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宫殿深处，一座破败的院落。
成片枯槁的花草竹木，都只余下残躯。
若不是其间偶尔还能看到一点绿意。
罗横只怕都会认为，此地已经是毫无生机的绝地。
众多状似枯萎的植物当中，只有一株足有一人多高，完全违背了自然规律生长的芍药，尚算鲜活。
不过，若是细瞧，也能发现这株芍药枝叶间，也已显了枯黄。
罗横皱眉看着面前，一面布满裂缝的玉石方碑。
“这就是福地的控制中枢？”
“不错，你也看到了，此处百花洞天，经过两百年的消耗。
“早已经灯枯油尽，倘若不是众多姐妹，牺牲自身修为，只怕早已经湮灭了。”
芍药仙子似是认命般，语气颓然的说着：“刚刚你在外面所见的那些姐妹。
“可不是我凭空捏造出的幻境，当年，百花洞天鼎盛之时，生活在洞天内的姐妹足有三百余人。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你倘若真有本事，可以祭炼这面百花玉碑，温养恢复百花福地内的灵气。
“也有希望救下这些姐妹，福地的控制权交由你又如何？
“便是我从此也都听从你的指令，随你身边做个丫鬟也甘愿……”
罗横怔了怔。
下意识的眯眼打量着这位面容颇为熟悉的芍药仙子。
直觉她说的倒也不像假话。
又皱眉看了看燕赤霞与陆竹。
不等罗横开口发问。
燕赤霞便没好气道：“你看我们做什么？
“这百花玉碑本是天地所生的福地洞天核心。
“后又被佛门高人，通过特殊手段祭炼过。
“只是当初那位祭炼玉碑的高僧，也不知是何用意。
“并未拿走此地的控制权，反而任由内部众多百花仙子共同祭炼温养。
“导致玉碑内，蕴含的气息极其驳杂。
“后来众多仙子牺牲自身修为，维护福地时，更是将毕生所有的修为感悟，乃至意识情感。
“都一股脑的寄托在了核心玉碑之上。
“若是不能将这些气息全部炼化抹净，后来者根本无法重新祭炼。
“但是现在的玉碑你也看到了，脆弱的不得了。
“老道我站在这里，离的近了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哪里还敢冒然输入法力，祭炼福地？”
罗横这下也不禁头疼起来。
不提芍药仙子，如今已经将自己与福地完全连接为一体。
根本不可能允许有人强行抹去那些为了维护福地。
自我牺牲的姐妹。
就算她允许，这核心玉碑也受不住这种强行净化的摧残。
事情仿佛已经进入了死结！
这尼妈叫什么事？
几百个花容月貌的花仙子美女，彻底抹除，完全丧失复活的机会，在罗横看来虽然可惜。
却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不这么做，任由福地崩溃，她们照样也活不成。
可是，芍药仙子不可能答应啊。
她们可是一起相处了数百年，大家为了救福地，更是主动献身，将她留到了最后。
这种情谊，又岂是言语或者威胁所能动摇的？
“你俩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不会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想吧？”
罗横皱眉看向燕赤霞与陆竹，他还真不信，这两个家伙，留在福地内这么多天。
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陪着芍药仙子与那只猫头鹰鸟人逗闷子。
燕赤霞没好气回道：“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
陆竹却是双手合十，垂首不语。
罗横眼神闪烁，盯着燕赤霞，冷笑道：“老燕，你也别跟道爷打马虎眼。
“有件事道爷没想明白，倒是想跟你请教请教……”
燕赤霞似是吃定现在的福地之中，不能有动用太强的法力。
对罗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看也不看罗横。
那意思大是有，你问你的，回不回答看心情的味道。
