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路程上,再也没有过多的交谈。
直到到达近卫局为整合运动特别安排的别馆,地处偏僻,四周宁静,他们的身份无法进驻酒店,两人仿佛都忘记了车上那番不算愉快的交谈,依然对彼此面带微笑。
“整合运动的诸位已被先行安排在此,诸位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楚叶警官,他会暂时留在这里。”
大厅内狐狸指了指陈默。
几名整合运动的成员早已在庭院内等候,整合运动拒绝了近卫局安排护卫的提议,近卫局也没有大张旗鼓,因为这里是龙门,但近卫局仍然象征性的派遣了几名警员驻守在别馆内外,而此时,他们和整合运动的成员正一起走来。
“还请领袖小姐记得晚上的宴会,宴会在八点开始,到时我会通知楚叶警官。”狐狸说,又补充道:“近卫局没有限制各位的行动,但各位也知道,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假如各位没有必要还请尽量不要外出的好。”
“感谢苏警官的提醒,我们会的。”
“既如此,领袖小姐,我就先告辞了。”
陈默看着苏离潇洒的转身离开,仿佛不带走一片云彩,但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嘶……好家伙。
陈默很想揪着狐狸的耳朵,问问她事先怎么还没有说过会有这么一出。
但塔露拉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那就麻烦您了,楚先生。”
陈默点了点头。
“职责所在,稍后我会再通知领袖小姐。”
“谢谢。”
塔露拉转过身,走向整合运动的方向,几名警员来到陈默的身边。
“长官好!”
陈默回礼。
“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
“辛苦了,继续执行任务吧。”
“是。”
虽然是和整合运动的成员站在一起,但陈默仍然从龙门警员们的位置上看到了些许拉开的距离,这份距离也象征着普通人面对感染者的态度,即使是警员也不例外。
世人对感染者的偏见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即使不乏对感染者遭遇的同情者们,让人看到了一丝可能性,可也不是短时间所能改变的,好在,感染者们也已经习惯。
陈默看着整合运动的方向,霜星的出现和到来让人惊讶不解,但他们没有引发骚动,而是有序的回到了别馆内。
这无疑让留守的警员们对他们产生了一丝好感,至少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兴许是错觉,随着整合运动成员走进别馆内的霜星回过头,看了看陈默的方向。
十几分钟后,眼前的人告诉陈默,不是错觉。
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后,门外的人让人意外。
“霜星小姐?”
霜星仰头看着陈默,目光不像是走错了房间。
“我避开了其他人,能进来吗?”
“请问有事吗?”
“我能进来吗?”她重复道。
陈默只好让开门。
“请进。”
霜星走进门,站在门口,没有要移动的意思,她看着陈默,目光好像已经看穿了头盔下的伪装,可陈默还想自欺欺人的装下去。
“您可以说了。”
霜星张开口,轻启薄唇,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撕破了陈默的伪装。
“陈默先生。”
站在门口的她,灰色的眸子,睫毛好似掩盖上了一层薄霜,风吹起白色的窗帘,陈默顿了顿,没能在继续装下去。
伸手摘下头盔,陈默不认为霜星会因为自己之前的声音而认出他,兴许是有什么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再加上之前霜星曾在罗德岛上见过自己,于是让霜星对他产生了这种猜测。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并没有认出你,我只是猜测。”霜星说,却完全不像她说出陈默名字时的笃定。
如果你对一个人太过熟悉,他给你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你曾无数次的见过他的背影,那即使他换上了不同的装扮,遮住了面容,你也能认出他。
因为他给你留下的,不单单是他的容貌。
“原来是这样。”陈默轻叹着,提着头盔,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对自己的【欺骗】露出何种表情。
“所以你才来找我确认?”
“因为我知道如果领袖在这里,您一定会出现。”她说:“但我没想到您会伪装成一名近卫局警员,会离我们这么近。”
“确认之后呢?”
“我暂时没有告诉领袖您还活着的事。”
她像是做出了退步,可这句话落在陈默耳里,确实让他感觉的松了口气,可这并不意味着霜星愿意一直保守这个秘密。
“您在罗德岛上对我说的话。我想知道,那些是您心里真正的想法吗?”
霜星是个温柔的人,温柔的人向来会让人束手无策。
陈默确实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因为对他来说已经不会有以后,但现在的他还活着,或许对陈默而言并不公平,但公平与否并不重要。
“这会让你做出判断?”
