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渴望自己也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也无数次祈祷,如果有神能够听见我的声音,我希望他能在拨动命运的音弦时,给我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好让我有勇气走完这段并不漫长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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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迈步走完小巷,没能回头,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连带着他的身体和大脑都紧绷起来。
身后没有令人熟悉的破空声袭来,陈默不认为现在自己这幅残破的血肉之躯能抵挡从枪口喷射出的火焰,它会在临体的前一刻让自己四分五裂,伴随着那个疯狂又刻薄的女人特有的冷笑声。
陈默得庆幸,自己的那番话或许真的起了一点作用,又或许是他和她过去之间留下的那丝微不足道的关系让她决定在此刻放自己一条生路。
那些话听起来就好像迫不得已却又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果用在别人的身上不会起到哪怕一丁点的波澜,但用在这名前萨卡兹雇佣兵的身上却再好不过。
她和陈默都是从那场战争中走过来的人。
所以她无法否认,像他们这种人总是该死的,可矛盾的是,尽管在心里无数次的厌恶自己的所作所为,厌恶自己的一切,他们却仍旧放不下对生命的渴求,仍旧重复着早已熟悉的工作。
如果杀人也能算是一种工作的话。
如陈默所说,她骨子里是一个善良的人,可她终究不愿意承认,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会是善良的,这个词语太过讽刺,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满手血腥的人,就像是天大的笑话般让人觉得可笑。
向往光明的人啊,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一只脚踏入黑暗,有人依旧在往前走,有人却把自己留在光暗的夹缝间,伸出手,又不自觉胆怯缩回。
卡兹戴尔漫长的内乱造成了这种矛盾的事实,长久的战争和纷乱让人精神错乱的同时又疲惫不堪,可即使这样,还是要留着一口气,留着一口气来告诫自己。
想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于是,善良慢慢的成为了一种惹人厌的东西,它成了软弱的代名词,人们都把自己伪装起来,把自己刻意变得绝情又冷酷,就好像这样才能成为战争的一份子,这样才有机会在这个冷漠的可怕的世界上苟延残喘。
w让陈默想起了黑墙,在那幢没有光和温度的高墙内,善良也是这样,成为了一种可笑的词语。
陈默或许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大善人,可就是他这样愚蠢又天真的家伙,让麻木的陈默清醒,可当陈默清醒过来后,他却死在了陈默的手上。
052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和懦夫,他不敢去面对,不敢去挣扎,不敢去杀人,不敢做太多太多的恶事,但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活下来。
他是善良的吗?
如果善良意味着死亡,这样的善良又有什么价值?
陈默不知道,他无法去评价052的所作所为,也没有资格来断定他的是非对错,因为他是个死人,活人没必要去思考死人想要思考的东西。
可也是他这个死人,他拥有陈默渴望却又放弃的勇气。
龙门的天空阴云密布,小雨过后的空气和风中带着丝丝寒意,汽车溅起路边的积水,水雾朦胧里猩红的尾灯消失在街尾。
时间尚早,离和狐狸约定的时间还需要等很久。
陈默来到了第五大道那间蛋糕店的门口,展厅营业的牌子挂在门口,暗索这个喜欢摸鱼闲逛的小贼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陈默没能见到她,也没能见到和她在一起的小默。
忽然之间好像回到了他刚开始回到龙门的时候。
街道上人影绰绰。
收起的雨伞,雨滴顺着伞边一点点低落,偶尔听到车笛声,无人机轻飘飘的飞过压抑昏沉的天空,各色广告牌弥散的灯光汇聚在一起。
掏出手机后,却没想好电话该拨给谁,只好又悻悻的将手机放回包里。
漫无目的的在龙门的街头闲逛起来。
走过熟悉的街道,和行人擦肩而过,有时看到几个学生,有时又停留在街边艺人们的小摊前,龙门的歌曲总是带着一股特有的愁绪。
兴许是因为语言的关系,不免让人觉得熟悉和怀念,然后摸了摸口袋,尴尬中没能找到一枚合适的硬币,只能报以最廉价的微笑后,不好意思的挤开人群离开。
巡逻的街警,近卫局的制服在十几年间多少发生了改变,覆盖在外的装甲和信息式头盔能节省很多不必要的功夫,可陈默还是怀念当初将他从废墟里抱出来的那个身影。
只是因为小时候那是他见惯的景色。
促足在便利店门口时,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问狐狸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电话打过去后,那边似乎早就知道了陈默会打过去。
“怎么?”狐狸的声音带着点匆忙。
“我想起自己忘了问你一件事。”
“哦?是工资吗?”
