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或许能留下更多时间。
但陈默心里也很明白,即使时光能够倒流带着自己回到半年以前,他也会选择相同的方式来处理自己和陈之间的关系。
人这种生物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因为清楚的知道时光不会倒流,所以才会觉得后悔。
马后炮!
短短的七天成了陈默和陈间最宝贵的记忆,他们都没有预料到会有一天在异国他乡的城市重逢,但偏偏是这种重逢却最为珍贵。
更珍贵的是,他们都没能忘记对方。
他乡遇故知的情绪大抵就是如此,若再在这一基础上加上青梅竹马就更是难得。
小时候在龙门的相遇相伴,随着长大的时光越发难能可贵却又渐渐被时间消磨,人的感情是有极限和保质期的,幸好的是,他们间的这段感情保质期比他们预想都要长。
陈默想,若是他没有再伦蒂尼姆恰好与陈相遇,等待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或许就成为了另一个结局。
回到龙门加入近卫局的陈,和到处为非作歹的自己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够安之若太的见面。
情绪会扭曲一个人的意志,尤其是当情绪积压太久而得不到发泄后更会变本加厉,以陈的性格当然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可相反,她却会越发固执和冷漠。
她对恶行的偏见也不会再有让陈默开口的机会,和她走上了截然相反道路的陈默,只会成为陈踏平心里芥蒂的绊脚石,她会举起手里的刀,二话不说将陈默送进监狱,不容许他有一丝辩解,也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恶就是恶,不在乎原因,也不在乎结果。成为那个罪恶绝不能被容忍的陈。
陈默在门口和陈告别,他在三天前取得了和乌鸦的联络,伦蒂尼姆的局势越发的平稳,但这种平稳的局势对自己而言却不是一件好事。
乌鸦告诉陈默他被挂上了伦蒂尼姆的通缉令,发来的信息上显示高达一百五十万的赏金和以至纯源石方式支付的条件连陈默自己都有些心动,但这也意味着,在整个维多利亚,陈默将寸步难行。
“我走了,陈。”
陈默站在玄关处,和陈相差只有两步,今天的陈穿着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长长的脖颈埋在针织的衣领里,她没有扎起头发,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那双红色的眸子流淌着温润的光,在玄关暖色的灯下,让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多了许多少见温婉。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陈默,他们都知道这天的到来,却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可陈向来不是一个愿意妥协的人,她的性子太过要强,所以很难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些软话。
“没什么要说的吗?”陈默故意问。
“你想听什么?”
“比如一路小心,叮嘱需要注意什么之类的。”
其实陈默没有指望陈会说这种话,陈不是那类人,果然在自己说出这些话后,陈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要走就快滚。”
陈真是有点绝情,翻脸不认人。
陈默没有在意,她向来口是心非,转过身,伸手握在门把上,等了几秒。
“等等!”
陈忽然叫住陈默。
陈默松开手。
“我有话对你说。”
陈微微别过头,陈默转身看着她,她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能开口。
其实根本不用说什么,陈默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环抱的双手抱住了陈的双臂,陈抬起手挣扎了两下抓住他抱着自己的小臂,轻轻叹了口气,重新转过来望着陈默。
“没想好该说什么?”陈默问。
他们间的距离只有十几公分,陈额前的刘海发丝让陈默忍不住轻轻吹了口气,发丝稍稍偏动。
“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的,忽然又全部想不起来。”
“比起那些想不起来的话,这样就足够。”
陈默抱着陈,感受从她身体传来的温暖。
“陈默……”
陈抓住他小臂的手用力了一些。
“嗯。”
“别做傻事,算我求你。”陈说,又轻轻摇头:
“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听的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其实一直不了解你,像个傻瓜一样。”
“什么时候起你也会怀疑自己了,陈?”