“是。”
“如果我说是呢?”陈默问。
“如果是,您不会出现在这里。”霜星嘴角翘起,这只白色的卡斯特露出一丝笑容。
陈默没想到,原来她也有狡猾的一面。
“但我已经没有理由在插手她的人生了。”陈默说,像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只是您为了逃避的借口。”霜星说:“您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插手领袖的人生,但您已经插手过许多次,在我们生命的轨迹中留下了许多痕迹,这是谁也无法磨去的事实,您是在害怕,害怕去面对领袖,因为您知道领袖可能会恨你,您以为她会恨你。”
陈默无法否认她说的是事实,因为他的确是在害怕,离开乌萨斯整合运动后,他就一直在害怕。
陈默是个软弱的人,软弱的他摒弃了太多的感情,怕和别人留下羁绊,怕又牵扯进别人的人生,他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但您从来没有问过塔露拉。”霜星说:“您从来没有问过她,她是否会恨你。”
她的话让陈默想起了好几个小时前,陈默信誓旦旦的告诉煌,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她呢,问这些问题并不难。
煌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道理我都懂。
是啊,道理我都懂,但如果懂就行,我又何必来这里问你呢。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我只是害怕得到的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陈默没有煌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
因为他不清楚,他和塔露拉之间现在是否还留存有足够深厚的信任来承载他问出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做下了那一切的自己,该以何种面貌来面对她。
狐狸仿佛给了陈默另一个选择,如果无法回头,人就只能往前看,可霜星现在来告诉他,他仍旧有回头的可能。
但陈默知道,选择权不在他的手里。
“有区别吗?”陈默抬起头看着霜星。“她恨不恨我又有什么区别。”
霜星的表情忽然僵滞下来。
他是个死人,一个本该死掉的人,就算现在的塔露拉不再恨他,他又能得到什么呢。他只是得到了一个没有意义且并不重要的答案,这个答案无法改变什么。
陈默看着霜星张开口,她想说什么。
“你又想说公平?”
陈默打断了她想说出的话。
“小孩子才讲公平。”
“您可以回来?”
“回去哪里?”
霜星沉默半响,没有给出答案。
很多人都陈默叫回去,回维多利亚,回卡兹戴尔,回炎国,但他们都忽略了,他出生在龙门,龙门本该是他的家。
“你理解错了很多东西,霜星。”
陈默放下头盔,坐在床上。
“整合运动是你们的事业,不是我的,为了感染者的生存而战斗是你们的理想,不是我的,在切尔诺伯格建立的是感染者的家园,也不属于我。”
“我是个不该出现在你们生命中的外来人,你们的故事里本来没有我的存在。”陈默说:“你想听听我小时候的理想吗?”
陈默是个不该出现在很多人生命中的外来人,他们的故事里没有他的名字,所以他活的也像个外来人。
霜星点了点头。
“我小时候一直想的是,等到我长大了,我会从孤儿院离开,进入龙门的城市里,带着塔露拉一起,我们会结婚,会生活在一起,会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但后来却往往事与愿违,我的梦想,早在我十岁那年就破碎了。”
“我不想再介入塔露拉的生活,因为我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再陪她走下去。”
晦暗无光的右眼凝望着眼前的卡斯特,那只眼睛是空洞的,没有任何色彩,他的黑发是后来染成的黑色,发根早已枯竭苍白。
霜星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感染者都会走到这一步,尽管他不是单纯的感染者,尽管让他走向这一步的并不是源石病。
宏大的伟力令人向往执迷,但宏大的力量也需付出相应的代价。
神的力量不是凡人的意志所能掌控的。
恍惚的仿佛是错觉。
她微微垂下眼睑。
心中如潮水般翻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良久以后,她才轻声说:
“我会为您保守这个秘密。”
“谢谢。”
这是一名战士对另一名战士以及友人尊重,他不想让在意的人看到自己最落魄狼狈的模样,他没有如愿的辉煌的死在战场上。
陈默看着霜星离开,右手轻轻搭在近卫局的警员头盔上,将它重新戴在头上。
赫默说,七年她会尽力。
如今秋天快要来临,冬天一转眼就过去了。
如果当初不是狐狸,陈默本来也该安静的待在龙门,细数秋天落下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静候他的死去。
可狐狸,她是只狐狸嘛,她精明狡诈,她总是爱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