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做了许多坏事,我相信这是咎由自取,但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是否事出有因。
人们不会在乎原因,他们看到了结果。
很多时候,光有结果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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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一十二,陈默比和狐狸电话里约定的时间来迟了十二分钟。
但在看到陈默手里提着的东西后,狐狸明白了原因。
她坐在楼顶天台的椅子上,身前是一张玻璃矮桌。
陈默从楼外的水泥梯上来,他手里提着一个用来装网球拍的袋子,只剩下一半的长刀安静躺在袋子的拉链内。
黑色手铳插在腰后的枪套,被大衣的衣摆给遮挡。
“你的状态看起来像是要去杀人。”狐狸橙色的瞳子打量着站在楼梯口的陈默:“姑且问一句,都准备好了?”
“我带上了它。”陈默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迟到十二分钟就为了一把破刀?”狐狸看了眼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和你蛮搭的。”
一柄破刀,一个烂人。
“我没其他的了。”
“不然问她借试试?”狐狸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丝她觉得有趣的事情。
陈默不置可否。
他知道狐狸说这句话是在提示自己督察组还不知道这件事,狐狸擅自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魏彦吾怎么说?”
陈默想要知道魏彦吾的态度。
狐狸给陈默留下的半天时间,不仅仅是给陈默留下的,也是留给自己上报的时间,她没忘记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为谁所赐,她得扮好自己现在的身份。
“魏长官说:陈小默是你的女儿。”狐狸模仿魏彦吾的语气回答,又恢复正常补充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可不怎么好看,有种家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小白花被路边的野狗给糟蹋了的味道,毕竟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嘛,想的多点也正常。”
“可以理解。”
陈默忽略掉中间部分狐狸故意补充的形容。
“你能理解再好不过了。”狐狸点头,指了指放在对面的椅子:“不会见外的吧?”
陈默目光微微扫过狐狸,又落在她身后那幢有些年头的天台房上,他过去和狐狸一起在这里住了好一段时间。
那时陈默还不知道狐狸是谁,只是叫她猎狐犬,或者狗腿子,狐狸从不放在心上。
陈默在狐狸对面坐下,狐狸似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因为住习惯,我买下来了。”狐狸解释了一句。
陈默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和狐狸继续。
龙门今天的天气很好,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伴着天台的轻风,下城区老建筑间特有的安静与祥和。
但陈默却没有闲心来享受这份午后的宁静与闲适。
“给你的东西带上了?”狐狸问。
陈默拉开衣服,警员证别在外套里层胸口的位置。
“那就好。”狐狸说:“看来你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很好,蛇先生,冲动才容易犯错。”
“你非得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吗?”
陈默有些无奈,狐狸头顶的耳朵和脸上的轻佻让陈默有种想揍她的想法。
“我以为很符合你现在的心情。”
“谈正事吧,狐狸。”
狐狸微微收敛表情,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在桌上展开,手指捏着纸片的上方转向陈默。
“这是你的两位朋友交代的,几天前他们往乌萨斯接的一单生意的大致流程。”
陈默看了一眼。
“你们怀疑什么?”
“不是你们,是我们。”狐狸纠正道:“她们口供里所描述的那群雇主样貌很不简单,我们怀疑追查团追踪的那群人就是靠这个方法和外界取得联系,而结果很显然,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想做的。”
警方固定来迟一步,虽然是调侃,但其实没什么错,毕竟警方无法未卜先知。
“然后你抓了企鹅物流的人。”
“你知道的,企鹅物流的老板不是普通人,不用这种方法我很难抓住她们的把柄。”狐狸无所谓的道:“再者她们的案底不少,我不过是不想弄得太麻烦。”
“为什么是企鹅物流?”
“怀疑的对象不止企鹅物流一家,既然是商品,那没有比物流更快捷简单的方式,凡是龙门接触地下运输且最近去过乌萨斯的物流公司都在名单上面,只不过企鹅物流是最大的那只。”
“就因为怀疑你就敢动手?”
