过完了圣诞节后就消失在了龙门。
         “小默长高了吗?”
         “一点吧。”陈说,抬手比了一个高度:“现在已经这么高了。”
         “比上次高了些。”陈默看着陈的手回答。
         “小默一直问我,你去了那里?”
         “你怎么回答的?”陈默好奇的问,事实上陈也不知道自己会去那里,现在看来,陈当时揍自己还算揍的轻了。
         “我还能怎么回答,我说你因为工作去了很远地方,要过很久才能回来一次”陈反问:“你这个混蛋一走了之后把问题甩给我,你以为是谁的错。”
         “她不会信的。”
         “她很聪明,也很懂事。”
         “你知道上次我和她说了什么?”
         陈并没有像陈默想的那样追问。
         “要说就说。”
         “她说她知道你很忙,不想让你担心,这些年还在和魏彦吾吵架吗?”
         “小默告诉你的。”
         “是啊。”
         “她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对你说。”陈别了别嘴角,“很少了,他的一些做法我并不认同,但我也不能否认,他有他的道理,龙门的确不能仅仅靠光鲜就能敷衍,这里生活了太多的人,自然会有看不到也抹不去的阴暗角落,有时候过度的紧绷只会适得其反。”
         “你变了,陈,过去的你可不会这么想。”
         “在你眼里过去的我就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满脑子正义天真的小姑娘对吗?”
         “也不是……”
         “你不用急着解释,这些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后这么说,现在想来,我以前的确是有些天真了。”
         “挺好。”陈默笑了笑,“之前小默说你吵不过他已经很委屈了,不许我再欺负你,那里是我欺负你。”
         “哦?”
         “总之我答应了。”陈默说:“我不会再和你吵,就算吵架,也不能赢。”
         陈安静了几秒,几秒后她才重新开口。
         “你还是想想等会儿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吧,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那孩子有很多话都习惯憋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陈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真希望她能稍微任性就好了。”
         说出这句话的陈,和陈默印象中的她似乎成了两个样子。
         “很像是小塔小时候的样子。”
         银色的短发,黑色犄角和小小的尾巴,红色的瞳孔,除了要更柔和一点外,简直和小时候的塔露拉如出一辙。
         陈的目光望了过来,他们一路上都刻意没有提及起关于塔露拉的事情,陈没有说,陈默也没说,可想到小默,终归是要面对的。
         “你见过她了,陈。”陈默说。“她比我们想象的要走的更远,也更坚定了,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明白,总有一天,她会离我们越来越远,你说你要保护她一辈子,但比起被人保护,我还是希望她能更坚强一点,即使我们都会失去她。”
         其实我们已经失去她了。
         陈默感受到了陈握着自己的手指用力了一些。
         “我一直很想带她回来,但我知道,在见到她的那天起,我就明白她不会跟我走的,她比我们想的都要坚定了许多,这些年没有我们,她还是走了下来,走在她所选择的道路上。”
         “你说的这些你信吗?”陈问,电梯门缓缓打开。
         “不管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
         事实,可事实不是借口。
         “你还是喜欢给自己找些理由,我知道是事实,我也明白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我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陈默,不用你再来提醒我。”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现在才对我说不觉得的迟了点?”陈迈步走出电梯,电梯外上公寓的室内楼道,温和亮眼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她眼里流转着温润的光。
         “你总是要见过才愿意相信的,但起码我还能有再对你说这句话的机会。”
         “我知道了,啰嗦。”陈不快的回答。
         “那就好。”
         离开医院的她一整天都在走神,她的上司建议她最好申请假期,好好休息,她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工作。
         “请放心,我的情况我很清楚,我之后会调节好自己的状态,不会对工作造成影响。”
         本以为回到龙门可以大展身手的她,终于能够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她,还没等她踏出第一步,就已经截然而至,多少有点打击,可比起即将要多出一个人来,更多的还是让陈意外,以及不太适应。
         似乎她和陈默遇到就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似乎自己真的是个扫把星。
         陈还没准备好要去成为一名母亲,也没像是自己说的话般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母亲这两个字对年轻的她太过遥远,但尽管如此,尽管这件事将会对自己的未来和前途产生严重的不良影响,陈还是放弃了继续在近卫局的工作。
         那段时间对她而言很是煎熬,她请了一年的假期,别人大概不会被批准,更别说还能回来,但她姓陈,她是不同的,那是陈第一次使用了自己的身份,尽管她从没有提及,但陈很清楚,她的假期会被批准是因为谁。
         她不会轻易离开近卫局,但也不愿意尸位素餐,更不愿意冒着失去小默的风险。
         陈拿着假期离开近卫局的午后,走在龙门的街道上,对于自己肚子里即将诞生的另一个生命,充满了迷茫和不安,她看到了龙门街头龙门公寓的广告牌。于是在龙门第七区买下了一间公寓,独自居住在这里,开始学习如何去成为一名母亲,如何教育孩子,又如何面对自己身上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那段时间九偶尔会抽空来她的家里陪陪她,她有时也会走上龙门的街头漫步,回到孤儿院,不经意间向修女们请教如何去成为一名母亲。
         陈忽然发现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但特浪莎女士和兰敏女士很认真的在教导自己,她学到了不同的东西,也回忆起了很多关于自己小时候的记忆,难免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在那天陈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成为她母亲那样的母亲,正是有过这样的记忆,有过这样的经历,陈才不希望小默变得和自己一样,她才在尽力的去想,去扮演一名合格的母亲。
         但……也许自己其实也算不上合格的母亲,陈想,尽管自己一直都在努力,可陈往往总能在小默的眼睛里看到掩埋在灿烂笑容下的不舍和孤独,她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但自己却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陈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小默的出生有过丝毫怨言,相反,正是因为有了小默,有了她的陪伴,陈才恍然发觉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小默支撑着她走过了初入近卫局最艰苦的那段时间,上司间的刁难,同行间的非议,她受尽了冷眼和苛责。
         可即使这样,她知道自己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待自己,还有一个人需要自己的陪伴,还有必须要回去的理由。
         人往往都需要一个理由,也能说是念想,才好过在自己快要倒下时支撑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