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陈年旧事可以被时间埋葬,这句话仅有一半是对的。
说这句话的人没有告诉别人,能被埋葬的那部分通常都代表了它不太重要,而重要的,往往会自己爬上来。
陈默做了一个梦。
睁开眼时身边已没了昨夜那个熟悉又让自己迷恋的身影。
事到如今,陈默已经不会再去深究自己和陈之间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了,他可以确信的是,他无疑是喜欢着陈的,无论是身体还灵魂。
陈都切实的变成了他的东西。
也许这个结局与她们小时候的预想大相径庭,但梦想这种东西后来通常会屈服于现实之下。
因为孩子的梦荒诞而遥远,不懂天和地的距离,以为自己眼中看到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所有。
陈默从来不是孩子,可在孤儿院的时候,当他的灵魂被困在稚嫩的身体里时,无论他如何挣扎,也只能以孩子的目光来审视这个世界。
于是他也不免会天真,会产生出幼稚可怜的幻想。
床头放着陈离开时留下的便签。
用简短且不容置疑的句子叮嘱警告他照顾好留在家里的小默,以及她会尽量回家。
近卫局的烂摊子离不开督察组的陈警司,龙门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让原本平静的城市渐渐笼罩起诡橘的阴云,陈能在焦头烂额中抽出时间回家在当下看来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陈默没有再强求什么。
他放下那纸留言,阳光钻进窗帘的缝隙间落到凌乱的床上。
陈默心里是有些自责的,他昨晚并没有想将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当然,如果说后悔,陈默却无论如何也没能产生这种想法。
陈默能想象到陈在天光还未亮起时屈身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昨晚荒唐后散落在房间各处的衣物,年轻人向来不懂什么叫节制,所以才会在事后诞生出名为悔恨的情绪。
可在看到床上那个人时,心里的悔恨又会慢慢转变为无奈。
在陈警司的世界,这一切仿佛都离自己太过遥远,遥远到她从来没有在脑海里设想过这一天的出现。
等到终于发现自己要成为母亲,于是心底难得有了紧张,踌躇和淡淡的期待。
于是后来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却往往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和合格两个字离的越来越远,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虽然在努力拉近,可终究还是会觉得越来越疲惫无力。
直到某一天名为陈默的人再次闯进了她已然平静步入正轨的世界。
他的每一次到来对陈而言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突然而让她措手不及,但毕竟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陈没有再因为害怕而故意对他冷漠相对和排斥。
其实两人在一起的次数少的可怜。
也许可爱这个词并不适合放在陈的身上,但除此之外陈默再难以找到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那时的她。
可爱,倔强,稍显固执又强势。
她和小时候有点不一样了,又似乎没什么不同。
陈默摇了摇头,清除掉自己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早晨后是难得的平静。
坐在客厅餐桌椅子上吃着早餐的小默晃着小腿。
“妈咪是不是回来过?”小默放下装着牛奶的玻璃杯,不确定的说:“我好像看到她了。”
“嗯,早上又离开了。”
女孩的脸上出现一抹失望,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很忙吗?”
“这段时间会很忙。”陈默说,又补充道:“不过晚上可能会回来。”
“那还是不去找她好了。”
原来她刚才在想这个。
“我们今天要出门吗?”小默跳下椅子,理了理自己弄乱的小卫衣,她今天没有穿裙子,似乎是已经做好了要出门的打扮。
陈默没有拆穿她的小心思。
“小默想去那里?”
小默犹豫着想了想,很少出门的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
“没想好。”她发愁的摇头。
“没有想去的地方?”陈默问。
“游乐园,我想去游乐园,但妈咪不在,我想和妈咪一起去。”
“和我一起不行吗?”
“不一样的。”她认真的摇头。
陈默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也许在孩子的世界里的确有各种区别。
“有什么不一样?”陈默还是想要知道。
“先是妈咪,然后才能是你。”
小默解释,小小的女孩笑的很灿烂,那笑容仿佛她这句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令人不解的话,但陈默却不知道为什么听懂了。
短暂的沉默下来。
有点羡慕,但也知道在这孩子的心里,这种羡慕是长久的陪伴才能换回来的东西。
“除了游乐园呢?”
“那去找能天使……”能天使没在的时候,她不会去加上姐姐两个字,大概是因为除了比小默大以外,能天使没能有半点能做姐姐的样子,倒是德克萨斯,虽然话不多,却被小默叫成狼姐姐。
她是真的挺喜欢能天使的,可陈默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告诉她,要去见能天使的话,他们或许得到看守所跑一趟。
兴许隔着隔离窗,拿上电话小默能和能天使开心的聊一整个下午,这点权利作为行动组副组长的陈默如今还是能做到的。
“去找能天使可能不行,她们今天要工作得忙到很晚。”
陈默只好撒了一个谎,起码比带着孩子跑看守所要好,同时还挽留住了能天使也许本就没剩下多少的正面形象,可谓是功德无量,就算能天使知道了也得感谢自己。
“唔……”小默犹豫不定,失落的捏着手指,一时间没了主意。“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反正和你一起去哪里我都觉得开心。”
后面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柄沉重的破城锥,瞬间击破了陈默本就不厚的心防。
她看过去的时候,小默对他眨了眨眼,嘴角得逞的笑容。
原来是一个小狐狸。
陈默立刻就明白了她之前露出的失落和说的话可能都是故意的,可即使是这样,人啊,就是会昧着良心欺骗自己,何况这小姑娘这么可爱呢。
“小谎话精……”他伸手弹了弹小姑娘的额头。
小默捂着被弹的额头,嘿嘿笑了两声吐了吐舌尖。
陈默心里暗自决定以后少带她去找能天使玩,天知道如果小默变成第二个能天使陈会不会提着赤霄再捅自己一刀。
他不认为自己还能走相同的狗运两次。
龙门城市边缘的角落有一家孤儿院,孤儿院外有成排连绵而去的枫树,树叶在阵阵夏季轻风里发出飒飒的声响,阳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落在坚硬又有些许皲裂的路面留下斑斑光点。
孤儿院生锈的大铁门被人拉开时会发出刺耳到牙酸的摩擦声,有些锈迹脱落,围绕一人高的墙边爬满了绿色的蔷薇藤。
陈默牵着小默站在大铁门外。
拉开铁门的人穿着仿佛从未更换过干净的黑白修女服,只是那张在记忆中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但年轻的脸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刻痕。
她疑惑的看着站在门外的陈默,身后是聚集在身旁大大小小一双双好奇,惊讶,探寻却又隐隐因为害怕而胆怯退缩的眼睛。
“……这位先生您有什么事吗?”她警惕有不失礼貌的问陈默。
陈默看着她身后那些小鬼,握紧了手心银发女孩的手掌。
他不能有丝毫松懈,尤其是对修女背后那些正用好奇目光频繁打量自己可爱女儿的七八岁浑小子。
脸上却露出温和的微笑。
“艾西女士,好久不见。”
“你是……”修女屏住呼吸,目光紧紧打量着那张不再稚嫩的脸。
“陈默。”也许这个名字对艾西女士而言并不足以跨越将近二十年的漫长光阴,陈默补充道:“塔露拉和……陈默。”
他们小时候都曾将彼此当成过自己人生中的二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