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们全部搬走？”鲁伊斯差点被火锅呛到。
“没错，任何西班牙人都不得留在奇瓦瓦城。不过我们尊重你们的个人财产所有权，你们要搬什么随便搬，连房子一起搬走我们都不拦着。”
“这...有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对我们实在是难以接受。”鲁伊斯气得在心中大骂。这不是废话吗？说得好听“要搬什么随便搬”，难道还真能把奇瓦瓦城搬走吗？至多带走些金银细软罢了，时间宽裕的话还可以带上些大件家具。
孙和京用食指敲了敲桌子“鲁伊斯阁下，请您弄清楚现在的情况。我们现在不是在谈判，而是在通知你们，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至于你们答应不答应更是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想减少无辜平民的经济损失而已。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说服殷人不要屠城？你们屠杀他们的同胞，搜刮他们的财产的时候，有征求过殷人的意见吗？”
“唉，你说的这些我们又何尝不明白。”鲁伊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和胡安不同，我并不是贵族出身，有些事情我这个圈外人看得会更透彻些。这一切都只能用‘王命难违’来回答，我和胡安身为殖民地的管理者不能不完成指标，除此之外我们并没有给印第安人再添加什么别的负担，我甚至连自己的赎金都拿不出来...”
“你们有这个想法是好的，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除了几个你们直接管辖的部落以外，剩下的部落都是承包给包税人的。那些家伙可没有什么恻隐之心，你们少收税正好肥了他们的腰包。”
“你要明白，我们无法带给印第安人解放，我们不能也不会那么做。我们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让印第安人少受些罪，至少能活得有尊严些。”
“这就是你今天有机会坐在这里一边吃火锅一边和我们聊天的原因。你若是个横征暴敛的恶徒，那这盘火锅就不会进你的嘴，而是直接兜头浇下去。顺带跟你一提，那些恶徒正在被清算当中，助‘西’为虐‘二鬼子’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些罪有应得的人怎么被处理我们就管不着了，反正肯定没有吃火锅舒服。”
孙和京用勺子舀了一点火锅的汤底，浇进铜炉中间的凸起的圆筒里。汤汁一接触炭火就发出“滋啦”的声音，然后瞬间化作水汽从圆筒里升上来。看着升腾起来的水汽，孙和京饶有深意地看了鲁伊斯一眼。
鲁伊斯下意识地看了看面前翻滚着热油的火锅，脑补了一下那种画面，心底一阵恶寒。
“既然如此，能不能多给些时日？”
孙和京伸出了一只手“三天。”
“三天？你干脆杀了我们好了！”
“啪！”孙和京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撑着上半身往前倾。他的脸几乎凑到了鲁伊斯的眼前，并眯着眼睛用侵略性的目光盯着鲁伊斯“你以为我们不敢吗？”
鲁伊斯后背一凉，目光开始四处游移，躲闪着孙和京的直视。
“能不能...再宽限一点？我们...”鲁伊斯盯着地板小声地说道。此刻的他紧张到无以复加，但为了奇瓦瓦的市民他必须要冒这个险。如果只有三天的时间，多少人会家破人亡？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孙和京重新站直了身体，抱臂而立，俯视着低着头的鲁伊斯。
“咳咳。”一直没说话的崇祯咳嗽了一声。
孙和京疾步走到崇祯身边附耳过去。
“明白了，属下这就照搬。”一番交谈后，孙和京点了点头，朝着鲁伊斯走去。
“小子，算你走运。我们的将军是一位仁慈的善人，他被你的诚意打动了。你报个数吧，要几天的时间？”
鲁伊斯微微抬起一根手指，仰望着面前的孙和京“一个月...行不行？”他轻声问道。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能保证每个人都全身而退了。
“小子，你不要得寸进尺。”孙和京面不改色地回应了他。
“那...打个对折...十五天行吗？”
“你当菜市场买菜呢！能不能提点有建设性的东西？”孙和京勃然大怒，额头爆出了青筋。