“我从没试过去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有时候也会觉得,如果我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
这样活着陈,一定觉得很累,而且孤独。
“我很想成为这个人。”陈默说:“不管我做了什么,都能被你信任。”
可陈默注定成不了这样的人。
陈默希望自己能有一天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出自本心,可他希望的,也只是他希望的,他没有那个勇气来告诉陈,说出陈想要得到的回答,说:我会成为这样的人,会成为让你能毫无保留的去信任的人。
陈默松开抱住陈的手,却被她紧紧抓住,环绕在自己腰后,她看着陈默的目光,让陈默放弃了想要松手的念头。
“一会儿。”陈轻声说:
“一会就好……我不知道下次再见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再等一会儿,不用太久。”
陈默微微俯下身,这样的陈,总是让自己过分想要留念,可现在的自己,却没有机会一直陪伴在她的身畔。
“道个别吧……晖洁。”
陈默走出这幢公寓,天光微亮,路边积蓄着下了一夜的雪,汽车停在几米远的路边。
驾驶位缓缓放下车窗。
“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蛇先生。”陈默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刚关上门,乌鸦的揶揄就在耳边响起:
“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滋味如何?”
“挺好,如果没有你的话就更好了。”
陈默系上安全带。
“我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好事。”乌鸦轻飘飘的说着,发动汽车,引擎在冰冷的空气里开始颤抖,预热,仪表盘的灯光照映着乌鸦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
她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等待引擎预热。
“但你要是再不回去的话,塞雷娅女士说不定就会冲过来了。”乌鸦做了一个击拳的动作,笑着说:
“你也不想在房里睡的舒舒服服,忽然房门就被拆了吧?嗯?”
陈默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有些恶寒和后怕,塞雷娅大概率不会做这种事,她兴许会客客气气的敲门,然后在自己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给自己的肚子来上那么一拳。
不死也丢半条命。
陈默有些庆幸。
“还好来的是你。”
“不用谢,谁让我是你的手下呢,boss。”乌鸦发动汽车:“不过,你要是想谢我,不妨给我放几天假,带薪。”
“我也很想给你休假,但现在这些都不归我管,你得去找塞雷娅签字才行。”
乌鸦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然后毫不掩饰的用鄙夷的目光看了陈默一眼。
“啧,你这个boss当的可没排面。”
陈默缩了缩肩膀,不置可否,也没敢反驳。
“对了,格拉斯哥帮那群人现在如何?”
“也就那样咯。”乌鸦看了看后视镜:“是叫摩根还是什么来着,她照着你给她的方式联系了塞雷娅女士,我们到的时候,她们已经从龙门那群人手底下逃了出来,我想她应该是不想再受制于人吧,塞雷娅女士也看出了这点,所以到总部之后除了必要的补给也没管她们。”
“她们现在是在总部,因陀罗怎么跟了过来?”
“因陀罗?”乌鸦想了想:“哦,你是说那个咋咋呼呼的家伙,她知道我们要来所以就吵着要来呗。”
“塞雷娅没阻止她?”陈默问,这可不像是塞雷娅的作风,按理来说她最不喜欢这种不受管束的家伙。
“怎么没阻止,她们打了一架呗。”
“她阻止的方式就是打一架?”
“我说,要是你被隔三差五的骚扰和挑衅你能忍得住?在我看来,塞雷娅女士已经很克制了。”
“谁……”
陈默刚想说谁赢了,但很显然根本不用考虑,因陀罗连自己都打不过,更不要说是塞雷娅了,就算动起真格,她也只有挨揍的份。
乌鸦斜斜的瞟了陈默一眼。
“不过说起来,那个叫因陀罗的还是挺厉害,被揍的那么惨还不依不饶的,看的我都觉得得揪心。”乌鸦有些唏嘘。
“她性格就那样咯。”陈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说她了,你和塞雷娅在哥伦比亚的事情怎么样?遇到什么麻烦了?”
“麻烦倒是有一些,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去充当协助,据我所知莱茵生命原先是不准备轻易放手的,塞雷娅女士不知道拿出了什么,他们才愿意松口,但就算这样,我们也遇到了好几次袭击。”
陈默知道塞雷娅拿出了什么,那是他在龙门的时候从神城制药得到的资料,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服莱茵生命的高层,毕竟火神计划虽然失败了,但也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取得成果,更何况伊芙利特本身也具备了很重要的研究价值。
塞雷娅一定联系了赫默,陈默给她的那些资料想必引起了赫默的兴趣,对于一个研究员来说,资金,素材,设备环境和思路中,最看重的无疑是素材和思路,而相比较这些,又有那个素材对于将想要将源石融入生命的赫默来说更重视的呢。
无非是一个通过源石变成了怪物还好生生活着的“人”。
“这些应该是试探,并不难应付。”陈默说:“毕竟,塞雷娅她原先就是莱茵生命的安全部主任,她对莱茵生命的手段不会陌生。”
“你说的没错。”乌鸦点点头:“早在袭击之前,塞雷娅女士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方案。”
“维娜呢?她们离开了吗?”
