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宛如一具没有目的和归宿的行尸走肉。
从她离开我后,我的生活也因此变得支离破碎。
我的后半生想要为别人引路,因为我知道,我无法代替她走下去。
这片大地向来冰冷而残酷,不给人留丝毫余地,但倘若是依然有一双眼睛愿意陪我一起流泪,它就仍然值得我为之付出。
哪怕,从此以后,我将失去为人的资格。————结晶纪元1095年于大炎,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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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每次出场都令人觉得出其不意,她总喜欢弄这种没来由的恶趣味。
离开罗德岛后,陈默在落蹄州港口外看到了坐在路边栏杆上的她。
“哟,想我了吗?”她从栏杆上跳下来,笑着挥手,笑容温暖又阳光。
陈默顿了顿。
“想,想的要死。”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狐狸谨慎的后退了一小步,和陈默拉开距离,看上去像是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可怜她一名近卫局的高级警司,陈默名义上的上司,居然会露出这种怕事的表情。
能天使对苏警司的评价是:真他妈有种,敢于威胁鼠王的女人,而且诡异的是还做到了。
但你看看,现在她哪里像是有种的样子。
“我可以解释。”
“不必。”陈默摇头:“作为下属的我怎么敢怀疑苏大人。”
“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长官了。”狐狸嘀咕着,她的确是换了一身装扮,蓝色的紧身牛仔裤配合宽大扎在牛仔裤内的白色短袖,手机随意的别在腰带上,头上戴着鸭舌帽遮住了尖尖的狐狸耳朵,帽檐下露出几缕橙色的发丝。
除了拥有一对A以外,狐狸身材并不差,当然,可惜她有对A。
“现在也不迟。”
陈默向着狐狸走过去,狐狸开始后退。
“等等。”她伸出手掌:“你不听我讲道理也行,但看样子你现在都知道了,我说的没错吧。”
“继续……”
狐狸放下手。
“我承认,我是瞒着你干了很多事啦,但我怎么可能这么坏呢,不可能。”狐狸理直气壮的强调:“你想想,除了你自己跑去近卫局找陈警司解释外,我明明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插手,你不听,关我什么事。”
“有点道理。”陈默点头:“瞒着我让暗索通知罗德岛也不关你的事,把那张照片给我然后悄悄搞风搞雨也不关你的事,我从罗德岛出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也不关你的事。”
陈默眯起眼睛。
“真巧啊,苏警司,为什么每件事都能和您扯上关系呢。”
“啊哈哈。”狐狸干笑了两声,微微偏头:“我是龙门警司嘛,参与每一件涉及到龙门安全问题的事情,维护龙门的和谐稳定,这是我义不容辞承担的责任。”
“您还有这么伟大的理想来着。”陈默斜着眼。
“良心发现不行。”
“你有那玩意儿?”
“重拾初心了呗。”
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
陈默忽然觉得也许狐狸那天不当警察了,靠着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巴,在龙门大剧院里兴许也能有苏逗哏的一碗饭吃。
陈默停下逼近狐狸的脚步。
“你终于舍得出狐狸窝了。”
陈默不用去怀疑狐狸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如果是她和这几天发生的这点事没有一丁点关系,陈默是不会信,最有可能的是,自己来罗德岛的这件事,早就在狐狸心里规划的小本本上写的一清二楚。
“不然呢,你见到诗怀雅了,我说的没错吧,她是不是在和你调查同一件事。”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确认一下。”
“嗯,见到了,意外但又不意外,诗怀雅的确和林雨霞有联系。”陈默说。
“你没有对她做什么吧?”狐狸狐疑的看着陈默。
“做什么?”陈默反问,像是没听懂狐狸在说什么。
“就没给你什么补偿?”狐狸憋着笑。
陈默没回答。
狐狸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陈黑狗啊,陈黑狗,你说你怎么就能这么没出息呢,不行,我要笑死了……”
她夸张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半蹲在地上,指着黑着脸的陈默,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好半天后,狐狸终于收敛起笑容。
“多少?”她好奇的问。
“……五百万。”陈默老实的回答。
“也不少了。”狐狸若有其是的点点头,然后对着陈默摊开白皙的手掌,仰了仰下巴:“我说陈先生,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考虑还钱了?”