有些尴尬,偏偏是狐狸开口,犹豫了一会想起来现在的狐狸算是自己的上司,为公家办事,自然要条理分明。
“我现在包里没有一分钱。”
“你现在在哪里?”
抬头看了看街边的路牌。
“中环铜钟,直盛路。”
“别告诉我你是走过去的。”
默默地没能回答,那边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好像把电话夹在耳边,听到了翻动文件的声音,然后是嘈杂的忙碌,隐约间似乎听见了接舷区落蹄州几个字,紧随其后是陈的声音,她在吩咐着什么。
“你在开会?”
于是理所当然的问。
“你猜对了,事实上是你家那位在开会。”声音里带上点好奇:“你要听听?”
电话里陈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但没等几秒,狐狸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收回了手机。
“陈警司刚刚瞪了我一眼,你说我要告诉她我正在接谁的电话吗?”
像是在告状,又带着点看热闹的悠闲。
陈默好像能想象到正在上面指着战术面板叮嘱着什么的陈,余光瞟到下方悄悄打着电话的狐狸,于是她的眼角抽了抽,握在手里的投影笔不堪折磨的咔擦快要碎掉。
狐狸还是那副悠闲散漫的模样,不属于同一个部门却又具有一定指挥权的狐狸让陈觉得难以对付,不好发作,如果不是星熊恰好在场又顾及到行动部的颜面,会议室很可能会上演一场同事间友好的全武行切磋。
狐狸一定是被暴打的那个。
“最好不要……”
突然觉得有点幸灾乐祸,但心里清楚狐狸不会这么做,可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怕了?”
“别给自己找麻烦,狐狸,你应该清楚自己不是对手。”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你是在为我担心。”狐狸看了一眼隐忍不发的陈:“你还真是会做人呢,陈警官。”
陈默好像听到了狐狸嘲讽的嗤笑,于是关于工资的事不了了之,她又说起了另一件事,但在此之前,电话里响起了狐狸想去卫生间的抱歉声。
没等回答,她便推门离开了会议室,星熊只好干笑着出来打圆场,留下坐在会议室里的行动组和督察组的警员们,面面相觑不敢发表评价。
“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那个?”
狐狸站在楼道的床边,电话里响起打火机和她的吸气声,有警员看到了站在窗边抽烟的狐狸,但碍于她肩膀上截然不同的警徽,高级警司的身份不至于让人敢上前打扰。
她就站在禁烟标志的前面,呼出的烟气打在禁烟标志上缓缓飘向窗外。
某种程度上而言,狐狸算是知法犯法的典型了,不如说每一个执法者都在进行着犯法的行当,只是不同的是,他们的行为被赋予了正当性。
但狐狸不同,就像陈说的,如果没有身上的这层皮,她早该被丢进龙门监狱里直到老死在牢房的那天。
“你说,我在听。”
陈默坐在便利店外的街边长椅,黑色的皮包放在脚畔,时间暗下来后,龙门街头的路灯一盏盏亮起,街边连片的灯光让这里不至于显得昏暗,只是头顶的天空是浑然深沉的黑。
“坏消息是今天晚上的行动要取消了,诗怀雅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线索表明藏在龙门的这群人一直在通过某种渠道和外界保持联系,而他们的渠道,我们已经基本锁定了。”
“嗯?”
“企鹅物流,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一家在龙门工商局备案的物流公司,实际从事着地下武装押运的勾当,有线索指向他们,近卫局准备在今晚动手。”
握着手机的手不由紧了紧。
“太明显了。”
陈默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动容和惊讶。
“你也这样觉得?”
