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在想。
如果当初我和我的狐狸崽一起离开安置营,是否后来便不会再发生如此多的恩怨纠葛,是否魏彦吾会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我在龙门生活下去。
后来,我得到了魏彦吾肯定的回复,他说他确实曾有过这样的考量。
我犯下的唯一的错误,是因为我太过卑鄙,卑鄙的我妄图利用塔露拉和陈不寻常的身份为自己的今后提前做出打算。
我没有想到的是,离她们越近的我,反而越来越远。
每个人都应该尽量恪守自己的底线,而我却越过了那条魏彦吾亲自画下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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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夜下城区
战斗的余波渐散,公寓冲天的大火孤独的燃烧在黑夜里。
火光投映雨幕,在水汽弥漫中折射。
十几分钟前在这条街区响起的轰鸣爆炸声,扩散的气浪震散了大雨,爆炸犁开了坚硬的地面,铺设的砖石瓦砾碎片飞溅,行道树只剩下半截破败树干孤零零的屹立在战场边缘。
最中央留下截断整条街道触目惊心的焦土。
他们在战场边缘碰到了抱着一把巨型折叠弩先到一步的狙击手。
离得近一些的独眼狼来的比他们稍早。
前黑钢小队的成员在看到这一幕后集体保持了沉默,淅沥的大雨落下,不断冲刷着狼藉的战场,冲刷着他们身上黑色的制服。
他们打量着战场。
军靴踩在碎石瓦砾的碎片上。
战场中并没有发现尸体和任何人体组织的碎片
“看来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惨烈啊。”
乌鸦斜眼看了看身旁的狐狸感叹了一句。
“不过蛇看起来还活着,那家伙比谁都要惜命,是不会简简单单就挂掉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狐狸瞥了眼身旁的乌鸦回答。“这我比你清楚多了好吗?”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可能需要一丁点安慰。”
“那也用不着你来。”
乌鸦耸了耸肩。
她伸手捡起脚边的一块黑色碎片,放在眼前细细打量了一下。
“这是陶瓷?”
“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龙门装备试验场为消防署和维护城市中央能源核心开发的实验性陶瓷复合装甲,我看过那篇报告。”
大型移动城市的运动离不开各处能源核心的工作,尤其是中央核心锅炉的维护,启动后往往伴随着难以想象的高温,一旦其**现严重故障,就必须停下来等待核心冷却后维修。
行动组通常负责龙门要人和各处保密设施的安全工作,装备试验场也是其中之一,以苏离的身份很轻易就能接触到这些。
乌鸦侧目惊讶道:“你们龙门还有这种技术,这东西肯定不便宜吧?”
“兴许你手里那小块就价值好几万。”
狐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做足了准备。”
毕竟那家伙没办法再使用法术了,他的那副身体也不能支撑他法术带来的消耗,他还留着战斗的本能,以及十几年下来搏杀出的经验和直感。
但不用这些外物,他恐怕连靠近都做不到。
只是狐狸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后手,或者说他是怎么弄出这么惨烈的状况的。
藏的真深呐,这混蛋。狐狸心里暗骂,却如释重负般再也没有那么担心。
这时萨卡兹术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手铳。
“蛇的手铳。”术师将手铳递给乌鸦。
“不要给我,给她。”
乌鸦仰了仰下巴,悄悄将手里的碎片放进战术包里留做纪念,示意术师将手铳给狐狸。
狐狸没有拒绝,她接过手铳,娴熟的抽出打空的弹匣,又重新插回。
“子弹都打光了。”狐狸说。
乌鸦点点头。
“对付这种级别的敌人,源石枪械派不上用场,只能用来干扰,所以我不太理解蛇非要自己一个人动手。”
狐狸将手铳插进后腰的皮带里。
“你不理解很正常。”狐狸转过身,走到乌鸦身旁时停下:“换做是我也不会让别人插手。”
“嗯?”乌鸦轻嗯一声,没有深究,转移话题问道: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大概很快就会接到留职审查的通知,不过就算没有,我也没理由再带着行动的人搅进这趟浑水。”
狐狸仰头看了看上城区的方向,那里的人应该早就有了计划,狐狸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但现在看来很明显,追查团的人和陈默很有可能都是知情的,甚至于和卡兹戴尔关系密切的罗德岛也或许是其中一环。