“我刚进入这里之时，本以为你们俩个笨蛋，是遭了别人算计，失去自由。
“所以在幻境之中，见到你们两个也没什么。
“如今看来，你们之间应该达成了默契，你们也没有强行祭炼核心玉碑的意思。
“为何一开始不露面直接与道爷说这些？
“反而要耗费本就不多的灵气，制造那一出？并且还画蛇添足的，搞出两个假的糊弄道爷？”
罗横眯着眼。
目光却是落在了芍药仙子身上。
“你小子本就是个蛮不讲理的煞星，老道本不想见你……”
燕赤霞面色变了变，却是主动解释起来：“不曾想到，说你蛮横都是高估你了。
“你就是个莽夫！一言不合就施展那么强的剑术？倘若我们两个再不露面。
“只怕你就要把这处福地拆了……”
“是吗？我不信！”
罗横咧着嘴角，目光死死盯着芍药仙子。
眯起的双眼中，精光越来越盛。
“哼！你爱信不信……”
燕赤霞语气不善，冷冷回了一句。
罗横却是忽然面色一板。
扭身便是一拳捣了过去。
口中骂着：“你他妈为什么老是接道爷的话？
“道爷是不是给你脸了？”
嘭！
燕赤霞反应一点也不慢。
双手提起，交叉叠掌挡在罗横拳前。
只是，显然他还是低估了罗横拳头之上的劲力。
被罗横一拳打得双足离地，倒飞而出。
足足飞出去十多米远，直到后背撞到了一棵看起来，大概成年人腰粗的古松树干。
方才停下。
咚！
随着燕赤霞的落地，他身后那棵不知已活多少年头，如今只剩最后一丝生机的老松。
发出咯吱吱令人牙酸的碎响。
咔嚓！
在芍药仙子与猫头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眼神中。
缓缓倒塌下来。
同时又压倒压折了数株离的近的花草……
“你……我跟你拼了！”
浑身泛着金色的猫头鹰，背后双翅展开。
不顾一切的冲向罗横。
嘭！
又以极快的速度，被罗横一拳给捶了回去。
“你也配？”
罗横语带不屑。
从头到尾，目光都没有落到这鸟人身上一眼。
继续盯着芍药仙子。
“套中套啊？道爷差点真的上当了呢？
“可惜，你不明白，就算这两个家伙是真的，说的话也是真的，道爷不想听的时候，那就是不信！”
“那些话确实是真的！”
芍药仙子眼中饱含着怒火。
却没有贸然出手，只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罗横。
在她身周。
破败的院落，成片枯萎的花草，还有破碎的玉石方碑。
没有说话的陆竹，倒地不起的燕赤霞，猫头鹰……
都如沙画一般。
再次随风飞散……
一切的一切。
都好似刚刚在殿外之时重演……
可是，这一回，崩溃的又好像不止这些。
包括破旧的宫殿，地面铺就的石砖，头顶的穹顶，都在迅速的消散。
随着宫殿彻底的消失。
露出外界的广场，在以更快的速度崩溃。
远处的云层，同样崩溃着。
所有目光所及的一切，在罗横的愕然中。
完全消逝……
最终……
罗横再次回到最开始，进入福地之时所见的那处洞穴之中。
洞顶之上，是密密麻麻的荧光星点。
除此之外，只有面前，还穿着芍药仙子那身纱衣的一名老妪。
“你？”
罗横被搞得有些懵。
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妈的，从最开始，自己便被拉入了幻境。
刚刚经历的一切，便有点类似梦中梦般。
之前在广场那一回。
罗横确实是一眼便分辨出了无数破绽。
认定了搂着女子喝酒玩乐的燕赤霞与陆竹和尚都是假的。
之后进入宫殿之后，见到玉石方碑。
罗横差点就真信了。
倘若不是他觉得，按自己与燕赤霞的关系，以那家伙的牛脾气。
就算担心自己出手毁了福地。
也不太可能表现的那么主动，替自己解释疑惑。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破绽。
许是制造幻境者，都忽略掉了。
那就是岳雯曾经提到过。
福地洞天的品阶，最重要的衡量标准就是空间的大小。
这处百花福地，以前全盛时期，或许是洞天级别的。
里面有山有水，有云有宫殿都属正常！
可是，如今却早已消耗一空。
品阶也跌落到福地之下，只能算是勉强还拥有独立空间的洞府而已。
幻境中，宫殿破败，广场在崩散，百花枯萎，玉碑破碎……
