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8:21
霜星被限制了个人行动,虽然罗德岛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比较客气,但她还是知道,与其说是限制,不如说是软禁加监视。
霜星并不感到愤怒,也没有抱怨。
她能理解。
作为接受过爱国者漫长悉心教育的战士,雪怪小队的队长,霜星几乎被爱国者教导了全部的军事知识和人生经验,可即使是这样,偶尔霜星也能从爱国者的眼中看到一抹深深的失望。
他并不满意。
霜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出色的学徒,至少没能达到爱国者心中所期望的高度,所以她一直都很努力,但天赋这种东西并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
有人天生就注定了会成为领袖,而有人天生便没有这个本事,霜星只是遗憾,或者说强迫自己。
直到某一天,在那座废弃的移动城市里,霜星第一次遇到了那个女人。
那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没有微笑,没有寒暄,有的只是剑拔弩张和对陌生的警惕。
但红色的高温烈焰不仅融化了坚冰酷雪,更多的是另一种东西。
另一种更加深入人心的东西。
直到那天霜星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那种,天生的领导者。
经历过残酷艰难的北疆战争和逃亡生涯的她自认曾经所处的位置比起现在罗德岛的这群人还要险峻。
她能理解在确认了袭击者身份的那一刻整个罗德岛对她所抱有的警惕和敌意。
她没有企图为自己辩解什么,更没有露出丝毫慌乱和动容。
因为她知道,在清楚了袭击者是感染者的那一刻起,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只是有一个疑惑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内,挥之不去。
为什么罗德岛号在离开切尔诺伯格的信号辐射区后忽然间就遇到了袭击?而且袭击者恰好是一群装备精良的感染者。
霜星不会天真的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的巧合,也不会在不明所以之前便做出信誓旦旦的保证。
所以在面对周围质疑和敌视警惕的目光时,她选择了沉默。
“在未清楚袭击的真相之前,我愿意暂时接受和服从罗德岛方面的所有命令和要求,并希望在恢复和切城方面的通讯之后,能与切城取得联系。”
在未明白袭击的全部真相且无法联系到切尔诺伯格之前,霜星很清楚,作为此刻整艘船上整合运动代表的她不应该笃定或者辩解什么。
好几年前的整合运动不过是一个游走在乌萨斯地下艰难求存的感染者势力,而如今,整合运动已经在乌萨斯崭露头角,整个世界都曾听闻过他们的名字。
这一切的变化让霜星成熟了许多,同样在整合运动不断成长壮大的过程中,曾经内部的一部分人渐渐销声匿迹,而另一部分正悄悄倔起。
整合运动在向前,霜星也在向前,整合运动要转变过去底下游击队的风貌彻底成为一个国际化组织,而霜星也必须将自己从以前小小的游击队队长的身份转变成一名合格的军事领袖。
这是必须经历的转化,是整合运动更进一步的先决条件。
它们都不得不向前,因为她们没有退路可言。
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好是坏,但霜星觉得,应该是好的。
整合运动就必然会发生改变。
如今的整合运动早已经不是霜星过去所熟悉的样子,内部的壮大往往带来各种层出不穷的权利矛盾,以及各种令人不耻和疲惫的利益纠纷。
以前的整合运动太小,无暇去思考这些遥远的东西。
可一如人是自私的,人心各异,团体的聚集,令不同的心思开始渐渐产生了不同的欲望。
因此只能越积越多,也越来越危险。
可那时的霜星和塔露拉都是如此的理想。
天真的年轻人啊,总是自信又无畏,总是认为自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克服艰难险阻,她们的眼里没有挫折,只剩理想,要去追逐,而非停下思考。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超越了感染者领袖的权威。