她转头盯着乌鸦,神色复杂:“你们今天的行动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乌鸦摇头,纠正道:“要我说,真正让你大开眼界的不是我们,我们不过是替人跑腿的小角色,知道的不比你多。”
“呵,随你怎么说。”
“看来我们的雇佣协议要终止了。”乌鸦又说,意有所指:“不过也好,毕竟没有签正式合约。”
狐狸嘴角抽了抽,乌鸦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好吧,我们的合约依然有效。”
“苏警司不是说不准备搅进去了?”乌鸦眯起眼。
“是近卫局行动组不能参与。”狐狸伸出手掌:“我可没说不会辞去近卫局的职务,以个人的名义雇佣你们。”
行动组代表了近卫局,近卫局代表了龙门,但如果狐狸没有猜错,龙门会保持中立,那就意味着狐狸不能再以行动组,或者龙门警司的身份参与任何事。
有些事只有符合身份的人才能做。
“这么干脆?”狐狸的选择让猜到她会怎么做的乌鸦也感到不解。
“没什么不舍得的。”狐狸潇洒的笑了笑,她腰间插着陈默的手铳:“毕竟我也不是太喜欢这座冷冰冰的城市。”
自由,也许吧,狐狸已经在龙门警司这个她不在意的职位上蹉跎了太多年,她为近卫局处理了太多脏活,所以狐狸比谁都了解龙门的黑暗。
她不否认自己对龙门心怀不满,可过去的她除了龙门也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了,而现在狐狸已经下定决心。
她本想找那个塔露拉替手下报仇,也许狐狸心里也做好了要和塔露拉同归于尽的打算,她就是这么打算的,等陈晖洁和塔露拉斗的两败俱伤,她再出手。
但陈默打乱了狐狸的计划,到现在,狐狸大概已经明白,魏彦吾什么都知道,可魏彦吾什么都没做,狐狸又怎么能报复的了魏彦吾呢,龙门毕竟是他的。
就到此为此吧,干了那么多脏事的他们本也不求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狐狸没资格,也没理由再留在行动组的组长的位置上了。
接下来,狐狸想,很大的可能会发生在罗德岛,罗德岛大概已经做好了出航准备,如果陈默还活着,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也只有罗德岛。
“价格照旧?”乌鸦看着狐狸的手掌没有立刻去握住,而是试探着问。
“当然,我是个讲信用的人。”
乌鸦握住狐狸的手掌。
“那你现在又是我们的新雇主了。”
两只手分开,乌鸦又问:“冒昧的问一句,您接下来是打算去罗德岛吗?”
“不可以?”
“当然不是。”乌鸦摇头:“我是想说你可能需要一架速度快些的交通工具。”
“行动组里停着的几架短程飞行器如何?”狐狸提议道。
“不要紧?”
“没事,公家的财产嘛。”狐狸大方的摆摆手。
“那再好不过了。”乌鸦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几个黑钢队员:“我们都接受过专业训练。”
狐狸笑了笑。
“看起来,我得晚一些再辞职了。”
“既然苏警司不准备留在龙门,接下来有没有换工作的想法?”乌鸦又问,带着点兴奋。
像苏离这样的人拉进公司,推荐人会有笔非常可观的奖金。
谁会讨厌奖金和休假呢,况且这位苏警司一看就知道是个会来事的人,乌鸦恶劣的性格中尤其热衷于看热闹。
独眼狼看着前面和苏离故作亲密交谈的乌鸦,轻轻啧了一声,灰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是同样的情绪。
又来了。
你说这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呢,那个冷淡的,在黑钢里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乌鸦小姐,换了工作之后怎么就这么虚伪做作了呢。
要知道他们已经半年没发过半分钱的津贴了,尽管他们的来钱方式也不靠津贴而是分红。
“你有什么好推荐的?”狐狸挑了挑眉问。
“推荐谈不上。”乌鸦谦虚的摆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狐狸的态度亲切许多:“我觉得以苏警司的才干和经验,很适合我们公司,我们老板很需要你这样有能力的人,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求贤口渴,我们的情报部长现在正在推行炎国文学。”
“那你们大概学的不到味儿。”狐狸淡淡的动了动嘴唇:“求贤若渴。”
“不重要。”乌鸦没有半点介意,虽说她也觉得斯菲尔特的炎国文学学的奇奇怪怪:“重要的是,我们的老板,第一任老板和你是熟人。”
“陈默?”狐狸并不笨,她的熟人很多,但能被乌鸦提及的只有一个。
“嗯嗯,有兴趣了吗?苏警司。”