“她不会就这样轻易上当的。”
“事实上陈警司正在忙着另一件事,关于企鹅物流,她只是当成了第二行动,不过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狐狸说,又忽然转移话题:“那个w,你怎么看?”
“你是说这两件事有联系。”
陈默明白狐狸想说什么。
“想想看,挺凑巧的不是吗?我们刚准备行动,诗怀雅那边就得到了线索,我怀疑这件事一直在追查团的掌控之中。”
“目的呢?”
“把龙门当成第二战场,或许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方便处理事情的第三区域,至少是一个她们有把握能控制住又不至于引发更**烦的地方。”狐狸笑着:“龙门很适合,远离大炎,连通各国,外贸经济开放的港口城市,大大小小鱼龙混杂。”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龙门居然成了一个谁都可以拿捏的软柿子。”
“但我们不能否认,想要中立总得付出点代价,魏……长官没有别的选择。”
“他可以回大炎。”
“你会放任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一朝覆灭?”狐狸的声音很平静:“他和她都很急切。”
“龙门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坚韧和不可抵挡。”她好像是想要提醒自己什么,声音变低了很多:“你长大了,狗子,我们都长大了——”
近卫局大楼的某间窗口,一双橙色的眼睛俯视着灯火阑珊的夜景。
“——是龙门,它变小了。”
陈默终于没能反驳狐狸的话,只是干巴巴却有带着点复杂的回答。
“我知道。”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可其实龙门一直在哪里,它从来没有改变,笼罩陈默头顶的只不过是他心底那座龙门,那座坚不可摧如同阴云的城市,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是陈默小瞧了自己,却高估了它。
“你还没说好消息?”
狐狸没说话,陈默只好率先发问。
“我没说吗?”狐狸故作惊讶,几秒后她后知后觉:“好消息是今晚你可以好好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觉,起码你不用担心我会盯着你,让你赶紧提着脑袋上去拼命。”
她还故意做了几个拟声词。
“咻咻咻,刷刷,刀光剑影,五马分尸,多帅!”
“你最近看了什么电影吗?”陈默不得不问。
“一部武侠片,说老实话,我觉得还不如过去你和我做的那些事来的精彩,毕竟电影来源于现实却低于现实嘛,假的终究是假的。”
狐狸有些惋惜,因为她总会抽些时间去看龙门影业新上映的影片,并花几分钟和一般影迷那样做个简短且针对性极强的网评。
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吐苦水和讽刺。
可陈默却觉得在所有人都开会在干着正事时溜出来和自己摆电影不务正业的狐狸就是个屑,和暗索如出一辙。
说起来,陈也喜欢武侠片,她小时候总幻想要去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只是长大了就没再听她提起过,也许是陈默和她分别的太久,也或许,是她渐渐明悟了成为大侠是种不切实际的梦,于是放弃了这个天真却遥远的想法。
狐狸意兴栅澜的说完,她的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
也许是她看到了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于是识趣的在陈出来之前掐灭了香烟。
“今晚9点整,近卫局会封锁E-53号环城公路,如果你有什么朋友要在这个时间点经过这条路,你最好早点做准备。”狐狸意有所指的说:“企鹅物流的嫌疑很大,近卫局不会放过这个线索,不过她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前提是她们会乖乖配合近卫局进行调查,我想你会有办法。”
“我尽量……”
“我很遗憾狗子,看来你今晚可能没时间好好休息了。”
“没关系。”
“作为补偿,我再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吧。”狐狸忽然说。“凌晨3点21分,罗德岛的船会在落蹄州的接弦港临时停泊,他们从切城来,在路上遭遇了不明组织袭击。”
忙音从电话内响起,屏幕亮起又很快熄灭。
陈默看了看熄灭的手机,目光渐渐下移,落在脚边的黑色皮袋上。
那里面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人问他的一个问题。
“你会用铳器?为什么不带两柄手铳。”
“因为我没有第三只手。”
他向来是个实用主义者,如果两只手能做到的事,他不会选择多此一举,尽管那看起来真的会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