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解释。
既然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何还有一座山，一座巍峨宫殿，以及那么大的广场面积。
如今，看眼前这处洞穴。
逼仄狭小。
一眼便能打量个通透，目测不过十来个平方的样子。
这才对嘛！
罗横看了看角落里，正盘腿而坐，面容平静的陆竹和尚。
还有脸现凶恶，一副与人对峙的燕赤霞。
嘴角下意识的扯了扯。
这两个家伙，神态姿势与之前自己在外面壁画之中看到的样子，完全一般无二。
显然，壁画上显示的，就是按他们现在的姿势投影的。
只是这两个家伙紧闭着双眼，对近在咫尺的罗横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想来应该还沉迷在幻境之中，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最后，罗横才看向老妪。
一头白发枯槁，梳理的却很整齐。
布满周围的脸上，五官依稀有芍药仙子的影子。
“芍药仙子？”
罗横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呵呵，罗道长果然是果断之人，那两位先道长入百花幻境数日。
“如今还在其中，琢磨着该如何破局……罗道长反而是最先醒转过来的……”
罗横眯了眯眼。
轻笑问道：“我又该怎么相信，这里就是真的？
“毕竟同样的手段，你已经玩了两回。
“虽说事不过三，过尤不及。
“可这不还没到第三回么？”
“我还有骗你的必要么？”
老态龙钟的芍药仙子，语态极其的平和。
缓缓摊开一手，托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
看形状正是之前，幻境之中，罗横所见的那面玉石方碑？
只是此时缩小了数百倍而已。
“幻境之中，你所见的那些，都是真的……
“包括美酒美食，招待你们这些外来贵客，还可以在众姐妹中，任意挑选成为你的妻子……
“都是真的……”
芍药仙子好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惆怅与追思。
“当初外界各大门派，游历天下，四处降妖伏魔。
“我们这些草木成精，自打生出灵智以后，便不曾有过害人之心，更无害人之举的草木精灵，也未能幸免……
“相反姐妹们出众的容貌，更是吸引一切心术不正的修士垂涎。
“而且草木本体，原就有许多可以入药的宝材，就算是那些自诩正义的名门大派。
“对这种捕杀行为，也是乐见其成。
“他们更是想让姐妹们被逼走投无路，投入门派成为奴仆……呵呵……”
“所以你们最终聚到一处，进入了百花洞天？可百花洞天被搬入兰若寺内，与投入玄门大派又有什么分别？
“你不会是想告诉道爷，佛门那些秃驴遵守所谓的戒律，所以对你们这些花妖很好吧？”
罗横轻笑发问，对芍药仙子所言的情况。
他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却也能想象。
后世看过那么多的网络和影视剧中，对这样的事情也有很多种表现。
反正，在一个以人为主导的世界。
这些草木之精本就是属于大自然的馈赠。
罗横更不可能，因为芍药仙子口中一句。
草木精灵从无害人之心，更无伤人之举，便对她们有什么恻隐之心！
草木成精就不害人？
怎么可能？
燕赤霞可还在这儿呢……
宁采臣和燕赤霞当初怎么认识的？
宁采臣心心念念，长的与傅清风有些相似的聂小倩去了哪儿？
这个世界既然有这两个人，有兰若寺，必然是已经发生过倩女幽魂的故事。
外面就是兰若寺遗址。
正殿之上，那半截树妖姥姥的妖体残骸焦炭，可还在呢！
树妖姥姥不是植物么？
天下吃人的植物妖怪多了去了！
反正按罗道爷的理念。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类里不是同族者，能融合者融合，不想融合的毁灭准没错！