“她们和梅尔一起走,安排的是第一批撤离。”乌鸦点点头:“这个点估计快要到了。”
陈默有些惊讶。
“梅尔也来了?”
“是啊,塞雷娅女士原本是不同意她来的,但她说只有她能找到你。”乌鸦说:“多亏了她的那些奇怪的机械我们才能顺利潜入伦蒂尼姆的港口和找到你,你留下的那个手机里有她的定位芯片。”
“我知道,我拆开看过。”
“她一直在抱怨你,说你骗她,还准备找到你之后好好教训你一顿。”乌鸦说着笑了起来:“你得罪的人有点多哦,蛇。”
陈默知道梅尔为什么要抱怨自己,还说要教训自己。
“塞雷娅又驳回了她的申请书。”陈默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有些好笑的仰了仰头,靠在座椅后背:“她这次准备搞些什么飞机?”
“她的实验室又炸了。”乌鸦也有些无奈:“引起的火灾烧掉了半层楼,哦,还有你的卧室。”
“这样……”
“你回去多半只能睡仓库了,或许也可以去和独眼狼换房间,他一直嚷着想住单人宿舍,申请都写了好几次。”
“得了吧。”陈默别别嘴:“他哪回不是吵着要住单间,也没看出他舍得和灰熊分开。”
“他们的关系向来不错。”
“说起来,乌鸦,你不准备回叙拉古了吗?”
乌鸦愣了愣,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松开,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
汽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
“你知道了?”
“抱着和龙门相同想法的人并不少,我只是其中之一。”陈默看着车窗外被车灯照亮的路边:
“我早该想到的,和我同属于一个编队里的那些人应该都是来自相同的地方,你来自叙拉古,鲁珀族,你是哪个家族派出来历练的成员?”
乌鸦看了看车窗外的红灯,她抿了抿嘴唇,良久回答:
“……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
陈默想起上次回去之后,塞雷娅对自己提起的事情,虽然那时候他只是当做报纸上的新闻那般随意的听着,这时候乌鸦说出口,他才想起了这件事。
“我回不去了啊,蛇。”
乌鸦转过头,那双黑色的眼睛还是那样平静,就像陈默第一次遇见她,她一直都这样平静,可陈默却能感觉的到,她说出这句话后,平淡的声音里那种消散不去的哀伤。
“抱歉。”
“其实我原本就没打算过要回去的。”她笑了笑,那笑容让人觉得苦涩,在红灯熄灭的那瞬间踩下油门。
“我对德克萨斯家本就没有太多留恋,在家族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听到德克萨斯覆灭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不过一想到自己可能是德克萨斯最后的成员,难免会觉得有些恍然。”
“要不是你收留我,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呢?”
“那就留下来吧。”陈默说:“管吃管住,如果那一天你觉得不满意了也可以离开。”
他不太擅长安慰人,更何况以乌鸦的这种处境也不是靠别人的一言两语就能释然的,诚然她说自己对德克萨斯家族并没有太多留恋,但陈默却很清楚,就如同他现在依然对龙门抱有的各种复杂的感情般,德克萨斯对她也是如此。
她在那里留下了太多回忆,也在那里长大,可忽然有一天,说不见就不见了,若是龙门有一天坍塌陷落自己也会患上这样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伤感或者恍惚,却不会喜悦和得偿所愿。
“不会杀人灭口?”乌鸦问:“我知道你这么多秘密。”
“所以我只能给你提供一个不会离开的待遇啦。”
“包括休假?”
“我好歹收留了你唉。”陈默想要说些什么,却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你得问塞雷娅才行。”
“嘁。”乌鸦轻啧了一声,“我们下一个目的地在哪?”
“下一个目的地嘛……”
陈默望了望车窗外伦蒂尼姆夜空的飞雪。
“卡兹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