陈默不得不佩服狐狸的胆子,也许是陈默小瞧了狐狸的底量,也兴许不过是魏彦吾能给狐狸兜底,不然她一个没根没基的警司怎能有陈那么大的胆子。
“大不了事后给人道个歉呗。”
狐狸满不在乎,反正她没权没势,孑然一身不在乎别人的报复,可这句话听起来又有些让人无力和感慨,因为无人为我遮风挡雨,我便百无禁忌。
他们不问原因,他们只要结果。
结果我在世俗眼里是个坏人。
“现在头疼的是企鹅物流的老板,我们不是督察组,对行动组来说光怀疑就够了。”
有点像是秘密警察部队,不如说行动组本来就是龙门的秘密警察,在别人口中风评不好,也不在乎风评。
好坏影响不到他们。
陈默看着狐狸脸上轻松的笑容,没说话。
狐狸好笑的问:“后悔了?”
陈默摇头:“不至于。”
BPRS也谈不上好坏,不过一个是收钱办事,一个是某人的特殊部队,都是在做相同的事情,谁在乎在别人口中是否得到感激。
他们都在挣扎,于是选择了尽可能的活法。
“那就接着说接下来的安排。”狐狸点了点桌面:“行动组这里,你本来不属于我们,行动流程和很多人想必你都不熟悉,贸然和你接触双方间也没有时间留给你们磨合,更重要的,你不会一直留在行动组。”
陈默点了点头。
“没错。”
他确实没有做好一直留在行动组的打算。
狐狸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失望:“我的意思是企鹅物流的两人既然你认识,身手也不差,那她们会是你接下来暂时的搭档,行动组这边会为你们提供掩护,我们在暗,你们在明,或者相反。”
做事留一手是狐狸的天性,并不值得奇怪,但陈默愣了愣,有点诧异的看向说完的狐狸。
“你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不得不这么想。
狐狸只是略显遗憾的笑了笑:“一半咯。”
狐狸解释:“我本来是想通过她们得到更多线索,现在刚好给你配两个保镖也不错,我怕你把自己玩儿死。”
陈默忽然没了要说的。
“别感动哦。”
“鬼话。”
“说实话,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大炎那边留在龙门的秘探。”狐狸难得正经下来:“这两年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大炎的探子就没少过,虽然因为魏长官的原因他们都不敢做的太过,但龙门毕竟是大炎的一座城市,那场战争没头没脑的失败让很多人到现在都无法接受。”
人们都无法接受到手的胜利和期望落空,尤其是为此付出并已经划分好果实的那批人。
不甘会驱动他们找原因来填补内心无处可去的怒火和落差。
狐狸没有明说,陈默知道。
魏彦吾有能力庇护陈,却没能力和理由来庇护陈默。
狐狸口中导致战争失败的罪魁祸首就坐在她的对面。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什么都不做了吧?”狐狸说:“不仅是你,还有你家的陈晖洁,你们都必须要小心谨慎。”
陈默张了张口:“你说过了”
“再说一遍。”狐狸不觉烦躁。
“你大可把我绑了。”
“换高官厚爵也不错。”狐狸接话:“我只怕自己没命花,还不如让你离开龙门省事,你肯?”
陈默不语。
“那就是没得谈咯。”狐狸摊了摊手:“所以说干脆说点实际的。”
她继续说,放下翘起的腿,陈默这时才注意,狐狸今天腿上少见的裹上了黑丝。
黑色被藏在桌底,陈默移开目光。
狐狸悄悄瞥了他一眼。
没有谁规定已经结婚的人就不能再被别人觊觎,结果正相反,是时间和习惯让彼此不再能获得新意后逐渐产生厌倦和疲惫,只是人心里都谨守道德伦理的约束。
但陈默不同,陈默和狐狸恰恰太过熟悉,他和陈之间的过去很难让第三者插足其中,除非那个第三者原本并不是第三者。
狐狸手指一点点在桌上画着:
“目前我们得知的线索里,她正在龙门,罗德岛也在,还有追查团和那伙尚未现身的嫌犯,我们来整理一下线索,追查团是三天前跟着嫌犯来的,此事发生于一个月之前,她们先后抵达龙门后,企鹅物流从乌萨斯回来,罗德岛在乌萨斯的航线上遭遇了疑似感染者群体的不明组织袭击,然后紧接着,你看到的那张照片,那是半个月前从乌萨斯内获得的。”
狐狸每说一件事就在桌上画下一道痕迹。
“你发现什么了吗。”狐狸问,接近着她一点点将每一件事联系上。“假如那伙嫌犯是有意识或者说无奈之下被逼入龙门,又假设龙门是他们一开始就选定好的终点,他们利用企鹅物流和外界传递信息是想告诉外面什么?”
