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近卫局三十三层,D3副会议室。
近卫局大楼的选址位于城市的中心,地处上城区最繁华的街道,比邻太古,七十二层,三百四十二米的高度足以控制半座龙门。
半座指的是上城区。
陈默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龙门深夜的繁华夜景映入眼帘,玻璃上倒映着他的脸,右眼晦暗无光,玻璃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如长龙般穿过细长的流水街道,远处跨过河面的大桥和高架交相呼应。
龙门是一座鲜活繁荣的不夜城,它比想象中的要更令人着迷,也更为庞大,它从来不会睡着,也得不到片刻宁静。
下城区有过喧闹和阴暗,新工地拔地而起的城区早已被人熟知,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绵绵不绝,似乎永远也不见尽头。
这里的人孜孜不倦按部就班的活着,如这座已然崛起的移动城,坚毅也绝不会倒下。
陈默没有恨过这里,从来没有,即使他在这里失去了一切,即使这座龙门对他满不在乎,但凭什么,他又有什么地方值得龙门在乎的呢?
答案是没有,所以没必要去恨,因为龙门也不会在乎。
这座城不会张口说话,它也不懂对错,它不过是一座城市罢了,留下的回忆称不上美好,至少难忘。
推门而来的陈脸色如星熊所说,脸色并不是多好看,虽然愤怒的冷着脸,但起码没能一见面就上演全武行。
陈默一直在想见面后该说些什么,或是解释,或是借口,但终究没能将那些准备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他不是来寻找说辞的,他是来回答的。
陈身后的门被缓缓关上,陈默隐约间看到了星熊的影子站在门外。
陈没有立刻出声质问什么,甚至少见的没有陈默预想中的发脾气,她只是冷眼看着自己,轻哼了一声。
以此表明了态度。
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冷若冰霜的脸和赤裸裸尖锐锋利的目光却让人无法避开。
“我……”
“闭嘴!”
陈默刚想说出的话被冷声的呵斥打了回去,他只好悻悻的闭上嘴,或许被陈揪着臭骂一顿,狠狠打两拳都要比现在这种只是看着你,不说话也不允许你说话要来的好受不少。
陈有些蛮不讲理,但终归陈默有错在先。
她蓝色的发丝有些卷曲,细细看过去甚至能发现烧焦的痕迹,左脸上贴着创口贴,换下了那身破烂的警服,虽然看起来依旧盛气凌人的强硬,但气势比起以前要弱了不少,多少能想到之前的狼狈和现在的疲惫。
陈默也能想象得出陈心里火气有多大,先是发现小默被带走,然后追上去反而被压着教训了一顿,如果不是罗德岛的人来,她现在能不能完地站在这里还两说。
她心里多半憋屈又愤怒,但却无可奈何,被塔露拉暴揍虽然让她心里难以接受,可却是不能否认的事实,要强的陈警司还是第一次遭遇这么大和无力的挫败。
好在她并不软弱。
他们远远地看着彼此,陈默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陈不适应的想偏过头,但心里的倔强让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十几秒后陈终于开口,却没有先提起小默的事。
“电话为什么不接!”
那目光像是在警告陈默,你最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想好了再说……”
陈默刚要开口,陈似乎已经猜到了陈默要胡说八道。
陈默轻轻出了口气,至少陈还愿意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想,有些话电话里恐怕讲不太清楚,你应该会想当面问我。”
“不是怕我拿你出气?”
看来陈对自己会做什么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得承认,她当时的确是有先臭骂一顿陈默出出气的想法。
“……也有。”陈默很果断的承认,毕竟陈已经捏起了手指。
“但你现在却敢来了,是认为我气消了,那你可以来试试看。”陈的话语中不乏恶意,却没有多少恨,只是有点愤怒和置气。
试想,换做是任何一个人,现在的心态比起陈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没有当场发火已经算是在克制的结果了,而且以陈默的身份而言,陈警司就算教训他,也只能算是家庭矛盾。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疑惑,我是为这些事来的,还有小默,本来不应该瞒着你。”
想开口说声对不起,但忽然想起来,欠陈的可不止是一句对不起,而且对不起这三个字也太轻描淡写了点。
这个自私又卑鄙的狗东西心里依然放不下塔露拉。
他怎么能放的下塔露拉呢?
他原本也有过天真又可笑的奢望,当他看着那女孩一人站在孤儿院后面的墙根前,她望着墙根下的野草,夕阳落在她身上,惨淡的黄昏里她的背影看起来无助又孤独,像是个没人要,没人管的孩子。
他就忽然会想,如果没人陪着她,那我可不可以。
【我偶尔也会觉得,如果我身边,也能有这个一个人……深深信赖着我的人。】
可信任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好笑的是希望被人毫无保留去信任的陈晖洁,却从没有试过要去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尤其是,当被欺骗了那么多次以后,信任这个字眼也就感觉离自己越发遥远。
陈默曾经有过机会,可谁叫他那么喜欢说谎呢谎,谎话精不可能不说谎,但凡说了谎的人自然很难再获得信任,即使他开始尝试说真话。
“小默的事等会再和你算账!”
陈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和怀疑,如果是针对陈默,在正常不过。
她冷冷的问:“先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星熊说她遇到了你,怎么回事!”
“苏离。”陈默说:“小默失踪后我托她调查,她找了塔露拉,督察组接到那封邮件的事,也是她通知我的。”
“行动组的苏离?”陈不悦的蹙起眉,她对苏离有不小的意见和莫名的警惕,听到这个名字就让陈觉得不快。
“把话给我说的清楚点!”
“两天前,和小默一起回来的晚上,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魏彦吾。”
陈愣了愣,不屑和怀疑瞬间被惊讶和冷漠取代。
“他说了什么?”