但不管是爱国者还是现在的塔露拉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这种变化在北疆之前不断挤压,又在北疆之后渐渐平息了一部分。
因为战争让人无暇顾及,也因为那时,塔露拉得到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英雄,也有了更深的权威。
这种权威和权威下带来的胜利让她仿若成为了神明,支持着后来她对整合运动内部的改组和重建。
霜星亲眼见证着塔露拉登上神坛,神坛下有山呼海啸的欢腾,有如浪似海的喝彩,整合运动的红色旗帜飘扬在切城的城头,千万双目光里映照着同一个人的身影。
那天,感染者们灰败的眼神里终于涌出了一丝多余的色彩。
她终于走到了这里。
霜星觉得自己本该高兴,该加入这万众欢呼和喝彩里。
整个雪怪小队都在疯狂。
她的心脏也随着不断起伏的声浪跳动,高鸣,仿佛血管中的血液也在沸腾和奔涌。
她张开口想要呐喊出自己心中的激动和兴奋。
霜星看到了阿丽娜的笑容,淡淡的笑容。
她没有欢呼,她只是注视着下方的塔露拉,欣慰的笑容里多了一种令人不解的……哀伤。
霜星不明白。
那种哀伤让她失去了欢呼的欲望。
她见过那种表情,那是怀念,也是祭典。
是葬礼前的肃穆,是友人离别后的惆怅。
于是在此起彼伏的浪潮里,在那个鲜花簇拥着塔露拉的时刻,霜星脑海里暮的想起了某个已经去世的身影。
他摊开手。
霜星将一颗糖放进他的手心。
“谢谢。”
他很有礼貌,可这种礼貌在霜星眼里更像是疏远。
长久的生活里,霜星看出他并不关心感染者的死活,不,准确的说来应该是,他不关心任何陌生人的死活。
他握着糖,却始终没有剥开。
“为什么不吃?”霜星不解的问。
“回去的路还很长。”
霜星记得他是这样回答的,可能是珍惜,也可能是舍不得,其实很少有人喜欢这种味道的糖,因为并不甜。
糖应该是甜的,但这里是乌萨斯,是雪原,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感染者们的聚集地。
糖……很奢侈。
年轻的卡斯特女人安静的坐在一间临时安排的宿舍床边,作为双方仍然保持一定信赖的依据,她并没有被罗德岛收缴武器和装备。
也许是出于对自身的自信,也许是保有的部分信任,但不管是什么,那柄细长的法杖和匕首此刻都被静静的放置在桌前。
登上罗德岛后,在这里的所见所闻都让霜星忍不住诧异,尽管在之前书记官阿丽娜小姐就已经将一部分罗德岛的资料交给了自己,可亲眼见到后依然让霜星感到惊讶。
罗德岛的员工比例中有太多的感染者,直到此刻,霜星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整合运动一个地方愿意收留这些感染者,也不是只有整合运动愿意为了感染者而努力。
她不能否认,自己的心里对这个名为罗德岛的组织多了一丝莫名的好感。
治疗预计的疗程有些漫长。
霜星知道自己的感染程度很严重,她对医疗组对她的病情预估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尽管那些医疗组的成员在检查结束后隐晦的安慰自己,也许以后相关研究会取得进展和突破。
霜星只是微笑着说,自己并不在意。
可有谁会不在意自己还能活多久呢?又有谁能活着会想死呢?
她是一个从黑签中活下来的孩子。
她一出生就面对着黑暗冰冷的矿场监狱。
她有可能一生也无法见到监狱外的世界,但爱国者救下了她,于是他们成为了彼此的精神寄托。
她选择了去成为一名战士,没有人强迫她成为战士。
但即使出生于没有火光的寒冷之地,她心中依然装满了他人活下去的渺小念想。
可人在黑暗中寻求光明,始终只是一种幻想,更不用说是如此深沉的黑暗,连光也无法照进来。
但她们找到了,哪怕只是镜花水月,哪怕只是烟雨楼台。
她们找到了。
霜星抬头看着窗外的世界,地平线的尽头在天边渐渐黯淡的几颗星光下缓缓亮起。
星光渐沉。
初升的阳光洒满了罗德岛号的舰身,顺着舷窗落在她的手臂。
阳光很温暖。
霜星轻轻抱起自己的手臂。
从卡兹戴尔到乌萨斯,罗德岛从未停止过前进。
这里的人很好。
但她属于整合运动。
自动门缓缓打开。
霜星回过头。
她看到站在门口的阿米娅。
她脸上带着微笑。
十六岁的领导虽然年轻稚嫩,但霜星在她身上看到了塔露拉曾经的影子,曾经的塔露拉也是这般令人深信不疑。
自信又坚强,不会退缩,正直而无畏。
可霜星已经太久没有再见过塔露拉了。
整合运动发生了改变。
塔露拉……又是否还是自己记忆中信赖的那个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