“咳咳。”崇祯又咳嗽了一声，凶神恶煞的孙和京收敛了怒容，走到了崇祯的身边。
鲁伊斯如蒙大赦，心里轻松了许多。他看向崇祯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正是这位将军带着他的手下攻陷了奇瓦瓦城，但他却对这个人提不起恨意。上次他被俘时，他本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但这位仁慈的将军却并没有虐待他这个战俘，反而对他以礼相待。和孙和京的对话让他和火烤一般难受，这位将军也一次又一次从水深火热中拯救了他。不管立场如何，鲁伊斯的确被这位将军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甚至产生了些许感激之情。至于要赎金什么的，已经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半晌，孙和京回到了鲁伊斯面前“好吧，这是将军的要求，虽然我本人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你们。十五天虽然有些长，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如果你在答题的过程中表现了足够的诚意，我们可以给你们十五天的时间，让你们慢慢地收拾行装。”
“好，你们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鲁伊斯如捣蒜般连连点头。
“第一个问题，你把我们的枪弄到哪里去了？”
“那柄燧发枪？实在是抱歉...我们把枪送回母国了。”鲁伊斯满怀歉意地说道，可惜现在的他并不知道“猴铳”已经在半路被截胡了。
“这倒是符合我们的预期。你小子有种，逃命还想着抢把枪出来。虽然光是这一条就让我很想砍了你，但如今也只好把你的人头暂时寄放在你的脖子上。下一个问题，关于南边的英国人你们知道多少？”
“你说伯利兹？早些年我们曾经在那里砍伐洋苏木提炼染料，几十年前有一个名叫华莱士的苏格兰海盗占领了伯利兹，并向英国政府效忠。伯利兹是一个很小的英国殖民地，并不属于英属北美殖民地政府管辖，伯利兹总督就是那位华莱士先生。”
“竟然是个海盗？那就好办了。”孙和京记下了这个关键的信息。
“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有些敏感，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你的回答会和我方的情报进行比对，所以请你谨言慎行。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兵力有多少?”
“这个...上尉？”鲁伊斯向上尉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嗯，这种面条一样的蔬菜真是好吃，放在汤底里涮一涮非常入味。孙先生，这玩意叫什么？”
上尉并没有理会鲁伊斯的求助，自顾自地吃着火锅。
“那个是豆芽菜，我们吃火锅的时候拿那个打底的，多煮一下会更好吃。不够就说，豆芽菜管够，吃不完可以打包。”孙和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削减豆芽菜库存的机会。
看到二人竟然聊了起了，鲁伊斯也放弃了求助的想法。“好吧，我说。你们这有地图吗？”
“有，我让人挂上。”
乌卡从崇祯的房间拿出《坤舆万国全图》，挂在了鲁伊斯身后的墙上。
鲁伊斯站到地图前细细看了看
“新西班牙总督区是西班牙最大的殖民区，其管辖范围包括中美洲，加勒比和菲利宾。”
他指了指墨西哥城的位置。
“首府是墨西哥城，一座在阿兹特克首都‘特诺奇迪兰’的原址上建立起来的城市。我们在中美洲的兵力大致还有八万左右，但大部分都被抽调到各地去驻守阿兹特克人和玛雅人的城市。这批驻军已经开始集结，预计不久之后就会向你们发动进攻。”
他又指了指加勒比群岛。
“加勒比归属加勒比都督管辖，总督大人并不经常过问加勒比的事务。加勒比是重要的贸易节点，英国人一直觊觎这块风水宝地，所以我们在加勒比的驻军也不少，约有三万人左右。加勒比海上海盗猖獗，因此黄金舰队在不运送宝藏的时候也常驻加勒比。此外菲利宾也有都督府，但只有几千人的驻军，我们和菲利宾一年也只联系一两次。”
孙和京记下了鲁伊斯说的内容，并和帕克之前给的信息做了比对。
他点了点头。“很好，你的回答让我们很满意。”
“那十五天的事情...”