陈默掏出警官证放在桌上,他手指推了到桌前,上面【Ch’en】的拼写熟悉的让人觉得刺眼,德才兼备像是在赤裸的讽刺。
陈已经联想到了什么,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出来,即使明知道结果。
“什么意思?”
“近卫局行动组,他希望我能协助他们,作为交换,龙门会替我掩盖我的存在。”陈默说,陈在看到那张证件时,就已经明白了陈默选了什么。
陈默没有拒绝的权利吗?他当然有,他已不再是魏彦吾麾下恶犬,哪怕他曾作恶多端,但龙门没有资格和权利来审判他,近卫局更没有资格。
“这件事我会去找他问个清楚。”陈说,显然没有全然相信陈默的说辞。
“继续……”
陈晖洁不再是一名虚无的理想主义者,这些年来的挫折与遭遇让她看清了不少现实,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知道善恶,她知道对错,她对事物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见解,她只是没有过成长的坦途所带来的轻浮。
她太顺利了些,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她没认识过真正的残酷,她没走进过地狱,她不过围着龙门和心底囚笼一直原地打转。
陈默没有指望陈就会因此放过他,而将这件事告诉她,原因也不是为了将错归结在魏彦吾身上,而是陈默不能在骗她。
陈厌恶别人骗她,可她的心理防备太强,她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方式,但却没有她预期的那么美好。
“苏离认为当时我最好的选择是立刻离开龙门,去哥伦比亚,去维多利亚,去哪里都好过继续留在这里。”陈默说,陈默缓缓收回手指:“我同意她说的判断,留在龙门的确不是正确的选择,我留在这里越久,对你们,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陈忽然沉默了。
陈微微张了张口,她捏紧了手掌,心里却升起一阵无力。
她当然知道陈默会留在这里的原因,她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事实证明,陈高看了自己,她的确长大了,可有些东西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其实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龙门近卫局的督察组的组长,高级警司,好大的名头,可说到底,她的能力是有限的,她不是无所不能。
陈默继续说:“维多利亚和卡兹戴尔的追查团里有我认识的人,以及后来的罗德岛,对我也并不陌生,魏彦吾知道这些,所以才会找到我,这段时间以来,我和狐狸一直在私下调查这件事的线索。”
“你们查到了什么?”陈问,她心里其实并不关心这个结果,她依旧在思考陈默没有拒绝魏彦吾这件事。
“关于塔露拉,也关于罗德岛和追查团。”陈默没有否认:“半个月前,行动组的情报员在乌萨斯得到了一张塔露拉的照片,刚好发生在维多利亚联合研究所遇袭之后,而两天前,和整合运动签订了数起医疗合约的罗德岛在航线上遇到了不明组织的袭击,被迫偏离航线来到龙门。”
陈默说:“塔露拉正好在这些事发生后潜入龙门挟持了小默,你是督察组的组长,比我更清楚这些经过联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狐狸怀疑……”
“怀疑她和这起案件有关,罗德岛会在其中起到某种关键作用,追查团把人堵在了龙门,她们只能换一种方法将原本预定在切城的罗德岛引导到龙门。”
陈出声打断了陈默的话:“但近卫局会成为阻碍,所以她挟持了小默,又或者,其中有某些我们目前不知情的原因,她的目的不止如此,甚至是追查团的人,也抱有未知的心思。”
陈不愧是督察组的组长,靠着陈默说的这些线索就推导了狐狸当初的猜测,她很敏锐,只是没能得到足够的线索,所以暂时找不到合理的目标。
也许刚得到这个消息时,她会和陈默一般抱着些不同的心思,但在见到塔露拉后,这个想法已然不攻自破。
可陈警司说这些话越说越冷,到最后,瞪着陈默。
“狐狸,狐狸,你要是再敢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她的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
陈默甚至怀疑她心里大概在想拔出赤霄手起刀落,一刀切下办公桌的桌角,然后恶狠狠的警告:犹如此桌。
陈没有这么做,但那双眼里很明显透出了类似的想法。
她轻呼了一口气,冷声问: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的动机是什么?”
陈默看着陈严肃冷厉的脸,她眼里藏着疑惑和质疑。
“因为我答应过不会再骗你。”陈默说:“……行动组还查到大炎的秘谍最近在龙门频繁出没,他这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兴许是和这些人有关。”
监察司的监查使,对那群人陈默并不陌生。
他顿了一秒:
“你要小心。”
陈心底的怒火和愤意像是忽然没了去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可陈警司不会这么轻易就给陈默什么好脸色看,至少现在不会,不然他容易得寸进尺。
陈默的前科可不算少,陈早就吃够了苦头。
“这里是龙门,龙门有龙门的法律,我的职责是逮捕那些胆敢违反龙门法律的人,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受到应有的惩罚……”她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又缓缓移开,带着警告意味的补充道:“不论是谁。”
徇私枉法不该出现在嫉恶如仇的陈警司身上,但事实上,陈直到现在还没把陈默抓起来已经能算是徇私枉法了,可她还能告诉自己,对面也是近卫局的同事,他的行为虽然出格,但事出有因。
否则难道还要去把魏彦吾也抓起来扔进看守所,陈警司的权利还没大到这个地步。
行动组副组长对陈默来说,终究只能是用以遮掩的身份,他实在不适合成为一名警员,也没有考虑过今后要成为一名警员,虽说其实想狐狸那种家伙现在都能窃据高位,但陈默不是狐狸,狐狸最大的愿望也不是钻进近卫局。
陈的话听起来有些绝情和冷酷,尤其是最后带上的警告,可正当需要做出抉择的那一刻来临时,陈又是否会如现在一般坚定和决然呢?
陈默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