没钱的时候就叫人家陈黑狗,有钱了就叫人家陈先生,陈默算是充分明白苏狐狸的为人。
“没有。”
“什么?”
“我说没有。”陈默重复道:“你让我去见诗怀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没有,一毛钱都没有。”
还钱是不可能的,陈某人怎么可能会有钱,就算有,又怎么可能存的下来,你以为乌鸦和前黑钢小队的人真会因为陈默一句话就屁颠颠的抛下手里活赶过来,就算他们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同意,塞雷娅也不会让陈默讨到半点好处。
公司维持生存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公私分明。
塞雷娅太了解陈默了,因为这人怪会得寸进尺,不给点教训不行。
乌鸦语重心长的对陈默说:塞雷娅女士交代了,五百万只是友情价,下次就不是这个价位了。
潜意思是提醒他,少惹麻烦。
“那可是五百万!”狐狸惊讶的瞪着眼。“烧也要烧好半天吧。”
你这个败家仔儿,这句话狐狸咬牙切齿的没好意思说出口。
“你还好意思提。”陈默往前踏出一步,没有半点羞愧,露出大爷一般理所当然的表情:“你自己摸着才找回来的良心想想,我这个高级警司哪里有半点高级警司的牌面,我是不是得自己拉几个帮手,找帮手是不是得花钱。”
陈默摊了摊手。
“所以没了,全没了。”
放包里还没揣热就又没了。陈默悲哀的想,大抵他这辈子和金钱这两个字是没什么多大的缘分了。
陈给的信用卡倒是还在,但陈默自觉还没落魄到这个地步。
狐狸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没了就没了吧。”她重重叹了口气:“反正也没指望过你会还。”
还了反而还会觉得空落落的。
其实维系在她和陈默之间的东西少的可怜,狐狸还没有做好切开这些的准备,不然也不会换着花样的给陈默记花账。
兴许是因为谎话说多了吧,她这人多少口是心非,说出的话和在意的东西完全是两回事。
她挺喜欢现在和陈默这种相处方式的,哪怕两人都是故意装出来的,但真假其实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当时是这样对狐狸来说就足够了。
她可以把假的当做真的,她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老实说,我不认为你找的那几个帮手能有什么用,虽然他们能力还不错,但毕竟没有正经身份。”狐狸说:“我可以帮你给他们在行动组挂个名。”
“老规矩?”
“行,一个警员的内部价是30万,考虑到是行动组而且是临时身份,所以得加一点钱,以我们的交情我算你50万,诚惠四个人200万龙门币。不过晚上诗怀雅的那起行动你就不要参加了。”
“你果然知道。”
“你以为你住在谁的地方。”狐狸笑眯眯说。
“你还知道什么?”
“不多,诗怀雅得到的消息是追查团的人通过W的手传递到她手里的,她们早就锁定了那群人的位置,但没有动手。”
“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正主还没来。”
“正主是谁?”