“我们说话算话，十五天之内我们不会对西班牙市民采取强制措施。只是你要待在奇瓦瓦城中，帮我们劝劝那些不愿意搬走的人。”
“没有问题，我一定不会辜负将军和孙先生的重托。”鲁伊斯站起身向崇祯鞠了一躬。
“只是有个问题我想问你们...胡安,奇瓦瓦的都督，也就是你们说的城主，你们知道他去哪了吗？”
孙和京看向了崇祯，崇祯点了点头。他向黄嗣询问后回答了鲁伊斯“都督府昨晚被炸塌了，但并没有发生火灾。今天早晨我们扒开废墟里面还有几个活着的，尸体也找到不少，但是都没有发现胡安的踪迹。城里的尸体也大致清点完毕，也没有发现他。”
“那就好。”鲁伊斯长舒一口气，心里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问题已经谈拢，刚刚被紧绷的神经镇压下去的饥饿感又重新占领了高地，他继续吃起了面前的火锅。
“火腿涮一下也很好吃，下次写信跟爸妈说说，让他们也尝尝这个。”
一个小时后，吃得肚子溜圆的鲁伊斯和上尉一起走出了营帐，门前的士兵护送他们上了马车，回到了奇瓦瓦城中。
“上尉，明人的将军可真是个大好人呢。”
上尉嗤笑了几声，没有回答鲁伊斯的话。
鲁伊斯和上尉走后，崇祯和三名指挥使继续吃着火锅开着会。
“十五天够了吗？”崇祯看向了郑鸿逵。
“回陛下，十五天够了。城里的西班牙人随他们去吧，给他们多点时间也方便我们再进驻。这十五天应该能结结实实地把奇瓦瓦周边的村镇部落都吃下。疯马和帕克今天一早就出发了，想必已经和他们的熟人联系上了。派去新金山的信使也已经出发了，那边的殷兵大概四五天后能抵达奇瓦瓦城。收缴了西班牙人火枪以后应该能人手配一把，用来守城是足够了。”
“唉，那小子怎么那么软？他嘴要是再硬一点，哪怕他坚持一次，我们就给他们三十天了。”孙和京无不惋惜地说道。
从一开始，崇祯就计划着裹挟满城西班牙人当人质，让墨西哥的大军在一段时间内不敢北上。他要真的几天内就把西班牙人统统赶走，不人道暂且不论，墨西哥必定会加快集结殖民地的大军，说不定几天之内就会打到奇瓦瓦城下。但是扣押全城西班牙人十五天就能有效阻止他们的行动——这几万人的命，新西班牙总督还是不能不顾及的。
“郑总兵，你觉得那小子看出来了没有？”崇祯也开始觉得鲁伊斯这家伙还是挺可爱的。
“依着老夫多年识人的经验，那个小子肯定是没看出来。孙指挥演技一流啊，把他吓得不轻。倒是旁边那个‘上尉’，他肯定是看出来了。不过他也没有提醒那小子，只是一个劲地啃豆芽菜。”
“‘上尉’应该是佣兵，以前我也见过家父手下的葡萄牙佣兵，他们的打扮很像。这些人对国家没有什么荣誉感，但对雇主却非常忠诚。他看出来了也没必要提醒鲁伊斯，他怕万一那小子一个脑热不答应，他俩都要交代在饭桌上。至于西班牙的死活，那与他何干。”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黄指挥？”
“臣在。”
“这十五天里，你要派人好好盯紧鲁伊斯，绝不能让他离开奇瓦瓦，他要写信就让他写。那些出城的西班牙人不能让他们一次走完，一定要凑足十五天。那就...这样，我们摇号放行，一天限量两千人，每天早上九点在市民活动中心开始摇号。乌卡，你跳完广播体操以后负责维持一下秩序。”
“臣领命。”
“孙指挥，你去联系一下城里的土豪，可以‘安排’他们提前出城。收点开门费就行了，你看着要，一人不能少于500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