更何况是妖！
“自然不是！这其中的故事，你只怕很难想到而已。
“草木成精，法力成长本来就缓慢，又不得功法传承，修炼全靠本能。
“天生本体又不擅战斗，姐妹们聚在一处，只会成为修士们更加乐意见到目标而已。
“直到有一日，有位姐姐遇到了不动禅师。
“禅师是真正悲悯之人，有佛祖的大慈悲。
“不仅将宝贵的洞天福地，让与姐妹们栖身。还将这处洞天，取名为百花洞天。
“更是将洞天直接搬回自己修行的寺院之中，接引一条灵脉，供给洞天消耗。
“又教给姐妹们修行功法，共同温养洞天，祭炼洞天核心……”
罗横嘴唇动了动。
终究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打断芍药仙子诉说。
他妈的，这和尚若不是妖怪入的佛门。
那一定就是不人奸舔狗，精美精日的常听，精妖的还真是第一回见！
道爷若是遇到了，非得一拳头打杀了这家伙不可！
庇护一群花妖也就罢了。
反正长的都可以，有些花树木，入药的部分也是可以反复收获的。
养着这些花草，对她们好一点，跟养鸡养鸭吃蛋也无甚大分别。
更何况，就算到了后世，为了养花养草大费周章，花费大代价的人也多的很。
可是，为了养花，直接送一个洞天？
这尼妈与后世，专门买一栋别墅种花还不同。
还得把别墅过户到花的名下？
这算怎么回事？
典型的圣母嘛！
芍药仙子继续娓娓道来，一个关于和尚出手无私援助花妖，救助花妖。
乃至爱上花妖的狗血故事。
被她以极其向往，又万般怀念的语气说了出来。
后来，兰若寺的和尚离开的时候。
那个不动禅师，竟还带走了此间上一任的首领。
芍药仙子也是在那个时候，接过了百花洞天，众多花妖精灵首领的位置。
只是，她们没有预料到，和尚们离开后不久。
天地灵气便有了巨变。
外界的灵气越来越稀薄，直到完全无法供应洞天内的消耗。
而百花洞天，因为核心符文，是众多花妖同时祭炼。
本就驳杂不纯。
从而也就没有一个完全掌控洞天的主体存在。
导致她们发现不对劲时，想要学那些玄宗道门，或神宗魔门的大派一般。
彻底封禁洞天入口。
断绝与外界的联系都做不到。
只能看着洞天内的灵气，因为外界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逐渐外泄……
最终洞天跌成了福地。
福地又跌成了洞府……
众多生活其中的花妖，只得借着曾经祭炼过洞天核心的便利。
放弃本体，将元神遁入核心方碑之中。
而放弃的本体，重新化作灵气，尽量延长福地的寿命。
最初，众花妖们还在期盼着，有朝一日。
不动禅师会带着她们的大姐，再次回来。
替她们解决外界的麻烦，重新引导新的灵脉，温养福地。
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
她们也得知了外界的变化根源，是因为绝地天通大阵！
她们明白，兰若寺的和尚，不动禅师，很可能是提前得知了消息。
趁着绝地天通大阵未成之时。
举派追随先辈的接引，飞升而去了……
当年，这样的门派很多，兰若寺不过是千百分之一罢了！
“所以？你的故事就是，你们大姐为了爱情，跟个和尚跑了？
“很可能还是跑到了传说中的灵山极乐世界，丢下你们这群姐妹情深，在这里自我感动？”
罗横嗤笑出声。
芍药仙子怔了怔，随即摇头道：“我们从未怪过大姐……”
“道爷可不想管你们什么感受，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
“既然你们是从兰若寺尚在之时，便已到了此地。
“那么，和尚们离开之后的两百余年中。
“这里有个树妖姥姥占据了不短的时间，直到前不久，才被这家伙干掉！”
罗横说话的时候，指了指还闭着眼睛的燕赤霞。
继续问道：“你们又是如何避开那老妖的耳目的？”
说到这里，罗横的音量忽然拔高了许多，双目猛的瞪开。
一股慑人的气势升腾而起。
厉声喝道：“或者说，外面那棵树妖姥姥，其实他妈就是你这老货搞的鬼？”
“你……”
芍药仙子面色大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本章完)