“罗德岛,整合运动,乌萨斯人,大炎探子……谁知道会引来多少牛鬼蛇神。”狐狸一个个的说:“魏长官和我是早就知情的,近卫局和督察组不知情是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才没有通知她们,你家那位是什么性格你很清楚,魏长官这几年和她闹了不少矛盾,如果她知情会很难收拾。”
“所以你就借着我的口把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告诉她。”陈默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知道陈如果最后知情了,自己会死的有多惨。
“嘶……蛇蝎心肠。”
“唉,节哀顺变。”
狐狸同情的看着陈默,抬起手,又没敢走过去。
“早告诉你别信我的。”
“狐狸……”陈默忽然露出温暖亲切的笑容轻声呼喊。
狐狸很配合的好奇的望着他。
“我在的。”
陈默招了招手:
“你过来。”
“不来哟。”狐狸摇头,并转头望了望身后是否有障碍物。
“你过来嘛,乖~给你看个好东西哦。”
陈默矫揉造作的勾了勾手指,故作温柔的嗓音让狐狸遍体生寒的打了个冷战,可耻的是,他还恶心羞涩的眨了眨眼。
演不下去了。狐狸心想。
“呕~”她捂着胸口干呕着摆手:“恕下官无法承担殿下您的圣恩。”
陈默立刻原形毕露,一脸凶狠。
“你过不过来!”
“想都别想!”
“这是你自找的!”
事实上,陈默和狐狸之间的关系很难说的清楚,他们像是朋友,像是兄妹,又不止存在有亲人之间的感情,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因此很多举止称得上超越亲人但又能说服自己,可若是要说恋人,不管是陈默还是狐狸,都没有这么奢望过。
几分钟后,遮住狐狸耳朵的鸭舌帽落在地上。
陈默从背后反手用右手箍住狐狸单薄的身体和双臂,狐狸一马平川的胸前完全没有对陈默造成半点阻碍。
陈默的另一只手恶狠狠的揪着狐狸的耳朵。
如果被其他认识苏离的人,或者她的部下看到她现在模样一定会惊讶的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是那个冷冰冰的,和魔鬼一样残忍狡诈的苏sir,苏离在行动组内的名声可算不上和蔼可亲,她和魔鬼的唯一区别只在于,她是看得见的。
怀里的人扭来扭去的挣扎,以至于陈默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体的触感,其实狐狸的身材比想象中还要单薄和瘦弱一些。
目光微微下移。
陈默别了别嘴。
“啧……怎么都没什么变化,洗衫板。”
狐狸挣扎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叼你啦死衰仔,扑街佬,你死定了,死定了!”狐狸歇斯底里语无伦次的跳着脚大骂。“距雷阖家富贵!*龙门粗口*”
她好像把自己也骂了进去,但她完全不在意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快要疯了。
好几分钟后,狐狸终于停止了谩骂,能持续不停的骂好几分钟不得不说也足以说明狐狸的执念有多深。
“骂完了?”陈默问
“我先缓缓。”狐狸红着脸喘着气拍陈默的手臂:“你可以松开了。”
陈默松开手。
“我以为你从来不在意的。”
狐狸的身体僵了僵,她准备梅开二度。
陈默急忙说:“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好吧。”
“算你识相。”狐狸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鸭舌帽。
“你怎么等在这里?”
陈默没说完,因为他看到狐狸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
“事情发生了一点变化。”狐狸说,顺手将手里的鸭舌帽扣在陈默头上。
“和新闻上那件事有关?你在现场。”
“具体的事情路上再说。”狐狸说:“我们先去近卫局大楼,免得错过了接下来的好戏,你开车了吗?”
“在停车场。”
“坐我车过去吧。”
陈默理所当然的看到了狐狸的征用来的那辆电单车,他忽然怀疑狐狸是居心叵测,这种怀疑在她接下来话里基本已经确认。
“你认真的?”