“今天过后,不再是了。”狐狸说着,轻咳一声:“咳嗯,我们晚些再谈关于新工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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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下城区四廊街道废楼
东国秘传信影流居合据物斩剑法,陈默只学过其中一招,也是最简单的一招。
毕竟隔壁那间小道场里神神叨叨还总爱过来混饭的糟老头子就教了陈默这么一招。
他看出了陈默的视力不好,于是坑蒙拐骗般想把陈默拉去他那间小道场里当学徒,美名其曰:我这种剑术就算是眼睛不好的人学了也能起大效果。
陈默不是太感兴趣,但他不得不承认,虽然那老头子神神叨叨,爱酗酒,邋里邋遢,还脸皮厚到不行,但他手上的确有两把刷子。
两米的距离一跃而过。
刀刃切开雨幕的圆弧,凝固在彼此脸上的表情,红龙残留的愤怒狰狞,震惊和挣扎,陈默的冷漠和解脱。
执念,也许陈默早已分不清他对塔露拉是思念还是执念,又有多少爱,多少牵挂。
或许阔别了十多年的他们,留给彼此的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来的太迟了。
迟的塔露拉已成为整合运动的领袖,身为领袖的她无法再舍弃跟随着自己的感染者们选择和陈默离开。
她走上了那条路,便再也没了回头的可能。
因此记忆只能是记忆,路还很长,但对她而言,路上布满荆棘,她注定要遍体鳞伤,那条挣脱不开的黑蛇,是塔露拉一生的诅咒。
她要学会去恨,学会背叛,让那条试图占据她内心和身体的黑蛇显露出来,赤霄才能斩断黑蛇诅咒般无影无形的法术。
陈默从那时就有了计划。
改变一个人,要令她相信,然后将她的信仰摧毁,要让她品尝到背叛,被最信赖的人背叛。
没有人比陈默更适合这个角色了。
他试着改变塔露拉天真的想法,告诉她人们的愚昧和良善并不矛盾,人很复杂,他们天性如此,不要怀抱期望,也不要放弃期望。
黑蛇的言论对陈默而言漏洞百出,但塔露拉不同,她还年轻,这片大地上也没有另一个世界能教导她这些关于苦难的人们如何觉醒,如何挣脱愚昧的知识。
陈默试着告诉她人们对感染者的看法,他们会怎么对待这群人都不足为奇,他们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但他们只是需要引导,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推行新的思想需要时间,也需要土壤。
没有什么是比那个被上层封建思想统治了几千年被工业和资本打的七零八落,最后重新站起来的国家更适合成为例子了。
他背叛了塔露拉,杀害了分歧的感染者们,引来乌萨斯的巡逻队,一步步将塔露拉推进深渊。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要想让整合运动撑过乌萨斯的困境,他们需要一个混乱的乌萨斯,一个无暇顾及他们成长的乌萨斯,至少是南方,大炎北境雪原。
所以他回龙门找到了魏彦吾,又通过魏彦吾回到了大炎,去接受他的命运,去改变塔露拉的命运。
他无法做到更多,但他已然做足了准备,他相信塔露拉能挣脱黑蛇的束缚。
她只是一个人强撑了太久,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只是差一点点机会,差一点点帮助。
这是陈默,这个外人送给塔露拉最后的礼物。
一片混乱的土壤,一位重获新生的……感染者斗士。
她不再是孤儿院的小塔了。
陈默也不再是那个想着进入新城区的软饭陈了。
刀刃在空中崩裂成无数碎片,积蓄在身体最后残留的法术走到了尽头,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左眼如风中残烛般缓缓熄灭。
斩掉红龙的机会已然消逝。
但好在陈默不是个会孤注一掷的人,这些年下来,他已经学会了不会将任何希望寄托在一件事上。
身上的实验性装甲拥有良好的隔热,隔电效果。
红龙的断剑从眼前划过,陈默张开双手抱住了红龙的腰,剧烈的电光在他身上沸腾,红龙发生凄厉的惨叫。
惊愕中惨叫声中,她伸出手,覆盖着火焰,也许是火焰,法术的急速活性化在手掌触及到亮起的装甲时轻而易举的融化了那块区域。
陈默身上的装甲在红龙的法术中开始寸寸崩解。
火焰和电流交织,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白皙的手臂遍布烧伤,红龙的法术无法同时控制住这股散逸挣脱的能量,但足够了,陷入装甲的手撕开了陈默身上的装甲。
装甲被高高抛向远处,电光中的能量被压缩聚集到了极致,法术活性化后散发出刺眼的光亮。
红龙抱着昏迷的陈默转过身,将他护在身后,火焰升腾而起。
爆炸中德拉克死死咬着牙齿,黑色的军装在狂躁的能量中撕裂,燃起,露出德拉克被高温和能量烧灼烫伤的肌肤。
陈默没想过就这样死在这里,但他也没想过德拉克在强烈的高压电流中还能保持能力,更没想过她会用这种粗暴直接的方式,抑制住这种能量,产生爆炸。
他和狐狸都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