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夜/9:30
“你该睡觉了。”
“我睡不着。”
“你在家里也是这样?”
酒店的卧室内,坐在床边的塔露拉俯视着床上的小默,温和的床头灯映照出模糊的影子,让塔露拉想起北地村庄内油灯晃在墙上的黑影。
但这里是龙门,这里的一切都温馨而繁华。
可它却让人心里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如出一辙的银发散落在枕面,小默望着近在咫尺的塔露拉,小声回答:
“有时候是这样。”
“有时候。”
“他会给我讲故事。”小默期待的望着塔露拉。
“我不会讲故事。”
“哦。”小默的眼睛黯了黯。
那和自己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神情,不由令塔露拉想到了自己,她想要转身离开房间的想法渐渐熄灭。
“我听过别人讲的故事,你……”
“要听。”她的话没能说完便被打断。
于是从九点半开始,塔露拉坐在床边开始讲起了故事,她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其实以前在组织里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大家围坐在篝火前讲述起自己过去的经历,或者是见过,或者是听来的。
她并不讨厌这种分享的感觉,因为那会拉近彼此的距离,获得认同,可后来,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篝火前渐渐少了自己的身影。
是组织变大了?
又或者是时间变少了?
塔露拉分不清,她只能尽力去完成自己的工作,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可越是如此,越是感觉精疲力竭,她却越发觉得自己离组织越来越远,离周围的人越来越远,到最后已经渐渐不明白他们在希望什么。
她只是以为他们希望什么,食物,药物,栖息地,家庭。
她没有融入人群,她反而越走越远,可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也确实没有做错,只是她忘记了人心。
直到后来,多久以后,她又重新坐在了篝火前,篝火忽明忽暗映在在众人的脸上,其实并不温暖,可人聚在一起围拢的温度足以驱赶寒冷。
围坐在篝火前的人墙让塔露拉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她恍惚间明白,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塔露拉的故事很新奇,也很真实,即使她有意将故事变得不那么露骨,有意去消减了很多情节。
但与小默在童话书上看到的都不同,她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是看着坐在床头的女人,她被昏暗的灯光掩盖的眸子愈发的温和,她在说着她自己的故事,也难免勾起许多过往的回忆。【第三天,因为感冒我们再次失去了两个人,营地缺乏药物,我们没有医生,食物快要耗尽,霜星告诉我我们的食物还能在坚持三天,如果人在减少一些,也许能撑更久,但生病的人的需要无法满足,我告诉她无论如何都必须优先照顾病人。
我记得霜星当时的眼神,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坚持下来,即使我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
【没有人会为感染者提供援助,我们不是义军,更不是大耳米哈伊尔时期的勇敢大锅,没有自己的城市,也没有多少培土和田地,我们身上长着源石,手里没几把武器,雪在嘴里融化了就是水,肚子里装满了草籽和树皮,他们就是这么想的,我最近学了不少。
我们只是一群无处可去的感染者,我越来越觉得先来北原这件事是对的,这里到处都是无处可去,无处可归的人。城市中的感染者和民众会被分化,各个国家也会因为种族不同而互相怀疑,只有在雪原上,人才会简单一些。】
【我想回南方去,不过这趟回去,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感染者在雪原上冻死饿死,和感染者在自己的土地上病死,是不一样的,感染者应该开拓自己的土地,如果乌萨斯不允许,这个乌萨斯就应该被改变。
逃亡,流亡,离开这个国家,最后也只是流离失所,这大地上说的那些接纳感染者的地方,只是些童话,感染者需要重拾尊严,需要力量,需要团结,需要改变现状。重要的是重拾感染者的信心,关键是让我们的生命有意义。】
【最开始成为感染者的时候,我过得浑浑噩噩的,我知道科西切想利用我做很多事,但总是在害怕,他究竟要我做什么?
他是不是打算用什么手段,让我花这么多时间建立起的感染者通信网毁于一旦?
还是说,他打算让我分裂感染者,让他们分为城市派和堕落派?更可怕的一种情况是,他会不会打算让感染者成为新的军队,重新让乌萨斯走入战争,我只能猜测,灰暗萦绕在我头上,挥之不去。
但我只能向前走,有个雪怪,似乎是叫佩洛特娃的,她昨天拿瘤奶炒了油籽,这种做法真奇特,味道还挺有趣的。】
【我们的栖息地在不断后退,树根并不难吃,这是我们仅能找到的食物,我提议往南方走,乌萨斯游戈在雪原上的军舰不分昼夜寻找着感染者们的踪迹,纠察队就像狼狗一样紧随在我们身后,北方没有出路,我们只有向南……但爱国者拒绝了。】
【我听说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附近有很多聚居地曾被人袭击过,我去过最近的一个,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我怀疑是纠察队做的,我们找到的这个聚居地留下的东西应该是撤退前来不及带走的物资,他们走的很匆忙。
老爷子向我透露了一些事情,他说十多年前他听说过这件事,也见过那批人,他们不是纠察队,因为那些人看起来只有十几岁,乌萨斯又在搞什么名堂了,而且是针对感染者的,我只希望他们已经消失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那天的心情,可能是这十多年来我听过最好的消息,离我们几公里外的村庄来了一个人,他们说他在找感染者的下落,但他只有一个人,他跟着我们交换物资的人回来。】
【他说他能找到愿意帮助感染者的人,我同意了,但我却没有真正相信他,路长的让我开始感到害怕,等待的时间也漫长的让人发慌。】
【他回来了,带着他承诺好的东西,武器,食物,药品……他说以后还会有很多。
我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但这些东西对我们而言就像是在做梦,大家高兴的仿佛过节,过节,我很久没再见到笑容了,连老爷子也恍惚出神。
我看着他从村庄外面走来,霜星跟在他身后,他脸上被寒风冻出了裂纹,霜星说他们回来的很匆忙,他告诉我我给他的糖已经没有了。
他在想什么?真是个傻瓜。】
【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所有人,是他将得到城市后分离的感染者的信息透露给乌萨斯的军队,我无法接受,我和他吵了一架,老爷子赞同他的做法,我们出现了分歧,一部分感染者们也认为他的做法没有错,但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我们不是军队,我们不该用军队里的做法来要求所有人,霜星告诉我那群感染者原准备向乌萨斯出卖我们,可即使是这样,我也无法原谅他。
他悄悄杀了很多人,很多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的感染者们,我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向乌萨斯透露我们的消息,但他手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
我不知道他做的到底是对是错,我很矛盾。
他越来越融入了我们,融入了感染者的立场。
我把他赶出了我们的营地,阿丽娜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她什么也没说,我看着他在风雪中消失。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的身边,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不能让他陪我走这段看不见终点的路,可我很快就后悔了,我开始希望他回来,又希望他再也不要回来。】
【战争开始了……】
【我亲手杀了他,他在对我笑,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听见霜星在呼喊我的名字,火焰,鲜血,厮杀,残肢……我听不见了,我见到了那个老人,科西切,他从我身上离开,他们一起坠入深渊。】
【我们占据了切尔诺伯格,感染者们在欢呼,我们找到了家,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培土和田地,我们不在无处可归,无处可去。
原来那不是童话。
我似乎终于看到了这条路的终点。】
【……】
塔露拉静静凝望着床上不知何时睡着的孩子。
“晚安,小默。”
她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房间陷入黑暗,黑暗里有人推开门,光从门口落进屋内,很快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