“你载我还是我载你。”
“我吧,你不知道车停在那里。”
“也好。”
狐狸从背后环住自己的腰时,陈默再次深切的感受到了狐狸究竟是有多么富有,富有的她甚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私人机场,以及一座私人跑马场。
陈默张了张嘴,为了交通安全没好开口,他可不想明天新闻里两名近卫局警司因为违反交通规则而被送机医院,当然,他们已经在这么做了,但至少没必要更坏。
“这次行动本来就是我们和督察组计划的一部分,你离开后,督察组的星熊在房间内发现了受伤的整合运动干部弑君者,于是我派人放出了消息,并制定了这个计划引出那个人。”
车上,狐狸摆弄着放在副驾驶的梅尔特制型便携式入侵终端:“结果你也看到了,这玩意不错嘛。”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陈默说。“不是我的,别弄坏了。”
“放心,虽然出了点波折,但起码我能确定一件事了。”狐狸放下终端,橙色的眸子停留在陈默的脸上:
“我怀疑,在龙门有两个塔露拉-雅特利亚斯,或者说有一个是冒牌货。”
陈默必须承认,在听到狐狸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潜意识是否认这句话,可随之却又难免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前提是狐狸不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的话。
“而且酒店的监控器拍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两个塔露拉明显都很在乎陈小默,不仅仅是出于保障人质的那种在乎。”狐狸说:“如何?敢不敢带一个回家。”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我能不能活着的问题。
陈默别了别嘴,没搭理狐狸这句阴阳怪气的问题。
“你能确认?”
“如果她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的话。”
“没有。”
“这么肯定?”
“你认为哪个是假的?”
“都有可能。”狐狸仰头看着前面的车流:“因为目前为止我们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谁真谁假,况且那个假的塔露拉,无论是从气质还是能力上,都足以让身为整合运动的感染者中招,光是这点就很麻烦了,而且也不排除她欺骗整合运动的人员故意用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方式来混淆视听的可能。”
“你认为真正的塔露拉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龙门吗?”
陈默转头看了看狐狸,他踩下刹车。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又他妈在骗我。”
狐狸表情不变:“客气点,狗子,我没你这么大的狗儿子。”
“魏彦吾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知道,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我会被安排在接下来监视和接待这位出现的整合运动领袖。”狐狸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作为我的副组长,你可得好好保护本大人啊,殿下。”
陈默转过头,面带笑容:“想不想进医院休几天假啊,本大人?”
在狐狸目瞪口呆的表情中。
陈默轻轻松开了方向盘。
狐狸终于停止了作死。
陈默握着方向盘,车在十字路口前停下,近卫局的大楼近在咫尺。
“停在哪儿?”
“地下车库,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
出示证件进入大楼底后,他们推开车门下车,陈默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狐狸。
“狐狸……”
狐狸疑惑的回头看着陈默。
“怎么,有事?”
“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忽然良心发现了。”狐狸笑了笑。
陈默并肩走在狐狸的身侧,他取下狐狸戴在自己头上的鸭舌帽扣在狐狸的头上。
“我只是在想,不管你之后想做什么,我都不能让你有事。”
他知道狐狸从来没有放弃过要为他的人讨回公道的想法,她并不信奉所谓的公道,但狐狸所在乎的,无非就是恩怨分明几个字。
她之所以能在行动组待那么久,并被行动组的人所敬畏,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况且即使和狗待久了也会生出些感情,何况是同生共死的人。
她在乎的,其实少的可怜,但若是什么也不在乎,她也会觉得害怕,她会觉得那些牺牲的警员,他们的家人在盯着自己。
多少个如陈默自己一般的家庭,父母,儿子,丈夫。
“我有点感动了。”
狐狸伸手扶正头上的鸭舌帽。
“……谢啦。”
“客气。”
“但话虽然说的这么漂亮,该还的钱还是要还的。”
“等我那天中了彩票再还你。”
“可你哪儿来的钱卖彩票。”
“中了彩票不就有了。”
“……你就没想过吧。”
“你想过吗?”
“当我没说。”
鸭舌帽遮住那头明快的橙发,陈默想起了那个一直以来孤孤单单跟在自己身后的臭小鬼。
她其实不太会抽烟。
陈默教了她很多坏事,她不觉得是坏事,因为是陈默教她的。
不过都是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发生了偏移并对彼此产生陌生罢了,那种陌生会让你发现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可你认清了她,并依然会在乎,这就足够了。
因为都能活着本身,在这片大地就已然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