“我们的人到了,轮到你们动手。”
陈默不确定的回答,这是他以往常和狐狸采用的方法。
“也或许是希望外面清楚他们的困境,来帮他们,或者接手他们手中的东西。”狐狸反驳。
“有很多可能,然后罗德岛顺理成章的出发了,他们在路上遇到了袭击。”
“你是说他们是故意被引到龙门?”陈默问。
“是,也不是,我不清楚,因为我不知道罗德岛号上有什么,我也不知道罗德岛那群人到底有什么特殊性。”狐狸摇头。“但我知道罗德岛现在在龙门,不排除他们是故意这么做的,那很明显,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陈默想到了什么,但不足以能对狐狸说出来,就像狐狸说的,为时已晚。
狐狸又指着另一处,那张照片的出处,将其和企鹅物流联系起来,她看了看陈默,陈默闭着嘴没有出声。
“再假设,半个月前,这位整合运动的领袖就已经和某些人取得联系,然后接收了企鹅物流传递的消息。”她的手指慢慢移动,牵连上罗德岛:“他们谋划了袭击罗德岛,将其诱导至龙门,那么问题来了,这一步是为了什么?”
“据罗德岛上的人所透露,她们从切城来,与整合运动签订了医疗合约,整合运动没有袭击他们的理由,那会让内部爆发矛盾和质疑。”
两条隐隐联系又互无相干的图摆在透明的桌面,狐狸看着陈默,似乎觉得他知道答案。
良久后陈默终于出声。
“罗德岛制药……”陈默想起了某些过去:“他们来自卡兹戴尔。”
这件秘辛从来不为人所知,世人只知道罗德岛的忽然出现,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发源,罗德岛的诞生来自于巴别塔的解散,王庭护卫军的成立,审判庭守夜人的倒台和卡兹戴尔内战后的崛起。
世人眼中的他们是一群愚不可及又异想天开的傻子,感染者眼中的他们让人向往又可疑,陈默眼中罗德岛仅仅是一艘庞大的古代陆行舰,而非某个组织。
狐狸的眼中没有丝毫得知秘辛的意外,仿佛她等待许久就是为了确认某件事。
她平静的在追查团,塔露拉,嫌疑犯和罗德岛三者之间划上连线。
狐狸缓缓开口:“罗德岛号上拥有解开,或者说使用那台卡兹戴尔研究所失窃设备的办法,于是因此,整合运动联络了罗德岛签订医疗合约的同时,他们得知了被困在龙门的同伴,他们袭击了罗德岛将其引导至龙门。”
“与此同时,那位领袖亲自来到龙门,她挟持了陈小默,以此作为威胁近卫局和龙门的筹码。”
“她不会这么做。”陈默反驳。
“理由?”狐狸平淡的问。
陈默给不出理由,不如说连陈默自己也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笃定是否能算的上理由。
“你想告诉我因为陈小默是你和陈晖洁的女儿,所以塔露拉不会把她当做人质?”
陈默兴许是可笑的,狐狸的话像是图穷匕见。
“别再天真了,陈默。”狐狸眼底既同情又可怜:“我以为这两年还不至于会让你忘记雪原上的经历。”
“你觉得现在的她,还是你认识的那个她吗?”
陈默没有回答。
仍旧疑点重重,但好歹理清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经过,给出了一条看上去可行的线索因果。
为什么是龙门?
为什么是她亲自来?
为什么找到了卡兹戴尔研究所内的设备?
又为什么,是什么促使你做下了这个决定?
有很多为什么,也有无数种可能的原因,很多事的结果足以逼迫人们改变人心中的决定作出新的选择,人心并不坚定,而人向来习惯于在贪念和利益之间左右摇摆权衡。
陈默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么多的为什么,可每想一次他心底都会更加确定内心不想承认的答案。
“是为了复仇吗?塔露拉。”
你还是忘不了小时候的过去,我以为你已经能够放弃它,我以为你已经决定放弃它。
你还在恨着这座曾让你痛苦的城市?
你想让他再去面对当初所做下的那个选择,让他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们都知道,魏彦吾并没有做错。
那个老人死后,我以为你已经找到了自己道路。
塔露拉注定不会出现在陈默面前亲口回答他这些问题的答案。
陈默握紧了手中的球拍袋,直到感受到里面武器坚硬的触感。
龙门的午后,闲适而宁静。
这里是小默和陈的家,小默的童年不该在动乱与不安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